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跟着。
长信宫荒芜而破败,翠柏苍松,蒿草深深,有几间古朽的房子坐落在其中。
柳采娉脚下忽一软,踩到了一个软溜溜的东西,她尖叫一声,一只硕大的黄鼠狼惊乍而逃。
又走几步,内监示意侍卫把她一丢,道:“太子妃找一间屋子住着,好自为之吧。”
“我不要在这个鬼地方!”柳采娉拔腿就要跑。
却被蔓草绊得趴倒在地。
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柳采娉眼中是不甘和愤恨,赖在地上不起。
嬷嬷索魂般的声音响起:“太子妃,要不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给你求了情,你以为你还可能再出去吗?你会得到这样一个面壁思错、写悔过书的机会吗?你想早点出去,那就看你如何悔过了。”
柳采娉凶着目光道:“你不用说些风凉话!母后若是真心疼我,怎会让我到这种地方面壁思过?”
“安乐窝中,岂能让人反思?皇上和皇后用心良苦啊……老奴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嬷嬷径直走进一间屋子,打开了窗,拿笤帚打扫干净了蛛蛛罗网,摆整齐了两张凳子,把草床铺了铺,对柳采娉道:“这里不比太子妃的宫殿舒适,你将就着住吧。”
柳采娉一脸污泪,手上也脏兮兮的。她对嬷嬷道:“你去给我打点水来。”
嬷嬷淡淡道:“皇后娘娘派我来,不是伺候太子妃的,而是督促太子妃的。”
“你……你什么意思?”柳采娉道。
嬷嬷指了指窗外道:“那里有一口井,还有井绳和水桶,太子妃自己去打吧。”
太子妃厉声道:“你这样落井下石!我出去一定不会饶你!”
嬷嬷道:“太子妃这个样子,只怕再过半年也出不去呢。”
太子妃惊恐地看着周遭恶劣的条件,心里如冰结冻。
她乖乖的出去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上来不到半桶水。放到地上时,由于自己稳不住脚跟坐倒了,一脚踢翻了桶,水全洒了。
她的泪一个劲儿往外涌。
嬷嬷视而不见。
堪堪过了一晚,草席闷热得满身汗。柳采娉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早就起来了,她对嬷嬷道:“我想公主了。你想法给我传个信。”
嬷嬷板着脸道:“皇后娘娘说了,不让你见外面的人。”
柳采娉气愤难当,冷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每顿饭有人送过来,是又干又冷的米饭和咸菜。
柳采娉如何咽得下?熬了一两天没吃饭,后来饿得撑不住了,也只得和着泪吃进肚里。
第四天,守门的过来报:“公主来见太子妃。”
嬷嬷眼中精光一轮。
柳采娉慌张张跑出屋子,磕磕绊绊去迎素蔻公主:“蔻儿妹妹,你可来了!”
素蔻公主压低声道:“怎么回事!”
柳采娉恨恨道:“一定是我派到烟岚城的七个叛徒,把我出卖了!再加上乞丐女煽风点火,太子传信儿给父皇,让他惩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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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这样……”素蔻公主忖思道:“哪怕装……你也要装出悔改的姿态来!母后叫你写悔过书,你就写啊!当然,至于如何避重就轻,就看你的功力了!”
柳采娉道:“我真恨没来得及把那七个人的家眷弄死!”
素蔻公主“唉”道:“我说嫂子,你还说这样的话!既然父皇这样严厉处置你,必是你放出的风声露馅了!再不要说处置他们家人的话!”
“那就放过他们?”柳采娉哼然道。
“父皇不追究你就不错了!你不放过他们,难道自己再把旧事翻出,不让它过去吗?”
柳采娉道:“那我派出的传播流言者,也都召回吗?那不是功亏一篑吗?”
素蔻公主道:“可以让他们给我传信儿……宰相府在宫外,总比宫内好进一些。”
柳采娉想了想,答应了。
又说了几句,素蔻公主道:“我是瞒着母后悄悄过来的,必须走了。”
柳采娉对素蔻公主道:“蔻儿妹妹,你能不能让周武过来见见我?”
素蔻公主皱眉道:“若让父皇和母后知道了你用的都是哪些人,一旦严加审问,就不妙了。”
柳采娉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布上有象征太子妃身份的图案,道:“以此为信物,请蔻儿妹妹为我传句话:照计行事。”
素蔻公主以为此“计”指的是散播流言这件事,遂笑应道:“嫂子放心。那周武不是个糊涂的,他不照计行事,也没别的退路呢。”
这时,看门的喊道:“公主,您说只待一刻,已超过时间了!”
