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始四年,夏。
天热得厉害,却听不到蝉鸣,只有一大群一大群的乌鸦,嘎嘎叫得人心烦。
“都结束了。”
“如你所愿,都结束了。”
断了一臂的洪皇后坐在榻前,端起小小的一盏茶,慢慢抿下。
她原想质问,想嘲讽,想怒骂,但最终,只有那满心的伤感,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和着早已凉透发苦的茶水,一起咽下。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你们这是卖国,是卖国!”
怔愣出神的白贞淑,似是突然被惊醒,整个人歇斯底里,将洪皇后面前的茶具全部扫到地上,摔得粉碎。
洪皇后举着手上唯一幸免的小茶杯,眸光冷得如庆国冬天的雪。
“那又如何?再依着你这样作下去,连庆国都要亡了!”
白贞淑不停的摇头,“不会,不可能!只要再多给我一点,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洪皇后轻嘘了一声,“听!听见了吗?为何外面听不到蝉鸣,只有乌鸦叫得这样厉害?是死人,死的人太多了!你在宫中,还有一日三餐。可外头的百姓,已经在易子而食了!是吃人哪,人吃人!”
白贞淑猛地一惊,脸孔雪白的半掩着嘴,可还是挡不住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腐臭味。
那,那是死人的味道。
最早,在父王和先帝,叔侄争位大战时,她曾经闻到过的。
白贞淑急急打断思绪,不愿意多想。
却是想起,自己最初回到庆国的时候,也曾经想起,还确实做了些好事的。
她学着美娘和汉王殿下,由官府出面,借贷给百姓种子和家畜。待养成之后,官府只抽取小小的利益,余下的,就用于养民。
那时,刚刚经历过战乱和暴君的百姓们,对这位新上任的仁慈女王衷心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青州旱灾,闹了整整三年,面积更大,情况也比庆国更加严重,却没有发生任何动荡?
但庆国,不过短短一年,百姓们就四处揭竿起义。
打的口号,不是什么“清君侧”,就是“女主天下,庆国遭殃”……
她从一开始受人爱戴的女王,变成只知宠信男人,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也不过才用了这么短短几年时光。
如今的白贞淑,是真心后悔了。
当年燕武帝伤了眼睛,美娘,哦,人家如今是林皇后,想要副熊胆,可她送去的是人参。
后来庆国旱灾,白贞淑厚着脸皮,给美娘去信求助。她知道美娘素来心善仁厚,信中极尽可怜之词。然后林皇后回她的,是一百两黄金。
刚好够买她当年的那些人参。
黄金。
可她要黄金有什么用啊!
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她要的是粮食,是粮食啊!
她想派兵出海打渔,或是去远处购买。可从先皇手中丢失的福禄岛,紧紧掐住了庆国的咽喉。
薛慎守在那儿,很大方的把庆国派出去的船队都放出去了。但是,没有一艘船能够回来。
没下黑手。
薛大人可是很有操守的。
他只是引着那些庆国船只,去了空闲的荒岛,耕种打渔,还不用遭受庆国那样的重税盘剥。
然后,那些船只上的士兵,策反了他们的将领。
在征得薛大人的同意后,又偷偷摸摸驾着船回来,把家小全都接走了。
如此往返,庆国短短数月,就逃离了将近二成的百姓!
白贞淑看形势不妙,果断重兵封了所有港口。
如此一来,民怨沸腾。造反的,就更多了。
白贞淑又开始后悔。
在一开始,事态还没有失控的时候,她并没有采取更合适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反而还想着争权夺利,想要利用动乱,大权独揽。
于是,她用铁血手段,去镇压饥肠漉漉的百姓们。却因此,收获了更加猛烈的反扑。
到底,白贞淑虽然落魄过,却从未真正挨过饿。她不知道,饥饿才是这世上最令人疯狂的事。
当吃不饱的时候,人是会变成野兽的。
白贞淑的丈夫,那个志大才疏,自命不凡,领兵去镇压的洪家子弟,就死在了百姓反抗的洪流中。
是被活活咬死的。
身上的肉,全都百姓啃光了。
白贞淑不敢去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死法。她也直到那一刻,才真正知道害怕。
反观洪明修,却在被白贞淑一早用重兵赶出朝堂后,便倾尽家底,开仓放粮。
然后,带着少数理智尚存的百姓,百般设法,种着那一点点稀薄的粮食。
又在百姓把王夫咬死之后,他们甚至懒得搭理躲在高高宫城里的白贞淑。去把百姓眼中的“忠臣善人”,洪明修给请了出来。百般恳求他为了庆国百姓活下来,出个良策。
洪明修最终给出的办法,只有一条。
向大燕称臣。
不是从前那样,作为庆国属国的称臣。而是正式并入大燕版图,作为他的一个州,请求救援。
否则,就凭女王从前那样得罪过大燕皇后,人家凭什么出手帮忙?
就好象百姓要去得罪过的人家借粮食,你不就得低头吗?给人家当长工当佃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要活下去,能要脸吗?
百姓,永远比贵族实际。他们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反正不过是换一个人当王,是白家的人当王,还是闵家的人当王,对他们来说,有区别吗?
税都是一样要交的,只看谁有本事,带着大家活下去了。
可对于白贞淑来说,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背叛!
如果失去王位,她又算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听着她不自觉的喃喃,洪皇后忍不住冷笑起来,“如果百姓全都饿死了,你又算什么?你又还能做什么?”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终于砸醒了白贞淑。
她脸孔雪白,忽地想到汉人书上,一句非常有名的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百姓如水,君王如舟。
白贞淑一直坐在舟上,操纵着水流,以至于她都忘了,当河都干枯下来,还要舟有何用?
“可你们这样,你们这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庆国没了,白贞淑做不成女王,那洪家呢?洪明修不也得降低官职?
一阵宫人脚步急响,甚至隐约带着几分轻快,跑到洪皇后身边,看了看白贞淑,悄声说了几句话。
洪皇后哈哈笑了。
“大声说吧,告诉我们的女王!”
宫人带着笑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