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潮第四章万世重开太平
(xvi)
黄巾太平道发源在东方帝国极早期,那时柯曼尚属于精灵帝国的一部分。
这一宗教在其本土被强力镇压,但其一支偏师却借助其核心人员在道术上的优势,击破了帝国官方魔法使用者——儒士们的包围网,踏上了远征之路。
在太平历八年的秋天,即精灵帝国的帝国历(后来的标准历)192年,东方帝国的初平三年,来自东方帝国的黄巾道军队历经三年、超过万里的远征和转战后,终于进入了伽梅斯(gmesh),即后来的青牛府(qingniupolis)。
对他们来说,这无异于得到了世界的中心,得到了四大天师许给他们的桃花源头。
太平道的西传,为分裂的、历史悠久的穆雷曼地区带来了新的、统一的宗教意识形态。世间万物都脱胎于一个抽象的、全在全知全能的正道的概念,无疑是个极易被接受的概念,它不仅解释了现世的苦难,还指出了彼世的方向。我们今日所知的所有排它一神论宗教,均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受到太平道的影响。
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那些曾经彼此为敌的民族遂统一于太平道的黄底太极鱼旗帜之下。这一新兴的力量将以它的军队征服半个世界,并以他们的思想彻底改变另外半个。
——《新编德兰古代世界史》,德兰大学古代史编撰委员会,第四卷第七章“太平道的产生与崛起”
我的朋友,博耶教授是一名异位面文化学家,自断界长城倒塌以来投入了近二十个年头的努力在异位面文化的研究中。在新京的一次酒会中,他和一些有地位的学者畅谈着自己的研究。
“在有些位面,人们相信一个生母是个处女,而且没有生物学上的父亲的人是神。他本身死去之后三天复活了,四十天之后这个没有父亲的男人来到山顶并升入了天空,那些异界人相信这是神的最大奇迹。他的能力是能听见世界上每一个人的想法,能看到一切人所做的好事或坏事,并据此赐予信徒回报或惩罚,在他们死后非常仍然有效。”
其中一位客人,一位非常著名的远东新京大学的道法学家,听到这个异界宗教的例子评论道:“文化学如此有趣而又如此困难的原因正在于此。你必须要解释,为什么居然会有智慧生物相信这样一些荒谬的胡言乱语。”
在博耶教授做出回答之前,这位道法学家已经换到了下一个话题上。
假设这位道法学家先生是个正统的太平道信仰者,他会相信如下的一系列说法:
正道创造了宇宙,但直到一个东方的起义农民领袖宣扬它之前,它并没有实际的力量。
要借用正道的力量,信仰者需要在头上戴上黄色的纺织品。
正道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但它却能通过一些统帅大军的军阀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正道希望世界变成一个理想世界,但这样的一个世界所有人都不识字,却过着原始人的生活,穿兽草皮衣。
如果一位来自其他位面的文化学者第一次在新京接触到这一信仰系统,我很好奇他会做出怎样的评价。
——《太平的错觉——为什么有神论是不必要的》,相位港大学教授r.道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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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七年二月二日深雨季
黄巾太平道国,府西行省,果州府(原嘉雯费格那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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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狄将军的部队在耐门·索莱顿少校视野的尽头连成了一眼都看不到尽头的阵势。
在他拿起望远镜之后,那军阵更显得无边无际,就像大地切割开营盘——或者营盘切割开大地。两万五千名以上的黄巾军正在出营,就像蚂蚁一样在望远镜的远处爬行着。
他能看到对方的指挥官所在。
那面巨大的中军大旗是黄色的,上面用东方文字写着两个巨大的白字,还绘制着一个巨大的太极鱼标志。耐门手指微动,从魔网中查到了这两个字的读法。
“太平?原来这两个东方文字,就是‘太平道’的太平吗?”
一念出这两个字,他就感到一阵灵性上的颤抖。那就是曾经征服了半个世界的唯一正道的名字。
“它的柯曼语含义是——”耐门慢慢念出了那些解释,“时世安宁和平。”
时事安宁和平。
在这一旗帜的引导之下,太平道的战士们越过了高山和大海的阻隔,征服了土地肥沃人口众多的穆雷曼地区,并在这地区的海洋和大地上建立了遵循正道的庞大道国。
现在那些道民战士正在列阵。他们的阵势不算出奇。就像所有的战争一样,他们将部队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军阵,中军大旗隐藏在前锋阵列之后。
两军的游骑和自由法师的火力交互试探着,双方炮兵校炮的试射声也偶尔轰鸣。大多数炮弹落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中央,偶尔有几发黄巾军的炮弹越过三里的空隙,落在自由军军阵的面前。
“这校正试射法,是按我们的操典啊。”身边有名参谋低语道,“幸好看起来缺少新型魔炮,火药应该也不是用药包捆装的。”
“他们没有发生炸膛,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土著人如果有炮兵,一般都会有炸膛现象发生的。”另外一名曾在新洲战线服役过的参谋补充道。
终于,有个参谋按捺不住好奇,把那个著名的传闻摆到了桌面上。
“听说洛佩斯元帅阁下他亲手训练了青牛府的卫道军,这是真的吗?您身为他的弟子一定知道吧?对面到底有多少自由军水准的军队?”