“我要走了……”素蔻公主对柳采娉交待了一句:“嫂子,你就说害怕丐妃在战乱当头,率领土匪与敌人勾结,所以想要杜绝后患,替皇上和太子分忧……”
柳采娉一忖,连连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就这样写!”
第三一六章瘟疫遍染
上书房里,皇上正在看赵迁的战报,说是已到关外驻地,两军略略交手试探实力,并未进入战况的白热化。
皇上的神态略显憔悴,眼窝深陷,一张脸显衬出几分疲惫的衰老。微微闭目养神片刻,微含愠怒叹道:“都说薛老贼死后天下无将矣,不是还有西门老少将军吗?如今太子领军,百姓传言汹涌,说西门老将军暴死、西门少将军被忌惮,两颗最亮的武神星,一颗陨落,一颗被浓厚的乌云遮蔽光芒,必为不祥之兆,我朝不知多少年内,又无良将可用矣……”
皇上胸口起伏道:“乌云是指代朕吗?他们是说朕嫉妒贤才、有眼无珠吗?先祖的基业打下得多么不容易,朕怎能不提防!”
李皇后为皇上沏上一杯六安片醒神茶,徐徐笑道:“江山代有武才出,各领风马蚤数十年。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朝卧虎藏龙,群英荟萃,主上英明,必不乏有志的热血男儿。他们只是需要时运,前人让开,后人方能披荆斩棘、取而代之,再创神话。这次皇上让迁儿出征,一是锻炼他的非凡魄力,二是让他练就挖掘识别良将的本事吧……只有永恒不朽的君王,没有永恒不朽的良将。”
“好一个‘只有永恒不朽的君王,没有永恒不朽的良将’!”皇上深感念怀,拍着李皇后的手道:“爱卿,你这话深得朕心!虽然几经风雨,你也后宫中沉沉浮浮着,你却一直陪在朕的身边,不曾离去,是朕的解语花。别人不懂你为何从一介采女,登上帝后宝座,都说你是母以子贵……朕却知道你的好处!你若没这样的好处,后宫贤淑通达的女人那么多,朕大可以舍弃了你,为迁儿另择养母,但你既能助夫,又能教子,堪为天下女子的典范,母仪至尊,舍你其谁!”
李皇后面色宠辱不惊般平静,听到最后“另择养母”几句时,眉心奇异的一跳,但很快掩饰得了无痕迹,轻轻道:“皇上过奖了,臣妾惶恐。皇上待臣妾的心意,臣妾九泉难忘。”
“说什么九泉呢。”皇上忽而想起什么,语气低沉黯然了下去,道:“太子妃要有你的一半慧彻就好了,朕原想等嵘儿略大些,让她抚养呢,可现在越来越看着她,未必是块儿好材料……她写悔过书了没有?”
“写了。”李皇后道:“臣妾没理会她,让她继续深刻反思。”
“给朕念念。”皇上歪靠在了龙椅上,支起了耳朵。
李皇后缓缓的念着。
皇上听得直摇头:“采娉是你和淑妃的侄女,朕理应偏心她……女人有点心思是好的,剔透聪慧、心有九窍,人人都爱,但若是一味愚蠢的狠辣,就不智了。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防止匪女神丐与敌勾结、祸我社稷,但她派人攻打水浒仙寨时,可曾先查明了太子丐妃是朕特意派出宫安抚民心的?她对太子丐妃了解多少?如果真是如她所说事关社稷,为什么不先禀告了朕或者你?简直是太盲目!”
