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之韵竟胜却当年。从容之韵,把岁月轻拈在指尖调笑又调笑,京戏是老而弥醇的。
梅先生的旧照里,他梳着整洁的头,着笔挺的西服,总是笑着,那一份笑,别人亦学不来。这一份从容,是从少年就修习而起,它让他经历了多少磨难,磨得珠圆玉润。京戏是在梅先生手中盛极,又随着他的老去而老去的。
这浮华的世,喧哗的白昼,夜深沉啊,那一方戏台,无迹可寻,我却在一些录制粗糙的旧录音带里寻到了旧日风流。
他的清越高拔挑开夜幕传来,刀刃一样,割破那些平庸复平庸的日常。
高亢处,从容到让人心停止跳动,你知道什么叫岁月不惊吗?听听梅先生的高音,高音里的不惊才当得起“从容”二字。那样的熨帖在心尖,足以裂帛,足以令锦成灰。
散花里那支风吹荷叶煞:
莽灵山藤牵蔓挂,作践了几领任凭我三昧罢、游戏毗耶。千般生也灭也迷也悟也,管他凭么挣扎,着了语言文字须差。
调子清凉得如荷上之露,是煮沸的草药,敷着你那些从容不了的创口。你还不知道从容是什么吗?这夜啊,竟有那般深的感激令人泫然涕泪,莫辨悲喜。
“管他凭么挣扎?”
休挣扎,挣也是它,放也是它。
言慧珠:美人
当年言慧珠就是在风雨如晦的日子,被父亲言菊朋站在檐下教唱:“一轮明月照窗下,陈宫心中乱如麻”
凄凉苍劲的歌声映照出苍茫雨天,以及很多年后的苍茫雨天。唱老生的言菊朋四十岁后嗓子坏了,改走精致纤巧、讲究韵味的路子。
言慧珠的玉堂春越过暮秋花荫秋千架,沉沉前奏市井得令人泫然,小人物的歌哭欢笑,一应心声挣扎踉跄,枉想飞翔,枉想成针,成刺,成锋刃,成悲愤,成重谏。
一具画得桃红柳绿的京戏旦角脸谱,眉梢斜飞到鬓边,粉白的脸重涂脂粉,浓艳得令人凄惶。尘世承载厚重的脂粉,眼皮墨黑到莹然有泪,腮红上得隆重,青春的斜红重抹,竟只为穿了囚衣、戴了锁链唱一曲苏三起解。
言慧珠的嗓音是那只旋转自由的蝶,轻巧掠过你的惊慌昏乱,放纵在声色里。
旧时光又回来,民国或更早20世纪70年代的旧巷,“”的余幸,长满厚厚的苔藓,马头墙上荒草丛生,古城墙砖石厚重,芰荷勾角铁画花纹的瓦当,你不细看,它就已藏在你怀旧的意识里,然而有一天它会消失。
我背着书包自马头墙下经过,玉堂春尖着嗓子绕着城墙旋转,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没有休止,仿佛一个线性符号。
我们的下一代,是不会再遇到这仿佛鬼魅附体的一瞬了。蜀中的金银花白皑皑开了一树,花粉纷纷,又黄了,人老珠黄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