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为庆州了吗?
就以此为由,让天下各州都做个人口统计,摸摸家底,也算师出有名了。
此时,美娘就拉着上官令的手说,“先生您可要支撑着些,清查人口的诏令已经发下去了,上头皇上特意挂了您的大名。若是上官姐姐看到,定然知道您已平安无事,说不定就寻来了。”
上官令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可他真的还能等到这一天么?
燕武帝劝道,“您就不看别人,也得看着鸿姐儿几个孩子的份上吧。孩子们都还小呢,我和美娘这么忙,也没空管着他们,您若不替我们照看着些,都成了野孩子怎么办?”
还野孩子,
宫中的奶娘嬷嬷,先生侍卫都是摆设么?
薛师兄忍不住在心中翻了老大白眼。
偏人老了,就吃一套。
上官令歪在榻上,哼哼唧唧,“要不是看在几个孩子份上,我早就去了。难道还为你们么?”
薛慎绿眸一闪,顿时学起师弟,上前哭唧唧,“先生别呀!您还有弟子啊,弟子还没成家立业呢,膝下又无半个儿女,先生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哪!”
燕武帝忍不住也在心中回送一白眼,东施效颦!
美娘帮着劝道,“师兄说得是,他这刚瞧好一个小媳妇,还等着先生您给操办主婚呢。”
薛慎索性跪在榻边,越发卖惨。
“先生您不知道,学生这一把年纪,回来相个亲,各种被嫌弃。好容易相到一个熟人家里,碍着面子答应考虑考虑,可人家也半天没个准话。要不先生您去帮着问问,万一又黄了怎么办?”
上官令看一眼美娘,美娘忙道,“是韩彻韩大人家的千金,小英娘啊。前些时来宫里,还给您请了安的。”
燕武帝顿时鄙视的看过去。
老牛吃嫩草,不知羞!
不过想想,还是替不知羞的老牛,说了句好话。
“那年纪确实差得有点大,先生去帮着说说吧。”
后一句可以,前一句说的什么话!
薛慎不爽嘀咕,“也就差了那么十来岁,人前小姑娘都说了,我还生不出她那么大的女儿呢。”
呵呵。
十几岁的差距还小啊?
燕武帝略带骄傲,回了句嘀咕,“也是啊,十几岁顶多就当个叔叔了。哪象我,只能当美娘的小哥哥。”
你酸不酸的,还小哥哥。
这要不是顾忌着在先生跟前,薛慎都想跟他大打出手了!
谁知上官令似忽地想到什么,一骨碌竟是坐了起来。
美娘吓一跳,“先生您慢点,这是怎么了?”
上官令抖着一只手,指着薛慎点了半天,忽地抓起竹枕,就往薛慎身上砸去!
薛慎吓了一跳,赶紧跪好,“先生怎么了?弟子做错了什么?您要觉得这婚事不成,弟子不娶就是,您可千万别动怒!”
上官令更生气了,“人家还没嫌你老呢,你居然敢不娶?混帐!”
薛慎彻底懵了。
那先生这意思,到底是叫他娶,还是不娶呀?
连燕武帝都听得一头雾水。
还是美娘,善体人意,“先生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关于上官姐姐的?”
除了这个丢失多年的小孙女,很少事情会让上官令如此失态。
还是女弟子好啊,比这些混小子强上百倍!
上官令眼中含泪,又气又恼,“老夫想起来了!当年我带着我的岚儿,曾在一家古董店遇到了一个人。岚儿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见人家长一张娃娃脸,便管那大了十几岁的小子,叫小哥哥。”
薛慎听得一头雾水。
如此该打的是师弟啊,关他什么事?
可上官令下一句便是,“那家古董店,便叫南山堂!”
啊?
企图将功补过,转移话题的燕武帝忙道,“那南山堂在什么地方?朕立即派人去找!”
“你找不着!”上官令越说越生气,看着薛慎的眼神越发不善。
“那小子,他家祖传干的是摸金校尉的勾当。他要不出来,谁都找不着他。怪道这些年岚儿音信全无,定是被那混帐子藏起来了!”
薛慎瞬间明白了。
自己还是当了替罪羊,替那个很有可能老牛吃嫩草的孙女婿挨打了。
可是摸金校尉?
师兄弟面面相觑,那不就是盗墓贼么,怎会跟上官令有了交情?
还是美娘反应快,“古董店?他是去销赃……呃,还是怎地,认识了先生?”
