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郡王突然开始磕头,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已经连着磕了十几个头。每个头,都磕得很重,咚咚咚地响,像是要将头磕破一样。
看到平郡王这个样子,不少人心生不忍。可是没人敢上前劝解。这里也没人有资格上前劝解。
直到刘小七奉命急匆匆赶来,才终于阻止了平郡王无休止的磕头。
平郡王的头破了,流了满脸的血,配着一双像狼崽子一样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的瘆人。
刘小七对平郡王说道:“王爷,你快起来吧。陛下知道你在娘娘的灵堂内磕头,都生气了。王爷快随奴才去见陛下,给陛下认个错,陛下自然会原谅你的。”
平郡王回头看着刘小七,一脸凶悍地问道:“你认为本王有错?”
刘小七被问住了。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平郡王继续追问:“你是不是认为本王有错?”
刘小七赶紧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有没有错,奴才说了不算。得陛下说了才算。陛下召见王爷,王爷赶紧去吧。”
平郡王哼了一声,“你们这些狗奴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本王会……”
“咳咳……”
人群中,突然有人在咳嗽,瞬间打断了平郡王即将出口的话。
平郡王和刘小七都朝跪在地上的命妇看去,每个人都低着头,根本看不出刚才那一声咳嗽是谁发出的。
不过平郡王和刘小七都看见了人群中的宋安然。
平郡王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刘小七则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只当不认识宋安然。
平郡王因一声咳嗽醒悟过来,这个时候他不能任性,更不能在人前乱说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乱说话,也就意味着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平郡王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个时候不能继续和元康帝对着干。
平郡王站起来,对刘小七说道:“前面带路,本王这就去见父皇。”
刘小七松了一口气,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平郡王总算是想通透了。
刘小七带着平郡王离开了灵堂,命妇们则齐齐舒了一口气。
刚才大家真的吓死了。真怕平郡王不管不顾的就说出要命的话。到时候大家就算不想听,那些话也入了耳朵。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元康帝问罪下来,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幸好平郡王被人提醒,最终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大家都很好奇,刚刚那一声咳嗽是谁发出的。真的胆大啊,不过够机智。
宋安然低着头,和大家一起做出一副不解又好奇又如释重负的表情。宋安然心里头真的恨死了平郡王,怎么就这么冲动,这么无脑。就算平郡王有不满,也不该试图在宁皇后的灵堂前面说出口。
昨日承郡王的教训还不够重吗?平郡王到底想害死多少人?
好在平郡王这个人还有点脑子,没有一意孤行。
傍晚的时候,一天终于结束。大家纷纷站起来,腿脚都在哆嗦,跪了一天根本就站不稳。
有那身体虚弱的,直接就昏倒在地上。
宫人上前,将昏倒的人带出去,交给家人。这些昏倒的人明儿一早还要进宫继续哭灵。
宁皇后的丧事,在京凡四品以上的命妇,只要没死没残废,都要进宫哭灵。就算身体虚弱,病痛缠身,也不能例外。这就是皇权。
宋安然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灵堂。一天下来,就早上吃了点填肚子的东西,在宫里喝了几杯水,两块点心。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光了。
宋安然同所有人一样,又累又饿,可是却什么都想吃。人累到了极限,没有什么比睡眠更重要。
宋安然知道小周氏身体不太好,于是嘱咐道:“太太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情和父亲商量。父亲肯定会有办法的。”
小周氏点头,“我会保重自己的身体。安然,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如今国公府上下全都指望你,三个孩子也都指望着你,你千万不能有事。”
宋安然应下,“多谢太太关心,我身体底子好i,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在宫门口分开。宋安然坐上马车回国公府,小周氏则回宋家。
与此同时,平郡王正跪在思政殿外请罪。
元康帝没见平郡王,只说了一句,跪着反省。于是平郡王一直跪到天黑。
等到大殿内掌灯的时候,元康帝才开恩,让平郡王起来。
刘小七对平郡王说道:“王爷快进去吧,陛下要问你话。凡事好好说,千万别使小性子。”
平郡王点点头,对刘小七说道:“多谢刘公公提点。”
“王爷不用在意奴才,王爷还是赶紧进去吧。”
平郡王走进大殿,给元康帝磕头。
元康帝目光冰冷地看着平郡王,冷冷的问道:“你知错吗?”
