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其他的就要靠边站了。
活着,本身就是种**。这是用一种另类的办法,用一种绝品的食香,燃起了将死之人对生的**。
“不一定非要吃才是美食,对吧左老?”单勇悄然凑上来了,小声道。
“对,世中有奇味、五官皆可享,我怎么把这茬忘了,这香,怕是神仙也受不了。”左南下释然地道,对于美食的理解或者又增进了一层,他异样地看着单勇,单勇小声解释道:“紫团参绝迹快二十年了,早成奇货可居了,我在乡下收调味无意中从位赤脚医生手里收了半根……回头再孝敬您半根的半根,如何?”
“嗯,不许自己偷吃了啊。那玩意泡壶老酒,能喝几年呢。”左南下道,有点患得患失了。单勇笑着应下了,再看老友这样子时,左南下算是感叹不已,还有更感叹的事,这屋子里,挂了好大的一副放大照片,是从宋教授不多的照片里提取的,一副他们夫妻俩的合影,七十年代的装束,梳着大辫子的师母,笑容可掬的方向正是病床,单勇小声道着,就是看到这照片,老宋才一下子挣扎着要起来,还喊饿,于是就顺理成章喂了两口,居然没吐。
左南下抱手直谢着单勇,直轻声道着:“谢谢啊,我们认识快四十年,看来我不如你对他的了解深……只想着哀其清苦,愤世不公,却不想想,老宋根本就没在乎这些,我倒替他在乎上了……其实很简单,人到这份上还想什么,一点关怀,一勺羹汤足矣。”
“不用谢,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单勇道,看着几汤勺后已经不再进食的宋教授,无奈地道。
“宋叔叔,再喝点。”左熙颖分开王华婷和另一人,轻声劝了句,却不料宋教授像是听到了召唤一般,一下子睁开了眼,结结实实把拿碗的刘翠云吓了一跳,他睁开眼,怜爱地看着左熙颖,艰难地道:“熙颖,你来啦。”
“爸、爸,宋姐,宋叔叔认出我来了。”左熙颖狂喜道。一屋子人立时乱了,宋普附到父亲身边,抹着泪笑着,宋诚扬爱抚抚过女儿和女婿的手,把两只手紧紧握到一起,单勇急了,把王华婷找的那个替身往床前一堆,那孩子练了几数遍。早被现场感染得哭了几回了,流着泪道:“外公,外公,我是方维,我来看您来了……”
“哦,小维,大老远的。又乱花钱。”宋诚扬抚着这个脑袋,叹了句,没有发现是个西贝货。而且喃喃地道着:“外公的书都留给你啊。”
“哎,谢谢外公,我一定好好学习。将来也当个教授。”替身泪流涟涟地道着,王华婷侧过脸,抹着泪,左南下怕时多生变,拍拍这个替身的肩膀,稍让开了点,他凑上去,笑着,抚着老友的手,平和地问着:“老宋。还认识我吗?”
