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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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九日
英特雷共和国相位港西港(旧撒伦波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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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起床了。今天日程表上有要事。”
他是被犹如朝阳般清脆悦耳却毫无感情的声音叫醒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帐,照在年轻男子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下意识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极其勉强地对着阳光睁开了眼睛。
可恶,又在梦里重温伦尼的记忆了,他想。
在那个梦里,有永远忘不掉的血腥气味,还有那只剩一条手臂还在奋战的少女。
但他不觉得这是个噩梦。
因为除了在梦里,他根本见不到她。
擦了擦眼角后,他站起身来,迎着阳光走到窗边。光明刺透他的睡意,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要融化一般。
从他的卧室窗户向东望出去,能看到相位港的象征物。
横断水门海峡的相位大桥在朝阳照射下映出金绿色的光芒,直射入他的眼帘。
窗外飘扬着代表英特雷共和国的赤色军旗以及拖在它下面的一大串纹章旗帜,象征着这座豪华精灵风建筑物的新主人。
虽然南方诸国从神圣柯曼帝国**了,但纹章官这个职位不仅没有消失,业务量比起帝国时代还不降反升。
从前只有贵族和皇家特许组织才能拥有的纹章,现在每个议员、豪商、军官、公司都想要定制。只要是有纹章的人,但凡有机会就把它们挂出来,**宪兵队也不能例外。
那些旗帜上的盾形纹章旗分别象征着“英特雷共和国督军使”、“英特雷军首席参谋”、“狭海所有自由军的军法官”、“相位港临时总督”。每个纹章都被划分为四个象限,也都有着头衔持有者的专属象限,描绘着持有者的个人纹章——其结构就如某个世界中某些国家旗帜上的小小米字旗。
那是在天蓝底色上散布开来的赤红色菱星,宛如血滴的象限。
这一大串纹章代表了这座城市名义上的统治者,即耐门·索莱顿少校。
也就是他本人。
在相位港的激战后,军政府善后的指令很快到达了这座城市。议会变成了看守议会,和叛乱豪门与精灵东方公司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市长和议长都被解职,在重新举行地方选举前由**宪兵对相位港进行军事管制。
和新任命一起到达的是堆积如山的命令,返还回去的则是浩浩荡荡的请示书,然后再次通过传送魔法到来的是干净利落的批准。孔提·福克斯独裁官给了他几乎所有需要的授权:组建国民军、征收税款、审计国库和市金库、提拔幕僚、处决罪犯……等等等等。
“马上就要到早饭时间了。您最好不要迟到。”
听到记忆库用他梦中女孩的声音发出了提醒,耐门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了。”
年轻的少校随口回答,穿上自己最好的红色军礼服。他犹豫了一下,又像往常一样将“那件”深红色的独袖军装像披风一样系在身后,走出门去。
楼道上的哨卡撤掉了两组,也不再都是正式的自由军士兵担负警卫职责。宪兵队里的老兵们大多已经被派了出去,镇压不法、征募士兵、接手行政工作,代替他们的是一些刚刚招募的新兵。
这些新兵中大多数人都是女性,女性中的大多数都是金发的,似乎有力地证明了市井中的流言。年轻的金发女孩子们穿着不太合身的军服,有些不自然地摸着手枪,在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女性士官们率领下守卫着楼道,不少人拿着卷轴纸在低声朗读着。不识字的在学认字,认字的在学魔法,会点魔法的在学习连接魔网的定式魔法。
