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女儿人看不中秦怀阳。但是,这正是女儿的不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仇梅才踏上社会多久,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她哪里分辩得清楚,还不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看好的,仇金玉一个没看好,结果怎么样?受伤害的最终还不是仇梅。早要听爸妈的话,仇梅就不会落下那么多家丑了。仇金玉当人事局长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什么人忠厚,什么人奸诈;什么人有雄才大略,什么人小鸡肚肠;什么人是可造之材,什么人是粪土之墙,他从没看走过眼。秦怀阳虽说可能小鸡肚肠,但绝对是个忠厚老实人,是个可造之材。仇梅懂什么?本来,仇金玉一听女儿的话就满肚子来气的,但他没有急于去说服仇梅,而是等刘丽回来问个究竟再说。
不一会,刘丽轻手轻脚开门进屋了。仇金玉还没问,刘丽就坐到他身边沙发上说,“你呀,真想把梅子当破烂扔了就算了吗?小秦那人能配得上梅子吗?”
仇金玉正好找到出气筒了,突然睁大眼睛冲着刘丽大声吼,“怎么配不上!她还想找什么样的?她还能找什么样的?她还敢找什么样的?她还会找到什么样的?我感觉小秦就很好,过日子的老实人,梅子不会受罪的。”
“那倒是,但总得能带得出去呀。小秦五官周正是周正,就是单薄了点,有点太小相。你不为仇梅着想,也为他们的后代着想啊!”刘丽还是以貌评人。
仇金玉继续提高嗓门在吼,“浓缩的都是精华。除了个头矮点,小秦哪点配不上仇梅?公务员,积极要求上进,非常内秀,前途不可限量。我当这么多年人事局长,难道看人还不如你?”
刘丽不吭声了,但心里横把镰刀似的难受。
父母的吵架,仇梅在自己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听爸爸那嗓门,哪是冲妈妈吼的,分明是吼给她听的。仇梅从自己房间里哭着冲出来说,“爸,你不就是看我丢脸吗,我明天就嫁给他,你满意了吧!”
仇金玉说,“我要你和他相处着,我什么时候叫你明天就嫁给他的?梅子,你懂事点好不好?你给我撑点面子好不好?你说在运河市里,知根知底的,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你还能找什么样的?你还敢找什么样的?你还会找到什么样的?啊?”
仇梅听到爸爸一会功夫又重复那几句话,等于剥自己的脸皮,把自己贬得一分钱不值,实在无地自容,只好回自己房间里继续哭去了。
第二天上班,仇金玉把秦怀阳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小秦啊,你是男人,恋爱这事要多主动。我把仇梅的手机号给你,你记一下。没事跟她多联系联系。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她对你不了解,当然也就谈不上好感。我还是支持你俩好的。”
有了昨晚那个饭局,秦怀阳站在差点是岳父大人的仇金玉面前更加尴尬了。他记下仇梅的手机号码同时说,“仇局长,我生长在乡下,仇梅生长在城里,怕还是不般配吧。既然仇梅不满意,请仇局长也就不要勉强了。”
仇金玉说,“当然,门第上有点差别,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感情。何况门第高低不是一陈不变的。”
秦怀阳早就想好了一条退路,“那我回家跟爸妈商量商量。”
昨晚秦怀阳就为自己找到的这个台阶。他想来想去,估计跟仇梅处对象,没戏。他本人的顾虑还在其次,关键是仇梅不会看中自己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但是,假如,仅仅说是假如,假如这桩婚事是仇金玉一手策划的,那么又怎么拒绝呢?秦怀阳自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其实,秦怀阳用不着与他爸妈商量。他爸秦木石要是听说局长真的把闺女许配给他儿子,他早喜得疯掉了,怕早就头脑转了天河,摸不到东西南北了。运河市人事局长的闺女对他来说就等于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但秦怀阳不这么想。怎么想呢?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拒绝仇金玉的好意太难。拒绝仇金玉会把自己推向什么境地呢?他简直无法想象。但是,如果仇梅拒不接纳他,那仇金玉也别怪秦怀阳无情了。总之,秦怀阳进入了非常艰难而复杂的矛盾之中,吃不香,睡不安。
还没尝到失恋痛苦的秦怀阳首先感受到了来自仇金玉的压力。
秦怀阳并没有向乡下的爸爸妈妈透露自己的处境,而是跟同室密友高家山探讨起来。其实,秦怀阳并没有多少痛苦,只是心里恍恍惚惚,左右为难,矛盾重重。高家山发现他神色不对头,就问,“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走了桃花运了?”
“嘿,人家给介绍一个对象。”
高家山来劲了,凑上去追问,“哪个大官家的千金小姐?长得怎么样?”
秦怀阳喜在心里,但脸有难色,“人事局仇局长的女儿,嗨,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估计没戏。”
高家山上去捣秦怀阳一拳,“好啊,秦怀阳,你不仅走了桃花运,还走了官运了。有人事局长做岳父大人,你还愁不发达吗!”高家山接着长叹一声,“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没一个女孩子看上我,更别说什么局长家的千金小姐了。”
秦怀阳说,“我没你那么乐观,我感觉这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
“啧,仇局长怎么会看上我呢?”秦怀阳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高家山想不到那么多,“因为你优秀呗!你是绩优股,哪个还看不出来。仇局长当然不会放过你喽。”
“啧,不象是那么简单。”
“快别胡思乱想了,赶快追吧!”