就是销赃。
上官令号称半仙,于阴阳风水,天文地理,星象卜卦,十分精通。
这门绝学他说有泄露天机的风险,非有缘人学了会伤寿数,于是只略教了三个弟子一点皮毛。
但那摸金校尉,就是在南山堂偶遇上官令的小子,却是天生有望气点穴的本事。
咳咳,人家还有个正经身份,是古董商人。
因为干这行多年,他家也遭了报应。用尽办法,也只能一脉单传,人丁特别不旺。
所以到他这辈时,已经并不出手盗墓了。只收些盗来的古董销赃,做个中间商而已。
那日,他刚好收了一只前朝古墓里的金梳,送来转手,不意被带着小孙女的上官令瞧见了。
当时上官令便瞧出那只金梳有些古怪,仔细看过上头图案,发觉是用一种很隐晦的手法,刻着一个妇人对过世情郎的深切哀思。
这样东西,除非落到她那转世情郎手里,否则搁谁手上,都会带来不祥。
那摸金校尉倒是肯听劝,顿时决定把这烫手玩意亲自送回去。
上官令看他品性不坏,又有灵性,既有缘遇上,便跟他聊过一回风水星相,彼此都大受裨益。
那小子本想拜上官令为师,可上官令不想沾染他那一身麻烦,拒绝了。这小子却一直恭恭敬敬,还说必会记得他的指点。
上官令气闷道,“那家伙虽是个世家贼,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当年若知我落难,他必会前来搭救。若因此寻到我小孙女,也是情有可原。”
当年他早看出小孙女福薄,不适合学这些窥探天机之术。可小孙女好奇,一定要学,上官令只得略教了一些。
但他也算出,小孙女将来一定会为此受些磨难,但不至于送命。
只是从前,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但今日被要老牛吃嫩草的薛慎一提醒,再加上那声小哥哥,便如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始末。
若小孙女终究要为此付出代价,搞不好就是落在那摸金校尉手上,一样被老牛啃嫩草了。
可即使如此,难道就一点寻他的办法也没有?
上官令叹了口气,“等着吧。你们的诏令若是传遍天下,他瞧见会来找我的。”
话音才落,小惊鸿一脸莫名来给上官令请安了。
“方才我出宫去探视舅爷爷,在酒楼吃了饭,顺便把剩菜馒头施舍穷人,算是给师公积福。谁知有人送来这个,叫我拿回来给师公,说能解忧袪病。”
她拿出一只旧旧的小兔子香囊,可上官令一看,眼睛都直了!
“这,这是我那小孙女做的!当年我们在南山,养过一窝兔子。后来她学针线,就给我和她祖母,三人每个都做了一个兔子香囊。”
小惊鸿就问,“那怎么也不留个地址,让咱们上哪儿找她呢?”
这回,她爹娘和薛师伯,三人异口同声反应过来。
“南山堂!”
京城西市,一处繁华地段,新开起一家古董店。
本就扫得干干净净的店门前,一个年约四旬,仍略显娃娃脸的中年男子,还在心神不宁的扫着地。
“你!小子!”
上官令一瞧见他,整个人都有劲了。推开弟子,竟是大步向前,想要先打一拳出气!
“爹爹。”
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娇怯怯的倚着门,看着外头的陌生人,有些惊恐。但仍是勇敢的跑过去,一把抱住中年男子的腿,就那么相依为命的仰头看着上官令。
上官令的一颗老心啊,瞬间融化!
看着这个和自己小孙女年幼时,似足了八分的小姑娘,哽咽了,“岚儿,祖父的小岚儿呐!”
小姑娘有点害怕,但在父亲的摸头鼓励下,还是勇敢的站了出来。
“我,我不是岚儿,娘才是岚儿。我,我叫兔儿,是娘起的。你,你是娘的祖父吗?那我,兔儿带曾祖爷爷去看娘。”
小姑娘得到父亲许可,牵起上官令的手,拉着他往里走,还一路喊着。
“哥哥,哥哥!曾祖爷爷来了,曾祖爷爷来了!”
院子里,由高至低,蹿出三个小子。
老大有十三四了,老二七八岁,老三瞧着跟老二差不多。
身高长相,却各不相同。
老大提着水桶,老二拿着扫帚,老三拿着块抹布,却是从天井树上爬下来。
眼看来了外人,老三咕咚咽一口唾沫,眼神乱飞,干巴巴给自己找借口。
“我,我就是擦擦树……”
那你可真勤快呀!
老大老二齐齐望他,眼神无语。
上官令扫了一眼,依旧牵着小姑娘,继续往前。
京城地贵,小院不算太大,倒也干净整洁。前头是铺子,过了天井,后头就是住家。
但此时,厨房里青烟袅袅,跟失了火似的。
小姑娘大惊,放开上官令冲进厨房,拉出一个三十许的妇人,“娘你怎么又不听话,跑进厨房里了?爹说了火和菜刀都很危险,不许你碰的!青姐和白婶呢?”