“长官。”“长官阁下。”
耐门点头回礼,在军官和士兵们的敬礼中走下楼梯。
楼下是**宪兵司令部的正餐厅,担负着喂饱在这个建筑群四周居住的一千多名官兵的职责。作为精灵公使的餐厅时,它曾是用于举行国宴的会场,有一张长得吓人的大宴会桌,传说旧精灵帝国的克莱昂皇帝曾在它上面宴请了半个元老院的一百多名宾客。
——遗憾的是,耐门只在这件古董旁边享用过一顿早饭。
他推开餐厅的门,里面的军人们正在成群结队地从那张沦为自助餐桌的国宴桌上拿取食物。餐厅的主要空间里,密密麻麻地摆着本来是仆人吃饭用的小餐桌,这些餐桌和简单的圆木椅像方阵队列一样排布开来,每张桌子周围都可以坐上至少八个人。
按照自由军条例,吃饭的时候可以不必行军礼,但人们还是自发地对他们和她们的长官行了注目礼……然后人们又将目光投到了餐厅的一角。
和前几天一样,在角落一张普通的桌边,已经坐着三位年轻的女性,只特意空着一个座位。少校深深吸了口气,闻着食堂里弥漫着的食物香气,在桌旁坐了下来。
——她们就是让耐门把那张大餐桌撤到食堂角落的原因。
“早,耐门。”梅蒂·克罗索的问候就和她的金色短发一样清爽,毫无客套,就像兄妹或者多年好友之间的问候那么自然。
“晨安,索莱顿先生。”化名做蕾芙·纳姆洛克的帝国第一公主奥莉亚·休·柯曼平静而优雅地向他道了早安。
“起得真早呢,督军使阁下?”相位港数一数二的实力派女渠帅张时翼的问候带着三分挑逗,语气里有着东方特有的抑扬顿挫,带着升调的尾音软绵绵的,就像情人之间的挑逗一般。
这三位美女几乎是同时向他打了招呼……
——丝毫看不出,几天前她们的手下几乎在这餐厅里演出全武行。
在搬进来的第一天,张时翼那羽扇纶巾的大管家率领的厨子队伍带了六箱油光发亮的青牛府烧鸭,梅蒂则带了一支规模相同、针锋相对的英特雷厨师,他们装备了三满桶鳕鱼。帝国第一公主的队伍最小,但却最为豪华,由一名全权宗座使节和三名帝国御厨级别的男女厨师组成。为了座位和菜的种类,三方的随从们差点打了起来,最后协商的结果是耐门不得不吃下了相当于午饭三倍分量的早餐。
最后解决的办法还是安妮的记忆库提供的:整个餐厅被紧急改装成了一种被称作“自助餐”的样式,由后勤部提供材料,让所有的厨子们分别做菜来喂饱整个司令部,官兵们则自由取用自己的食物。这些美食在极大地提高士气的同时,也解决了耐门的一部分困扰。
当然,早饭必须和三位女士共餐这个困扰并没有被解决。尤其是,今天的她们看起来也不太对劲。之前耐门都装作没有看到,但在就坐之后,实在不能再装作没有看到了。
“梅蒂就算了,你们两位女士的头发……”
——张时翼的蜜色单马尾变浅了很多,能看出是假发。至于奥莉亚公主,那头黑色的垂腰长直发竟然全部都变成了金黄色。
两人对望了一眼,看了看对方的头发,脸上都闪过一抹红晕。
“才、才不是为了你去染发的呢……才怪。”张时翼拨了拨马尾,“这个金色怎么样?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再换几种。”
奥莉亚的回答简单直接:“我在魔网上看到有这样的易容魔法,就试了试。希望你会喜欢。”
一抹苦笑浮上耐门的嘴角,他不知该做何种反应。倒是梅蒂放下了餐叉,望了望自己左右两边的邻座,才恍然大悟般地一击掌。
“原来你们两个突然都染了金发是觉得耐门他喜欢金发啊?不是的啦。耐门他要找金发的年轻女孩子,是因为他以前的副官塞菲尔小姐,一个金发大美人。她在伦尼之战里失去联络,下落不明……”
耐门张了张嘴,想要阻止梅蒂,但却发现不知该如何阻止。他不想再听下去,抓起面包从桌边想要走开。
几位女士都发现了他脸色的变化。张时翼想要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手却在半空中尴尬地停住;奥莉亚半站起身,直接抓住了他的左手;梅蒂则有些错愕地叫住了他。
“那个,耐门,我说的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吗?塞菲尔小姐失踪的事情,不是宪兵队的大家都知道的吗?”