耐门苦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他确实认识克拉德·洛佩斯,但对元帅在东方的冒险并不比这些自由军的同僚知道得更多。
伦尼的小报上确实登过不少新任元帅的伟大冒险故事——如果你相信所有这些故事,洛佩斯元帅在东方时应当累计歼灭了超过一千万人的军队,两斩皇帝、七蹶名王、斩将夺旗不计其数,屠过三打巨龙和亚龙,学会了超过三十种的禁咒,积累了五百种以上的稀有材料和魔法物品,还娶了三个公主、六个妃子以及七十二个情人,所有这些绝世美女在他回到西方时流下的眼泪汇集出了三条河流、七个湖泊和十几个名为“某某某之泪”的魔法物品。
他没有找元帅确认过这些问题,但从黛妮卡只是离家出走而不是一刀砍下她爹的脑袋来看,起码这最后一条应该是谣传……大概吧。
“元帅阁下应该是帮对面的黄巾天师训练过一些军队……”
耐门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随口应付着,偷偷地把手揣进大衣口袋里,握住缝在大衣内侧的水蓝色灵魂宝石。这枚宝石上的魔力太过惹眼,他不敢公然携带了。
“安妮,告诉我洛佩斯元帅在东方的简要经历,还有对面大概能有多少一流部队。”
他在脑内急促地默念着想要查询的事宜,期望能从安妮那存了后世记忆的记忆库里找到些消息。根据他的经验,记忆库用来预测未来时基本都只有些大而无当的历史总结,但要用来查询现在的知识倒是比自由军的参谋部还好使点。
“实在懒得再三提醒你我不是安妮了,这么生僻的条目,让我翻翻。洛佩斯词条之六,罗睿德在东方的经历,本词条可能含有观点有争议的内容……由于东方帝国的历史资料在断界战争前后中散佚较多,如今历史学家研究这一课题时的资料主要来自穆雷曼、西唐及远东老档,以及部分时人笔记和文集……”
记忆库小姐用安妮·塞菲尔的声音毫无感情也毫无紧迫感地说着,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到正题。指挥台上一时冷了下来。
幸好,另外一个人替耐门回答了这个问题的关键部分。
“虽然两万新卫道军都是由罗元帅训练的,但那些部队基本都调去东华进行圣战了。现在的三万青牛府嗣师天师亲军都是由那支新军的干员训练的,其中一半在青牛府,另外一半分散在各行省,由张复土这贼的亲信率领,监视各方要员。”
替耐门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张时翼张大小姐。今天的横渠张氏女渠帅仍然是一身专门订制的英特雷红披风,这颜色让她混在周围的自由军军官中几乎看不出区别来——甚至比很多军官的制服颜色更加纯正。
“那么,您觉得这支敌军里大约能有多少属于这个……”那名提问的作战参谋结巴了一下,才重复上了那支敌军的名字,“这个天师亲军的部队呢?”
“至多三千。还包括遵循我们自由军条例训练的炮兵。”
张大小姐甩了甩马尾,爽快而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当然,这些再传、三传弟子,不可能是我们亲传弟子总督阁下的对手的!”
张时翼的部将们立刻捧场地笑了起来,带动自由军的参谋们也笑了起来。这句话让正听着魔网安妮慢吞吞解说的耐门好险没呛出来,他只得微笑着点点头。
“三千人……这么说,敌军的先锋大概就是这支部队了?”