那妇人一面咳嗽,一面大着舌头,一字一顿的道,“她、们、都……都、出、去、买、菜、做、事、了……我、我想、帮忙。”
上官令看得心头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呆了。
然后瞬间,老泪纵横。
他的小孙女,他机灵可爱的小孙女,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是指外貌。
她应该一直被照顾得很好,皮肤娇嫩,脸色红润。而是她说话做事,比老年人还要迟缓,竟,竟跟个傻子一样!
妇人抬眼定定看他,忽地上前抬手,抹去祖父脸上热泪,微笑起来。
“您、是、祖父。我、我、认得。我,我心里、热。”
她想努力表达,却按着胸口,说不清自己的意思。
只觉心中涌动着一股热乎乎的,与血脉相连的东西。然后,然后同样的泪流满面了。
上官令哆嗦着,把小孙女紧紧抱在怀里。
“岚儿,祖父的小岚儿啊!终于找到你了,祖父终于找到你了!”
而门外,了解到这些年过往的美娘几人,唏嘘不已。
当年,上官令落难。
上官岚执拗的离家寻他,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没到京城呢,就被一伙坏人盯上了。
想把她拐了,卖进窑子里去。
可上官岚到底跟祖父学了些旁门左道,瞧出不好,便想逃脱。不意在打斗中,给人砸个头破血流。
那些贼人以为她要死了,就想扔到荒郊野岭,让她自生自灭去。
谁想遇到同样想要进京,营救上官令的摸金校尉,符都了。
因为曾有过的一面之缘,符都认出了上官岚。
而自幼在江湖长大的他,什么歪门邪道没见过?
当下三下五除二,惩治了那伙贼人。
嗯,同样把他们砸得头破血流,扔进荒郊古墓里,让他们也自生自灭去了。
这还是上官令劝过他,要多行善事,否则就不是一般的古墓,而是机关重重的古墓了。
只上官岚伤得太重,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
再她醒过来时,符都除了打听到上官令已经脱险,被逐出京城的消息。还得面对一个忘记了一切,如婴儿般啥也不知道的上官岚。
大夫说,她是脑子受到重创,所以傻了。
可符都不认。
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能说傻就傻了呢?
她若忘了一切,那就从头学起吧。
可走路说话好教,洗澡擦身那些事情就太不方便了。上官岚再如何,也是个大姑娘了。他俩长得又没半分相象,说是父女兄妹也没人信啊。
符都只好伪装成夫妻,带着上官岚躲了起来。
可这装着装着,假夫妻也处出了真感情,最后就假戏真做,有孩子了呗。
上官令十分生气,“你既一直在大燕,怎不早来寻我?”
这样机灵人,不信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这话说来就长了。
原本符都早六七年前,就听说了上官令的消息。想要找来的,可他又怕啊。
自己这么不声不响的,就娶了恩人的孙女。人家还是世家名门,是不是也太不般配了?
所以那几年符都就想努力赚钱,让全家过得体面一点,再来寻亲。
别误会,他可没再盗墓了。
事实上,在当年放回那只金梳之后,符都已经金盆洗手。就靠给人看阴阳祖宅,混口干净饭吃。
而且一有余钱,除了保证一家子生活,他就修桥铺路,做了不少好事。
只那时没攒下钱,可不得先等着了?
不想才攒够银子,上官岚又怀孕了。
生完孩子,调养身子。
等到女儿渐大,钱也攒够了,符都才敢拖家带口,找上京城。
先盘个古董铺子,置个小院,也是想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才前去报信。
上官令气得不行,“你你你,就是人不到,先来个信儿不行么?这么多年,你就不想想长辈会有多担心?”
符都缩成一团,十分心虚,“其实,心里还是怕……怕您一不高兴,非把我赶走……本来年纪就大,身份又低,还趁人之危……”
到时他媳妇孩子全没了,他也不敢找人说理啊。
符家大郎看他爹那怂样,倒是出来给上官令倒了碗茶,“爹也是,想把娘养得更好些。”
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他清楚的记得,以前的娘,要更“笨”一些。
不象现在,还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他们也是怕上官令见到那样子的娘,会更加伤心。
傻孩子,傻孩子!
美娘忍不住揽着符大郎,“不管你们如何,做长辈的怎会嫌弃?只会担心你们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是不是平平平安,康康泰泰?”