平郡王抬头,大声地说道:“儿臣知错。”
“果真知错?”元康帝不太相信平郡王的人品。平郡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认错。
平郡王却突然哭了起来,将元康帝吓了一跳。
平郡王哭着说道:“儿臣真的知错了。儿臣害了大哥,儿臣恨不得以身代大哥受罪。父皇,你责罚儿臣吧。儿臣不孝,忤逆父皇,儿臣猪狗不如,儿臣该死。”
平郡王痛哭流涕,一脸悔恨。
元康帝长叹一声,见平郡王终于醒悟,元康帝心生欣慰。
元康帝板着脸,说道:“起来说话。”
“不,儿臣要跪着。儿臣是罪人,父皇,你罚儿臣吧。”
平郡王哭得一脸眼泪鼻涕,没个人样。偏偏这样子的平郡王,真正的取悦了元康帝。
不过元康帝表面上还是极为严肃的,怒吼一声,“朕叫你起来,你敢抗旨?”
“儿臣不敢抗旨。”平郡王赶紧站了起来。
看着平郡王鼻涕眼泪一大把,元康帝着实很嫌弃。
元康帝怒道:“不要再哭了。堂堂皇子,哭成这个样子,你要脸吗?皇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平郡王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听取元康帝的批评。
元康帝说了一通大道理,然后让平郡王回去继续反省,给宁皇后守灵。如果承郡王醒不来,到时候元康帝才会决定如何惩罚平郡王。
平郡王却说道:“父皇,儿臣想守在大哥身边。大哥一日不醒来,儿臣就一日不得安心。求父皇恩准。”
元康帝哼了一声,“你大哥身边有宫人伺候,有霍大夫治疗,你守在你大哥身边有什么用?不仅帮不上忙,还尽添乱。朕命你现在滚回去反省,明儿一早进宫守灵。到时候你要看望你大哥,朕不拦着你。”
平郡王愣了一下,显得有点傻。
元康帝就希望自己的儿子傻一点。儿子太过聪明,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平郡王傻乎乎的说道:“儿臣叩谢父皇。儿臣会用心反省,不敢辜负父皇的期望。”
平郡王离开了思政殿,又去看望了承郡王一眼,这才出宫回府反省。
……
国公府内,宋安然疲惫的躺在软塌上。筝丫头则在宋安然的身边爬来爬去的。垚哥儿坐在书桌前写字。
喜秋心疼宋安然,说道:“夫人,不如将姑娘抱出去吧。她在这里,夫人没办法歇息。”
宋安然摆摆手,说道:“不用。我暂时不需要休息。”
“那夫人吃点东西?喜冬做了夫人爱吃的小菜。”
宋安然摇头,“我现在没有胃口,晚一点吧。”
宋安然示意喜秋不要打搅她。喜秋只好闭上嘴巴。
小周氏的事情,给宋安然敲响了一记警钟,让宋安然不得不越发小心。
宋安然将最近半年,京城内的形势梳理的一遍,心头有些不安。
颜宓带兵出征,晋国公府目前看起来很安稳,可是这份安稳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还有吴国公府和定国公那边。
今天在宫里,宋安然见到了吴国公夫人。吴国公夫人故意避开宋安然,表面看是在避嫌,深想下去,吴国公府又像是在和晋国公府划清界限。
至于定国公府,十成十的外戚,不说也罢。
宋安然知道,这几年吴国公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容玉诈死离去,对吴国公府的打击很大。
吴国公府失去了最具才华,又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吴国公府从那以后元气大伤。现在的吴国公府世子,不提也罢。那就是个纨绔,不学无术的纨绔。只因为占了一个嫡出的身份,才能被册封为世子。
一旦吴国公过世,靠世子根本稳不住吴国公府的局面,更没有胆量同元康帝掰腕子。
届时,吴国公府危矣。
定国公府,只要老老实实的做外戚,问题不大。
问题最大的还是晋国公府。
宋安然暗自叹了一声。
宋安然问喜秋,“最近有没有吴国公府的消息?”