那双眼睛,昏浊的眼睛勉力地睁大了点,他笑了,笑着轻声道:“南下,我讨便宜了。你得送我了。”
“绝对不行,要走咱们一起走,说好了的,你忘啦?”左南下大声道。
“我等不了啦,都要有这一天的。”宋诚扬轻声道着,声音反而越来越清晰。精神似乎也显得越来越好,一手拉着左南下,一手拉着女儿,他微微稍动,留恋地看了女儿一眼道:“小普,爸没什么遗产留给你,你不怨爸吧。”
“不怨,爸,我不要,我什么也不要,你会好起来的。”宋普泪涟涟的安慰着父亲,宋诚扬却是再抬头,久久地凝视着对面墙上挂上的照片,那眼里,竟然有了难得的笑容,他像在回忆风华正茂的年轻时代,又像忆起了相濡以沫的伉俪爱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无限的欣慰,似乎此去是仿佛是要回到久别的家,再没有孤独的痛苦和寂寞的煎熬。
没人说话,宋诚扬轻轻地倚着枕头,嘴唇翕动着,左南下凑上来,笑着问:“老宋,想起老伴来啦。”
“啊,我和玉容要去听戏。”宋诚扬笑着道,声音渐渐微弱。
“听得什么戏?”左南下问。
“听得……听得……佘太君……”声音更弱,不过笑容更甚。
一刹那,左南下明白了,回头道着:“忠烈千秋,老宋最爱这一段。有唱片没有。”
泪涟涟的宋普摇摇头,单勇一激灵喊了句:“抄家伙。开戏。”
这话喊得莫名其妙,不过有人明白,哥几个当学生时代就玩这个,司慕贤一把拉起二胡,雷大鹏找着东西,一急,奔进厨房握了两根小斡杖,众人迷懵时,单勇嘴里吁声一起,司慕贤摇头晃脑,一拉二胡,急促、密集的过门声响起,雷大鹏歪着脑袋,斡杖咚咚敲着鼓点,单勇抿着嘴,或长或短或急或徐的哨声,正是梆子戏忠烈千秋的过门段。
左南下握着老友,心里对小辈们的感激迷了他的一双老眼,清清嗓子,他轻吟着:
“玉…兔半露放寒光,天波府银光里习武刀枪;虽然说馋臣当道欺皇上,哪怕他专权误国乱朝纲;只要有我辈忠良在,大宋朝绝不容内奸外患肆意猖狂……”
变调了,变得像哭声,不过听得是如此清晰,曲唱相随是如此地和拍,宋诚扬的眼睛闭着,那笑容慢慢的更甚,仿佛正和至亲的爱人置身于戏台之下,人群之中,仿佛趁着听戏的功夫和爱呢喃着什么,仿佛在享受着他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这不是奇迹,是回光返照。
左南下抹了把泪,声音高亢了,入调了:
“观孙儿剑对枪各不相让,剑光寒月影闪匹敌相当;喜杨家立新人后继有望,愿孙儿一代更比一代强……”
标准的梆子戏唱腔,悠长而铿锵,左熙颖虽然听了父亲哼哼过几十年,但从没有今天的感受如此凄切,因为那里面带进了一对挚友的生离死别。一声高昂的声音没有继续入调,却让左南下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宋普也感觉到了父亲的手开始僵硬了,开始冰凉了,脉博消失了,左南下轻轻抚过,那双眼睛终于安然地闭上了。宋普大呼着一声“爸”,恸哭地伏在父亲的身上。
曲声停了,司慕贤抹着泪,王华婷和刘翠云相拥而泣,连雷大鹏也傻愣着,没来由地从眼边拭过一滴泪。
只有生老病死的不变轨迹,没有发生都在期待的奇迹,左熙颖拭着眼睛,抽泣着,他看到大限已至的宋叔叔,脸上的笑容像隽刻上去的,宛如生时。
或许,这是一个奇迹。
她泪眼婆娑地回头看单勇时,发现单勇脸上流着两行泪,却没有那么悲切,隐隐地在泪眼还透着喜悦,她马上读懂了,那是对死者含笑而逝的喜悦。她起身,像无意识地和他站在一起,伏在他的肩头,尽情地流着泪,那泪流得如此淋漓,即便是悲伤中也带着心里几分快意。
是日,腊月二十九,潞院比校史还年长的宋诚扬教授逝世,享年七十九岁,他的死像他一生的清贫坦荡一样,没有遗产、没有遗书、没有遗言。
翌日,除夕,宋诚扬教授追悼会就在校办的思想者广场举行,当日上门凭吊的已经络绎不绝,上至市委市府的领导、中至各文化部门的头脑、下至从本市各地来的学生,把这里攘熙得像开学一般热闹。这也正应了世俗对脱俗之人的待遇:
生前凄苦,死后名扬!(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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