一名情报参谋用举着单筒望远镜的手向着敌阵指了指。
黄巾军的左翼正在向前移动,由大概四、五个小型军阵组成,用的都是典型的长排线式队列,两翼稍微趋前,中军略略拖后。在这支军队正中,是一面略小一些的军旗,约有四五个人的身高那么高,上面写着几个东方大字。
“……在远东共和国合并统治穆雷曼地区之后,为了证明合并这一地区的合法性,同罗睿德大都护相关的考古发掘成了新京历史学者们工作的重点,他们发掘了位于生州近郊的旧太平道国堡垒……”
在耐门听起来,安妮记忆库正念着的这些东西已经和天书无异了。与其说是柯曼标准语,不如说是一些东方词之间夹杂着几个柯曼语介词和连词,里面提到的几乎所有专有名词他都闻所未闻。
“好啦,安妮,我已经明白了。现在帮我解释一下,那几个大字的含义。”
“哼。你根本从来不听我说话的吧。”记忆库的合成声音——用另外一个耐门从未听过的专用名词形容就是电子音——仍旧毫无波动和感情,“那几个字是‘报州刺史陶’,意思是‘在复仇之地监察叛逆的历史学家陶大人’。”
“这支军队的长官是个历史学家?”耐门咂了咂舌,“东方国家的传统真是奇特。不过,既然是监察叛逆的官员,大概就真的是那张复土的精锐道卫了吧。”
在他观察敌情的时候,后面的参谋们正在紧张地观察局势,准备在各种情况下给两翼的横渠军和预备队的命令。
“不过,为什么敌军只派出这么些军队来进攻我们呢?”一名在英特雷刚刚入伍的年轻少尉问道,“就算对方的军队是元帅阁下亲手训练的,他们也不该奢望三千人就能打败我们吧?”
这个略有些缺乏军事常识的问题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参谋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是因为回答这个问题可能会损害己方的士气,大家不敢承担这个责任。
见没人接口,耐门·索莱顿只好转过身,用谨慎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们觉得我们兵力少。我们的兵力甚至无法维持一条和对方一样长的战线,派出大军只不过是浪费士兵的体力和随军施法者的魔力而已。对方觉得,以他们的兵力优势,可以大胆地派出先锋和我们决一死战;如果突破自然最好,就算没有突破,也可以再派出生力军轮番作战拖垮我们。”
他在这里停留了一下,正准备搬出自己在西方总军的经验来鼓舞士气的时候,张时翼适时地插了进来。
“换句话说,那就意味着他们主动将全军最强大的部队送到了我们的面前,给我们以一举击破他们的机会。只要我们能一举击败他们,剩下两万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虽然耐门心底仍然隐隐有些担心,但这些话本来也是他想说的。他昂起头,手指向指挥台高处的四色十字战旗。
“正是如此。帝国皇帝携二十万大军南下,他也想耗尽我们的有生力量,但他没能做到。我们对面的敌人只有三千精兵,还想耗尽我们,实在可笑之至!让炮兵在最大射程上开始拦截射击!各位,准备好让**宪兵和骑兵出击的命令,只要敌军开始溃败,就乘胜追击,一举攻破敌军主阵!”
但他心里仍然忐忑不安。如果对面那支军队真的进退有据,打成了消耗战,那这事情要如何收场?
“希望之前做的那些准备工作能起到效果吧。”
他忍不住又握住安妮的记忆宝石,在心中低声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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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府西黄巾的前锋,天师亲军渠帅,报州刺史陶道济也正在同自己的亲信众将一起观察敌军的阵列。
背靠着果州重镇,来袭的红夷军摆出了一个战线不长,兵力却十分集中的阵型。
在正中央,是阵型整齐、给人十足压迫感的两个红衣军方阵,各自打着不同的旗号和名为纹章的图案。两翼稍稍退后,保证来袭的敌人无法包抄或以侧翼作为主攻目标,这些就是看起来杂乱得多的横渠叛军了。
但给人威胁感最大的是部署在其后的炮营和中军。虽然兵力很少,但红夷军的炮营以果州外围的建筑为基础构筑了简易的炮垒。中军的大旗下面,聚集了约一千骑的具甲骑兵和阵容严整的精锐步兵,还有些身着绿衣的小队夹在其中,想必是夷将的亲兵家丁之类。在这些预备队的前方、两个红衣军阵的交汇处,还有一个巨大的金人,仿佛传说中始皇帝铸造的攻城兵器一般,给人以巨大的压力。
“那正面左右两翼大概各有三个营头吧,再往远两侧翼是横渠军的贼兵,不足为虑。”
“就算三个营头不满,这敌军左右两翼加起来怕是也有两千来杆鸟铳,很有威胁啊,大人。我们的实力会有不小损伤。要不还是试攻一下,打不动就退下来?”