符大郎看她一眼,有些舍不得她那温暖亲切的怀抱,但还是认真的告诉她,“我其实,不是娘亲生,我是捡……”
早看出来了,长得明显不大一样。
也不仅是他,还有最顽皮的三郎,一只手还有些残疾,显然也是收养的。
符都虽出身下贱,却是个真正的君子。
他照顾上官岚这些年,却一直没有真正碰过她。
直到她能明白事理,给她讲清身世之后,是上官岚自己愿意,二人才成的亲。
是以他们最大的孩子,跟鸿姐儿差不多。
上官令严厉打断了符家大郎,“你如今顶着符姓,管他们叫一声爹娘,还管着家里的弟弟妹妹,你就是这个家里的长子!难道你还想逃脱责任不成?”
符大郎眼里闪着泪光,大声道,“自然不会!”
“那就行了!我看你们几个,都皮得不象话。嗯,回头我要考考你们的学问,好生列个书单才行。”
看先生虎虎生风,精神抖擞的样子,美娘三个弟子放心了。
就先生这精神头,少说还能再活二十年!
薛慎凑到美娘身边,“师妹,那你也给我下道懿旨呗。”
看人家老夫少妻,也过得挺好的嘛,他也想去讨媳妇啦。
燕武帝一眼瞟过来,“朕来下旨吧。”
呃……
他几时良心发现,肯做这样好事了?
可高兴劲儿还没捂热呢,燕武帝便道,“我看先生对师姐亲事,似有颇多遗憾。薛师兄既要筹备婚事,不如给师姐也筹备一场,到时来个双喜临门,先生您看可好?”
大好!
小弟子的马屁,拍得还是很到位的。
上官令正有此意,大手一挥通过了,“符家无甚长辈,不需要皇上赐婚,闹得那般沸沸扬扬。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准备齐全的。横竖小薛你是京城人,哪里都熟,近来又无事,就交你办了。那个,符都,你要有什么意见,找他去提。”
薛慎,薛准新郎不服!
他哪里无事了?他明明很忙的。
要说京城人,那皇上呢?
他才是天字第一号地头龙,怎么不去找他?师妹你也不来说说理!
可美娘早不管这对师兄弟纷争,笑眯眯退到一旁,“我去准备礼物,给新娘子添妆。”
然后她就扔下苦命师兄,走啦。
燕武帝半步不离的跟上,“朕去拟旨。”
手拉手,跟媳妇回宫去也!
留下坑神薛大人,在帝后身后怒吼。
“先说好,那得把你们儿子借我压床!”
三胞胎,可是全大燕早就出了名的祥瑞呢。
不知道多少人想见,只可惜三位小皇子身份太高,帝后藏得又严实,寻常人都见不着。
薛母惦记很久了,跟薛慎唠叨过多回。
等到儿子娶亲,一定要借位小皇子回来压压床,保佑她家也子孙繁盛,人丁兴旺!
见说起皇后娘娘的三位小龙子,上官岚也十分有兴趣,眼巴巴瞅着祖父。
“我、也想、看看!”
早听说是三个特别漂亮的小仙童呢,她惦记许久了。
上官令很豪气,“没问题,到时祖父把三个都抱来,也在你家床上滚一滚。”
人丁兴旺,谁不爱呢?
只要孩子们好好的,长辈们有什么脸皮舍不出去的?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便是如此了。
不过有时,就算长辈愿意舍了老脸,孩子太不争气,也是无用的。
好比那位夏公子夏家,他家爹娘倒是想舍了老脸,求韩家回心转意,别退亲了。
结果就听说,皇上亲自下旨赐婚了。
得,
这回舍了老脸,也没用了。
夏公子不服,还特意去围观了英娘出嫁。
当见到新娘子的十里红妆,听说有大半,还是人家自己挣来的。夏公子心里那个酸哟,简直不能提。
等无意中见到被风吹起盖头的新娘子,“相貌平平”的英娘,生得竟不比表妹逊色。尤其那浑身气度,更是将小家子气的表妹,甩了十万八千里,夏公子真心觉得,自己瞎了。
否则,他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媳妇,去找什么表妹啊?
他不仅瞎,还蠢!
看他捂着脸,顺着墙根溜掉,新郎官绿眸微眯。
算这小子识趣。
接上媳妇,回家去啰!
只是今儿这条路,实在不太好走。
听说小皇子已经去到薛家,沿途数条街都被蜂拥而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认识不认识的,全都拿着贺礼,涌去贺喜了。只为了看一眼传说的小皇子,送啥都值。
可你们,你们不能耽误我娶媳妇呀!
聪明机智的薛大人,遇到了生平最大难题,要如何化解?
留着他慢慢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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