茶我过会儿派人送到书房门口,还请您给他老人家端进去。”
从东跨院穿过一条草木扶疏的小径,就来到了狄仁杰书房的后墙下。夜晚的狄府,重重深院掩在晴光脉脉的月色之下,不再像白天那样给人肃穆和庄严的感受,反而显得清幽寂寥。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青草从缝隙间钻出来,踩在脚底下仿佛有弹性,沈槐常年习武的脚步轻捷平稳,一路行来悄然无声。已是芳菲四月,即便入夜之后空气中仍有寒意,狄仁杰还是习惯虚掩窗扇,留出一条缝隙,让春夜的徐徐清风带着满院子草木的清甜飘入书房,舒缓室内凝重的气氛,也让艰涩的心绪随之平静下来。
沈槐静静地站到窗边,从缝隙中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室内的谈话,狄仁杰和杨霖分坐榻边的侧影也一目了然,杨霖坐在靠近窗边的一侧,形销骨立的脸庞比白天还要显得苍白,隔着窗户沈槐似乎都能听到他紧张的心跳,沈槐皱了皱眉,这样脆弱而胆怯的性格,此人可真是难堪重用……他悄悄换了个角度,仔细观察着狄仁杰在烛火跳动后的脸,那脸上分明写满了慈爱和关切,沈槐暗自感叹,真是没有想到,只不是一个可能性,就可以让狄仁杰投入如许深情,谢岚,他对狄仁杰真的是太重要了吧?
屋内的谈话在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就听狄仁杰慈祥地问道:“这么说,你是在兰州长大的?你的父亲叫杨仁……”杨霖接口道:“先父杨仁礼在晚生很小的时候就因病过世了,我、我完全不记得他的样子。母亲一个人抚养我十分辛苦,四处给人帮佣、刺绣,颠沛流离,直到晚生十来岁的时候才算在兰州附近安了家。”谈话至今,因为狄仁杰一直十分亲切,杨霖多少也不像刚开始那么紧张了,但喉间仍然透出丝丝颤音。
狄仁杰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和颜悦色地开口了:“杨霖啊,你方才说你的母亲是靠一手绣活将你拉扯长大,还送你攻读诗书,真是很不容易。”“是。”杨霖低下了头,神色黯然。若是在平时,狄仁杰一定会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但今天他明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加以理会,而是继续问道:“你刚才说,你们全家都是在你十岁以后才搬去的兰州,那么你可知父母原籍何处?”杨霖茫然地摇摇头:“狄大人,晚生也曾问过母亲,可她从来都未正面回答过,只说过去的事情不想多提,所以后来晚生也就不再问了。”“哦,是这样……”狄仁杰凝神注视着杨霖,脸上淡淡的疑虑稍纵即逝。
沈槐在窗外听得稍稍一怔,虽然事先曾经交待过杨霖,对狄仁杰关于身世的追问,必须要含糊其辞,但毕竟面对的是当世的第一神探,沈槐确实很担心杨霖的对答是否会露出破绽。没想到方才的这番谈话杨霖应付得比想象中要好很多,既保持了神秘感,也让狄仁杰无从判断,最重要是杨霖真诚自然的态度,让人无法质疑。
杨霖的确说的是真话。从小到大,每每问起自己的身世,何淑贞就是这样搪塞他的。而今天,在狄仁杰的面前,杨霖的实话实说大大地帮助了自己,他是没有能力欺骗狄仁杰的,一旦说谎就会让对方产生怀疑,可鬼使神差的,杨霖恰恰选择了在这种情况下最合适的手段:讲真话。
书房里又陷入一片寂静,沈槐在屋外思忖着,是否应该进去调节一下气氛,让杨霖从狄仁杰的盘问中暂时解脱出来,却听到狄仁杰又开口了:“杨霖,那首幽兰诗是你自己做的吗?”沈槐的肌肉顿时绷紧了,他聚精会神地倾听,里面杨霖在期期艾艾地回答:“不、不是,是晚生从一把旧折扇上抄下来的。那首诗不是用来行卷的,只是晚生自己喜欢了抄来解闷,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就夹到卷轴里去了……”“哦,是这样吗?”狄仁杰深思熟虑的目光投向杨霖,杨霖赶紧垂下眼皮,笼在袖子里的手捏成拳头,手心里已经汗湿成团。
沈槐的心也扑扑跳起来,他迈步悄声走到书房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又听到狄仁杰道:“杨霖,你说的这把折扇可曾带在身边?”沈槐收回伸到一半的右手,屏息从门缝望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