“嗯。”耐门轻轻地、但却是坚定地将手抽了出来,“请继续说,我只是有紧急军务而已。我不想再听一遍我自己的事情,失礼了。”
他快步离开餐厅,走下楼梯,装作没有感到背后的视线。
耐门知道,梅蒂说出这件事情,并不会损害他的形象——至少也比“一个酷爱金发美女的好色军官”好得多。恐怕,在奥莉亚或者张时翼看来,安妮·塞菲尔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竞争对手——或许可能连竞争对手都不算。这种感情通常都会挣得几滴眼泪和一些加分。
但耐门不想接受这样的同情。一点也不想。
他相信,不,他知道安妮还活着。他会找到她,恢复她的记忆。
在那之前,他不想受人同情。
二楼被**宪兵参谋部占用了。已经吃完早饭的参谋们在庞大的英特雷共和国大沙盘四周忙碌着,暂时没有工作的人则在打盹。
沙盘上的舰队棋子和部队棋子三五成群,仿佛一盘设定在特定区域内的外交游戏。区区几天时间,当然做不出这么精细的沙盘,这大沙盘也是在精灵公使馆里的意外缴获。
只有实际站在沙盘前面时,他才对之前形势的危险稍稍有了些感觉。耐门不是科班出身的参谋军官,连军棋和外交游戏也只是偶尔玩玩——那还是克拉德·洛佩斯留在福利院里的,现在恐怕也被烧成一团灰烬了。
“难怪他们要放手一搏。如果不是第七舰队的力量,这座城市,甚至整个英特雷都已经易手了吧。”
代表圣森的绿帆插满了英特雷狭海周边,帝国的灰色陆军棋子则摆在各个港口上。当自由国家的全部力量都倾泻在耶拿和布莱尼姆的战场上时,圣森和帝国的远征军已经占据了七、八处沿海的要津。只要再拿下相位港,在英特雷湾和狭海的领土就将连为一体,英特雷共和国只能困守双岛内陆诸郡,根本无任何威胁可言。
指挥这一作战的精灵远海舰队司令官德雷韦恩·曼德里尔·“英特雷乌斯”出身四大家族,在击溃了第五舰队后,已经是精灵海军序列中仅次于两海舰队总司令邱吉拉斯上将的大人物。如果再达成这一目标,他将会成为精灵帝国崩溃以来最成功的圣森将领。
幸好这一切只是如果而已。
在陆军停火之后,三方角逐的战场就转移到了海上。以相位港和法忒斯共和国的首都派洛为出发点,代表反攻计划的箭头填满了狭海,不仅指向所有被帝国远征军占领的失地,还指向精灵和圣森东方公司所拥有的所有贸易站、港口和租借地。
不管“英特雷乌斯”的名号多么显赫,自由诸国已经腾出了手。看起来,是该让精灵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那些港口和商船队看起来就像一个个脆弱的鸡蛋,完全暴露在自由陆军和海军构成的铁拳之下。
“战斗大概会在精灵们集中起一只足够大的商船队强行突破的时候爆发吧?”
在这沙盘前站了五分钟后,这股昂扬的激情改善了耐门不算太好的心情。
“长官,抱歉让一下,我们要更新定时联络。”一名参谋从他身边挤过,“刚才法忒斯小舰队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和第七舰队三分舰队汇合,将在今天上午进港。”
“法忒斯小舰队?”耐门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是的,由于一路顺风,他们预计将在今天上午到港而不是下午。参谋部正在更新日程,”那参谋掏出怀表,“欢迎仪式将提前举行,可能要和交易所的第一次交易合并。”
耐门吃力地从记忆中调出今天的日程表,回想着参谋提到的事件。在相位港的每天他都过得像打仗一样——虽然之前他也一直在打仗,但却并没有这么多的日常事务。作为第五次自由战争的英雄和相位港的临时总督,他的出现就顶得上战争公债的几个点折扣。
“欢迎仪式……啊,是了。我的增援,还有那位女士都要大驾光临了。”
那参谋小小地吃了一惊:“这么提到无上可敬的总主教阁下是不礼貌的,长官。我听说有些法忒斯人很是狂热。总主教阁下能到相位港来,对我们在本地的经营可是有很大帮助的。”
“哦,多谢你,少尉。我会注意的。”
嘴里这么说着,耐门却怎么也严肃不起来。革新会总主教邦妮·塞菲尔大人的行程就是在他的卧室里制定的,这趟旅程就是为了获得征用英特雷新教各修会力量的机会。他话锋一转,开始问另外一批来宾。
“那我们的后续增援呢?又过了几个礼拜,应该能从受损较小的意美亚军和法忒斯军抽出人手了吧。”
“都在第七舰队的分舰队上。不过,人数不多,不会超过五百人。”
“可那都是军官。够搭起两个师的架子了。”