一脸严峻如铁般颜色的陶道济摇了摇头。
“今次的首攻,必须突破。”
虽然纯从军事常理来说,他是掌握着先锋精锐部队的黄巾重将,应该是居于胜则全功,负可再战的优势地位,但这位刺史脸上完全没有建功立业的热情或必胜的信心,只有一脸的沉重和冷肃。
“可是,刺史大人……”
“这是正道的判断。”
陶刺史严肃地说出这句话来,便再也无人反驳。
和出身自新卫道军的朱决之不同,陶道济是一名道法学家,这让他的命令几乎无人敢于违抗。换算到柯曼的法师协会评判系统下,他应该可以稳稳地拿到一枚金色的徽章。
太平道的施法者分为两个部分:修士和道法学家。正如他们的太极鱼标志一般,一者为阴,一者为阳。前者出世,有点类似西方的魔法师,大多不愿为世俗政权服务,只有少数人愿意随军博取功利;后者则入世,是太平道国宗教政权的支柱,大多在道国各地身居高位。修道士吸纳了穆雷曼诸国桀骜不驯的施法者,而道法学家则支撑着这一巨大政权的精神层面,保证着青牛府对各军州名义上的统治权。
陶道济便是后者。他是彻彻底底的穆雷曼本地人,本名纳斯雷丁,寒窗苦读十余年成为道法学家后,才依照习俗取了“道济”这个道名。在张复土夺取青牛府后,他是第一批向新任嗣师输诚的道法学家之一,最终得到了府西省南路大祭酒这一相当于大主教的职位,并在数年后实授报州刺史,负责监视府西南路四州的异动。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必须要执行这一职责。
“你们昨晚也都看到横渠贼军的通告信了吧?”
陶道济又问了一句。他近卫众将有两三个人显得错愕不解,但大多数人都愣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那就是我们必须胜利的理由。除了我们天师亲军,剩下的各军我们不知道能信赖谁,就连朱决之那厮也有所动摇。如果我们首攻失败,可能就会有人易帜到另外一边。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取胜!让所有的修士按计划做好准备!”
陶刺史那副死人般的脸色给周围的众将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为了体现这次进攻的重要,他又重复了一遍命令:“誓死推进,一定要在这次攻击就突破敌阵,生擒夷酋!”
随着他们部队的前进,炮弹开始零散地落在天师亲军的阵型之中。联合军炮兵的武器是从海船拆下来的,大多是不易移动的重炮,但威力确实充足。炮弹不常打准,但每发轰入敌阵的炮弹,都会耕耘出一条血垄。
但天师亲军不愧是道国第一的精兵,这种零散的攻击不能让他们后退,只是前进的速度稍微慢了些。
“阵型严整,对火炮有所了解,不是靠炮兵就能轰退的对手。不要开火,等我命令!后排装填备用枪!”
指挥左翼第十四诸海师特遣团的杜布雷·高霍少将做出了如此的判断。
“战前会议讨论说,这支部队是以在施法者支援下的近距离交战为主。所有部队做好肉搏的准备!”
指挥右翼第九国民龙枪师特遣团的施洛普·克里夫上校做出了和他略有不同的判断。
问题只有一个:敌军到底会指向哪里?
那三千天师亲军在火枪射程之外一点点停下了脚步。在联合军火炮的持续轰击之下,三千人变成了两千九百人,或者两千八百人。
“试探一下,能不能骗他们来轮齐射。”陶道济下令道,“停在百步之外。”
他的天师亲军立刻分出了几百人,呐喊着向前冲锋而去。
“为了正道!”“为了正道!”
这几百黄巾兵分作两队,分别作势扑向左右两翼。陶道济皱起眉头,在火炮有节奏的轰鸣声中等待着结果。这只试探部队只前进到一百余步之外就再没有前进,只是勾引一般地胡乱放着火枪。
诸海团一翼没有一个人举起枪支。队伍的第三排甚至完全没有受到扰乱,还在继续装填着备用的火枪——这次行动自由军各部都带来了足以装备半个师的火枪。
在龙枪团的一翼,则有十几个人忍不住刺激开火了,但这些擅自射击的士兵立刻被指挥他们的士官喝止了。
见到无法诱骗出乱射,这几百人丢下了被炮击杀伤的十几具尸体,退了回去。
陶道济皱了皱眉头,叫来了随军的所有道士,传达了新的命令。很快,这些道士跑到军队的前面,在土地上用长剑拖出浅沟。
“他们想干什么?”摸不清对方要干什么的联合军参谋们纷纷议论起来,“是某种魔法阵吗?”
片刻后,那些沟逐渐成形。
“是缩地成寸!”在指挥台上观望情况的张时翼失声叫了出来,“这种道术竟然能用于这么大规模的部队!”
“缩地成寸?”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耐门开口问道,“是怎样的魔法?”
“现在就让他们强化防御!先下令,耐门,我稍等再解释!”
张时翼急躁地喊道。参谋们向耐门望了一眼,少校果断地点了点头,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