“能追?”
“能追。”
“追得到吗?”
“一定能追得到。”高家山攥紧拳头,为秦怀阳加油。
信心满满的秦怀阳一到班上,马上又泄气了。自己家贫如洗,身上连两刀火纸钱都不值,仇金玉为什么看中自己?秦怀阳钻进这个牛角尖,怎么也绕不出来了。
“小秦呀,我给你挑明了吧,仇局长看好你了,不管仇梅对你是什么态度,你都要对仇局长负责,对他有个交待。要不然,哼…..。”
马明侠看到秦怀阳闷闷不乐,心神不定,本来想开导开导秦怀阳的,但不料说出话来居然威胁秦怀阳了,特别是她那一声鼻腔里发出的哼,让秦怀阳胆寒。
秦怀阳早听说了,仇金玉一手遮天,象如来佛似的,谁都跳不出他的手心。谁得罪他,算谁倒八辈子霉了。不整得你喊爹叫娘,龟腰鳖斜,不得安生,起码也叫你心灰意冷,生不如死。最典型的就在眼前,那个在党组会顶撞了一下仇金玉的副局长被仇金玉给晾起来了。其实也不算是顶撞,只不过是说句公道话,当仇金玉提出秦怀阳为先进个人时,这个副局长说了句,“工作不到半年就给先进,怕有人说闲话。”过年后回来仇金玉就派下县里扶贫去了。这才多大一点的事情,何况那个副局长说的在理。但是,仇金玉眼里揉不得半颗砂子。一个副局长他都敢这么整,小小的秦怀阳假如冒犯了仇金玉,会有什么好下场?
秦怀阳越想越后怕,越想越不知道怎么办,他只好向马明侠求教,“马大姐,我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了,脑子里一直转着这事。我该怎么办?请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主动发起进攻,过了这村没那店喽。攻下仇梅,你什么都有了。你家没钱在城里买房买车,仇局长给你买。你们生的孩子肯定上运河市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你的后代祖祖辈辈都是城里人了,而你肯定是他们的始祖。”马明侠说得和高家山差不多,但秦怀阳听了却感觉有点异味。
秦怀阳说,“我又不是倒插门,什么都指望仇局长?”
马明侠拍手大笑,然后严肃地说,“给仇局长倒插门丢你什么人了?多少人想倒插门仇局长还看不上呢。小秦呀,我不是说你,你有才有德,就是这一条不好,太敏感,太自卑,什么都强调只靠自己。你知道吗?许多事情靠自己是做不到的。你有个远房叔叔在部队当师长,但远水不解近渴。你必须就近找一个官亲做靠山。”
秦怀阳要是过去听了马明侠这话,早烦透了,但经过一些事情以后,他发现马明侠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他说,“人家根本不给你靠,你怎不能憨皮厚脸硬往人家身上靠吧。”
马明侠说,“你只管硬靠。到哪步需要大姐出面帮忙的,你直接告诉我。我肯定不遗余力。”
秦怀阳给逼到死角了。他尝试着拔通仇梅的手机,但刚响两声,对方掐了手机。秦怀阳只能哀声叹气。
“孙兰,我有事找你,你有时间出来一下吗?”秦怀阳想来想去想到了孙兰。
他现在知道了,孙兰尽管年龄可能比仇梅小点,但她是仇梅的嫂子。秦怀阳从她那里可能了解不到什么真实情况,而且他也曾在同学聚会上发誓不理孙兰的,但是,他相信孙兰会给他透露点情况,出点主意,比如该不该主动出击去追求仇梅,仇梅有什么脾气,有什么爱好等等。孙兰肯定比他了解得更多。
孙兰在手机里开玩笑说,“哟,他姑爷嘛,不去约会找我有什么事啊?”
秦怀阳说,“别涮我了,我走投无路了。”
“噢,走投无路才想到我呀,我没空。”
秦怀阳连忙说,“求求你了,就耽搁你几分钟行了吧。”
孙兰答应他下班后到画布茶社里坐坐。
秦怀阳早早等在画布茶社楼下,看到孙兰停车,迎上去接她。
进了一个包间坐下,孙兰开玩笑说,“他姑爷,有什么吩咐?”
秦怀阳苦苦一笑,“别逗了,谁是你家姑爷,你都听说了?”
“我早看出来了,不然,仇老头子那么市侩,对你一个乡下人能那么好?瞒天瞒地,瞒不过我的眼睛。过去对我也是那样的。”
“噢,我没想那么多。不过,我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我该怎么办?”秦怀阳给孙兰沏茶。
孙兰反问,“你不是说再也不理我,什么事都靠你自己的吗?”
秦怀阳说,“唉,靠自己单打独斗肯定没有出头之日,我就指望你了。”
孙兰似乎对秦怀阳的事情有过深思熟虑,她反问道,“我要问你,你是想升官发财呢,还是想家庭幸福呢?是想要权力呢,还是想要爱情?”