喜秋摇头,“夫人要是想知道吴国公府的消息,奴婢这就安排人去打听。”
宋安然摆手,说道:“算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与其派人去打听消息,不如直接问老国公。老国公对吴国公府的情况肯定熟悉。既然老国公没有反应,想来吴国公府应该是没有问题。
晚上,宋安然略微用了点饭,早早的就睡了。
第二一大早起来,继续到宫里哭灵。
在宫里,宋安然一眼看过去,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可见,昨晚大家都没休息好。都在担心宫里的事情会牵连到自家。
最让大家意外的是,平郡王也在灵堂。
平郡王就跪在最前面,直挺挺的,满脸悲戚之色。
宋安然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平郡王一时想不通又开始说胡话。
不过很显然宋安然的担心是多余的。今天的平郡王很安静,少了戾气。可想而知,平郡王是真的反省过。
宋安然在灵堂得不到承郡王的消息,心里头有些着急。宋安然也不敢让小周氏打听宫里面的消息,只能留意平郡王的动静。
一个时辰后,大家去偏殿休息。
小周氏对宋安然说道:“昨晚我和老爷谈过了。老爷让我不要担心,目前陛下还不会轻易对我们动手。至于将来,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宋安然点点头,“太太也该放宽心。”
小周氏苦笑一声。她没办法放宽心。因为昨日她交给元康帝的那十几个人,全都被抓了起来。现在那些人是死是活,小周氏也打听不到。
小周氏很愧疚,也很着急。偏偏还不能显露出来。
有宫女来奉茶,不动声色间,给宋安然传递了消息。
宋安然捏着小纸条,有些心惊。刘小七冒险给她送消息,是在是太危险了。
宋安然借口去如厕,然后偷偷展开小纸条。纸条上的内容很简短,只写了两个字:承安。
意思就是承郡王已经度过危险期,现在安全了。
宋安然顿时松了一口气。接着将纸条放入嘴里,吃进了肚子。
宋安然回到偏殿,小周氏关心的问她。
宋安然摇摇头,让小周氏别担心,她身体好,吃得消。
小周氏已经快吃不消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二十一天。
昨天昏倒的那几个人,今天继续进宫哭灵。整个人摇摇欲坠,生怕会死在宫里面。小周氏暗自叹气,说不定某天她也会变成那个样子,被二十一天的哭灵折磨死。
半个时辰很快结束。大家都回到灵堂。
平郡王依旧跪在最前面。宋安然通过观察平郡王的背影,判断出刘小七的消息是准确的。
承郡王的确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今天早上还醒来过。
承郡王醒来后,得知自己脸破相,手残废,情绪当即失控。挣扎着,怒吼着,将伤口都崩裂了。后来还是霍大夫当机立断,命人将承郡王捆起来。然后重新给承郡王上药,缝合伤口,又给承郡王灌了一碗安神药,承郡王沉沉睡去。
承郡王醒来的时候,平郡王也在现场。
承郡王将所有的错都算在了平郡王头上,直言平郡王是罪魁祸首,兄弟二人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平郡王跪在地上给承郡王请罪,“大哥,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大哥要打要骂都行,我绝不皱一下眉头。只求大哥不要再伤害自己。你的伤势经不起反复。”
“滚,你给我滚出去,从今以后我都不想看见你。”
承郡王很痛苦,不仅是伤口痛,更多的痛苦来自于心里面。
身为皇子,破相残疾,也就意味着从今以后同皇位彻底无缘。
如果他是被兄弟堂堂正正打败的,他会毫无怨言。输了就是输了,他甘拜下风。
可是现在,他因为破相残疾,不得不退出皇位争夺,承郡王满心不甘。他恨,他怨,他怒。
他知道,这一切罪魁祸首是元康帝。可是他不敢恨元康帝,更不敢怨元康帝。他只能将一腔怨恨全部发泄在平郡王的头上。
毕竟那一场祸事,平郡王是导火索。没有平郡王口出狂言刺激元康帝,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
承郡王不想看到平郡王。平郡王的完整,衬托着他的残缺,这让承郡王无法不嫉妒,无法不仇恨。
承郡王沉沉睡去,平郡王却依旧跪在原地。
霍大夫暗自叹了一口气,对平郡王说道:“王爷先离开吧。你在这里,会影响承郡王养伤。”
“大哥恨我。”
平郡王神色痛苦地说道。
霍大夫没理会平郡王的那点小情绪,而是严肃地说道:“王爷,承郡王不想见到你,你在这里,他肯定会激动,一激动就不利于伤势。如果王爷真心希望承郡王尽早好起来,老夫劝你以后都别来了。就算要来,也要等承郡王睡着以后再来。”
平郡王点头,“我听霍大夫的。关于大哥的伤势,还请霍大夫如实告诉我。”
霍大夫说道:“王爷放心,老夫肯定会如实告诉你承郡王的伤势。”
平郡王在承郡王的床前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离去,来到灵堂替宁皇后守灵。
宁家已经从昭仪里放出来,等到宁皇后的丧事办完,就要启程回祖籍。
宁家本是风光的外戚,当年宁三老爷还和宋安然斗了一场,将京城斗了个天翻地覆。
谁会想到,朝夕之间,宁家就破败了。犹如丧家犬一般。只能说世事无常,让人唏嘘。
宁皇后过世,宁家连进宫哭灵的资格都没有。这更让人叹息。
一个家族的繁荣和败亡,就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这让宋安然感觉很恐怖。
所以颜宓要抗争,宋安然也要抗争。他们的命运,不能由帝王决定。
宋安然跪在灵堂内,看着前方的平郡王。
平郡王的背挺得很直,背影很好看。
宋安然在打量平郡王,这个人能够担起重担吗?当着宁皇后的遗体,对元康帝发怒,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算无遗策?
如果是冲动,不说也罢。如果是算无遗策,闹那么一场,就是为了算计承郡王,让承郡王失去争夺皇位的资格。那平郡王就真的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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