一个自由师需要五六百名各级军官,而一个国民警卫师也需要两三百人。这算个好消息,耐门想。
“希望带队的将军不会太难缠。”
他不在乎交出权力,可他也不想让**宪兵,这支由自由军中命最硬的士兵组成的队伍受人欺负。
耐门拿起代表自由军的红色棋子,用力摆在相位港的位置上。之后,他离开大厅奔赴港口,去检查那里的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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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非常迅速。
检查完所有的准备工作、同各个不同部门的下属和合作者确认过情况和进度后,耐门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相位港所有头面人物——当然包括督军使宅邸里他的下属和女伴们——的包围之中。
用东方的谚语来说,仿佛“从狭窄的缝隙中奔过的成群白马”……
“但时间到底和白马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似乎连安妮的记忆库也被难住了。
在记忆库忙碌地查找的时候,耐门站在西港的码头上,眺望着停泊在港湾内的遮天帆影。
耳畔的礼炮回环轰鸣,巨大笨重的四桅运输船慢慢地靠上了码头。
围观的人群适时地发出了一阵欢呼。会到这里来的人们,除了居心叵测的密探之外,基本都是对自由军抱着一份期待的普通民众,任何能增强自由军力量的事情都会增强他们的信心。
耐门转过头,向着人群挥了挥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欢呼。
“看呐!那就是击退帝国皇帝的‘伦尼的英雄’!”
“自由陆军与海军万岁!”
“那就是相位港的新主人啊……真是年轻啊。外表很有迷惑性么,真看不出是个占领没两天就悄悄忙着搜罗美女、荒淫无道的家伙。”
当然,这样的窃窃私语,耐门是听不到的。就连那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也没听进去多少。年轻少校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舷梯上。
首先从舷梯上走下来的,是个他颇为熟悉的、略有些发福的灰发中年人,第七舰队第四分舰队的费舍海军中将。第七舰队的卫元帅亲自率领着主力舰队去追击英特雷乌斯的圣森舰队主力,将后方照例交给了负责经营的费舍将军。
“几天不见,阵势不小啊。”费舍中将赞叹道。
耐门随口谦虚了两句:“勉力维持而已。让这座港口恢复正常运转已经很吃力了。”
“看起来一切可以照我们的约定办了。具体经办人是?”
“银行的事情是克罗索家。拍卖公司财产的事务繁杂,我暂时交给了张氏和另外三家本地望族,利用他们的人才处理。您要是有需求,直接找他们交涉就可以了。如果有什么第七舰队特别需要的舰船、物资或土地,在您的份额里可以优先挑选。”
“那我就不打搅你们陆军的正事了。”
跟在海军中将身后的,是位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看起来约莫四十五六岁,戴着橙色半透明单片眼镜的黑发绅士。他穿着法忒斯军的绿色军服,肩头有一颗将星,还有配套的银色十字。是位少将。
耐门微笑着,先敬了个果决而迅速的军礼表示友善,没把难题留给对方。对面紧绷着的表情明显也放松了,回了个同样坚定利落的回礼。双方的手紧握在一起的同时,交换了彼此的身份。
“相位港临时总督,英特雷督军使耐门·索莱顿少校。”
“原第三自由师参谋长,现任第十四自由师‘诸海’指挥官,杜布雷·高霍少将(dupleixgodehau)。我也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年轻的总督阁下。”
“不用客气,叫我少校就可以了,高霍少将阁下。”
战前自由师总共有十二个,如今剩余的三个共和国在补足缺额之余正在竭力扩军。第十三自由师的代号是“奇迹”,那是邦妮·塞菲尔作为法忒斯督军使一手征募、组建的部队。耐门将要负责征募的第十四自由师排位在它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