秦怀阳睁大眼睛反问,“难道这是两对矛盾吗?”
孙兰说,“当然是矛盾的。如果你想要权力,升官发财,你去追求豪门千金,正好是一条捷径。但是,当你拥有权力和财富时,你失去了家庭幸福,更失去了爱情。”
秦怀阳笑了,“你说得太绝对了,我什么都想要。”
“鱼和熊掌兼得,绝对不可能。如果说追逐权力的同时也能获得爱情,那我告诉你,也只能获得象仇金玉和你顶头上司那样的所谓爱情,其实质不过是一种权色交易罢了。”孙兰说得够明了的了。
但是,秦怀阳说,“我发现你越来越刻薄了,简直象个朝天椒。行,我承认你说的在理。可我想向你讨教讨教,老同学,你不给我支招,我实在没招了。我闹不明白,仇梅这人怎么样?长得那么漂亮,完全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干部家庭,仇局长怎么看上我了呢?”
孙兰撇了撇嘴角,“因为你非常优秀呗。”
秦怀阳摇头,“似乎不那么简单。”
孙兰拎包站起来,“作为你未来的舅老娘子,我只能告诉你,娶个豪门千金,就要做好装孙子的思想准备。”
秦怀阳拦住她,发现孙兰的两眼闪着泪花。他只好放了孙兰。
回到出租屋,一看秦怀阳垂头丧气,高家山跟进了秦怀阳的卧室问,“哎,你不去约会,怎么下班就回来了?”
秦怀阳冲着高家山睁眼,“我跟谁约会?去去去,别烦我!”
“噢,这么快就失恋了?”
秦怀阳往床上一倒,不理高家山了。
高家山没趣,到客厅里看电视去了。
秦怀阳回想孙兰的话,看不出孙兰是不支持他和仇梅相处的。但是,孙兰又没有明说为什么,只说那些普世道理。而那些道理不是真理。秦怀阳想起来不禁感到好笑。升官发财便没有家庭幸福,更没有爱情,荒唐逻辑。一个穷光蛋的爱情会有什么情调呢?大不了是苦中作乐。而宫殿豪门里阔少们的爱情不更是许多影视剧演绎不尽的吗?一个男人,纯粹追求爱情,而不谋求权力地位,那种爱情肯定是基础不牢的。
一个从小被宗族权力奴役的青年,过早形成对权力的恐惧,并逐渐演变成对权力的渴求和追逐。当他被权力奴役狗急跳墙时,突然发现权力原来就象丢在他身边的凶器,正好拣起来用于还击。他会毫不犹豫地拣起权力的凶器,而把爱情置之脑后。
秦怀阳再打仇梅手机,居然通了,“仇老师,我们交个朋友吧!”秦怀阳乞求着。
仇梅与秦怀阳说的第一句话是,“谁跟你交朋友,乡巴佬!”
秦怀阳啪挂了手机。没有比骂他乡巴佬更让他恼火的了。马明侠骂过乡下人,秦怀阳都秃子护头瞎子护眼似的怀恨在心,长期不理马明侠,不是马明侠这次主动给他介绍对象,他还不会理她。没想到仇梅直截了当骂他本人乡巴佬,他当即血涌脑门,气得咬牙切齿。
秦怀阳是一个懦夫,胆小鬼,但同时他还是一个犟种。注定,他会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来。在恋爱这件事情上,自卑,敏感,脆弱的性格又表现出来了。越是自卑,越会受到伤害。越是敏感,越是脆弱。越是脆弱,越是执拗。自从挨仇梅骂是乡巴佬,秦怀阳就发誓不理仇梅,根本没有考虑任何后果。为那点可怜的自尊,他会因小失大地不计后果。
“小秦,跟仇梅约会几次了?”
一天,好事的马明侠又问。她一直以后秦怀阳已经与仇梅进入热恋状态,只不过瞒着自己这个媒人罢了。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成就一桩婚姻,是人积德行善的标志。马明侠一直致力于做这样的好事。但是,她发现,既看不到秦怀阳请假约会,也接不到仇梅电话。她感觉有点蹊跷。
其实,秦怀阳早就死了那条心了。挨了仇梅的骂,心里憋屈得火烧似的。本来他想捂住烂在自己肚子里,当作一场噩梦过去算了。不料,马明侠又翻腾这事。他一吐为快地放出狠话,“我是乡巴佬,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哼,她不稀罕我,我还稀罕她?等着我打电话给她,买块豆腐垫脚底等着吧。”
马明侠吃了一惊,不酸不辣的说,“哟,小秦,你可不能说这样的大话。她不稀罕你,你可要稀罕她。她爸可是咱们仇局长!难道你没想过?”
秦怀阳梗起脖子,“想过。仇局长还能干几年,我稀罕她?”
啊,秦怀阳什么时候冒出这种想法的?吃了豹子胆了?莫不是让王长江给洗了脑,灌了水了吧?马明侠让秦怀阳话塞得哑口无言,同时,发现异端邪说似害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