李皇后道:“一来娉儿还太年轻,不知自控脾气,二来丐妃的出现,难免让她充满了危机感……娉儿虽然愚蠢,但她的心机是一种单纯的狠毒,不比丐妃复杂、难以控制。”
“朕倒不觉得丐妃复杂呢,她是一种侠肝赤胆,聪明多智,乐观积极,往往于绝境之中扭转败局,除了她的谜团太多、让朕费心费解之外,她的确能辅佐一代君王。”皇上的声音充满了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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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皇后点头,笑语明媚道:“丐妃之作为,几番让臣妾胆战心惊。不过她的性子太过耿直顽劣,不守规矩,就算作为军师、谋士,主上需要她的时候她不知跑到哪去了,岂不误事?再说了,她这种才智,若效忠就罢了,倘若有了贰心,怕很难驾驭得住啊……更何况她身在后宫!含蓄低敛与她特立独行的风格完全不搭调,走到哪儿都会成为女人的公敌,臣妾实在忧心后宫不宁啊。”
“丐儿能成为后宫女人的公敌,却有三两个知己之交。比如说坎平鞋庄的女庄主,原是清河一带颇负盛名的绣娘,怡然自得,看破世俗,在一个小地方自给自足,却能被丐妃劝到繁华的京城来开创天地;比如水浒仙寨的大当家,听说是碧云山善缘寺长老师太内定的掌门继承人,却能被丐妃说得再度入红尘,做起了理财管家的事务……这两个女子,品貌应该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不仅不忌惮猜忌她,反而心甘情愿为她效力。可见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投缘的。”皇上忖思半晌,然后淡淡道:“丐妃是有些顽劣了。你作为皇后,要多操劳了。等她再度回宫,朕期望看到一个听话的、能为朕所用的太子丐妃。”
李皇后道:“臣妾作为母后,责无旁贷。必当尽心尽力。”
皇上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昨晚淑妃给朕讲情,让放了太子妃。皇后你怎么看?”
李皇后笑:“臣妾早就想让太子妃面壁思过了!如今才过几天?她的悔过书,又处处推责任,这些冠冕堂皇的给谁看?放她出来,惩罚太轻,不足以为训诫。总得让她定下了心……不然若是传到了迁儿的耳中,落得个父皇母后偏纵儿媳,只怕以后更不待见娉儿,迁儿也容易为这些事分了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同样是姑姑,淑妃比你就差多了。”皇上低低道:“虽然铤而走险,但是丐妃的可利用价值,远远出于他人之上。战争未停,国尚不安,朕怎会容许任何人弄坏了一颗价值倾城倾国的棋子?”
李皇后嘴一抿,勾起唇角微笑:“淑妃对娉儿的感情,大约比臣妾更浓厚些,也就容易被蒙住了心智。她怎晓得皇上的深远。”
赵渊长嗟道:“不是朕要驳了你和淑妃的面子……你肯体谅就好。既然皇后如此大义,那就继续看娉儿如何悔过吧。除非立下功劳,否则不得出长信宫半步。”
皇后含了笑道:“臣妾遵旨。茶凉了,皇上喝几口,驱驱疲劳吧。”
皇上刚呷了茶,还未及品味,一个侍卫匆匆来报:“皇上,不好了!”
李皇后面色不悦道:“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侍卫满头大汗道:“神珠殿……”
李皇后一惊,道:“嵘儿怎么了?”
“神珠殿出现了瘟疫!皇太孙的|孚仭侥镆丫〉沽耍裰净杳裕肷矶哙拢炖锝欣溆纸腥鹊模砩戏⒊鲆恢指舻奈兜溃嚼丛街亍率腔畈怀闪恕羌父龀σ灿欣嗨频闹⒆矗还嵝爸暗玫秸盼涫Φ南ⅲタ戳饲榭觯麓靖侍铮退偎俟辞牖噬匣屎蠖ǘ幔∫灰饬松裰榈睿乐刮烈呗樱堪鸦侍锖驼盼涫ψ频侥亩壳肽母鎏焦タ阶樱縷孚仭侥锖统υ趺创χ茫俊br />
李皇后急急问:“嵘皇孙没事吧?”
“嵘皇孙有真气护体,自然康泰异常,目前还无异状……”侍卫顿了顿,道:“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出人意料,竟不是从冷宫或慎刑司,而是从清静人少的神珠殿开始,实在是匪夷所思!”
“张武师呢?”李皇后吁了吁,又问。
“张武师也没事。”侍卫道:“卑职守在那片湖上阶梯的出口,距离神珠殿几里地,若不是张武师踏波而来,谁能想到里面出现了瘟疫?”
赵渊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一两天吧。”侍卫道:“据张武师之言,|孚仭侥锴靶┦鼻逍训氖焙颍嫡庖涣教煊械悴皇娣裁煌纳戏牛搅俗蛲戆胍狗⒆骼骱Γ厌苫仕锵趴蘖耍盼涫μ煲涣粒投员爸八盗舜耸隆!br />
“现在嵘皇孙和张武师在哪儿?”
“一时没去处,还在……神珠殿!”侍卫道。
赵渊眉峰一凛,怒道:“糊涂东西,还不快给他们换个地方!请邵太医仔细地检查上一遍!就算没有问题,从那里出来,也要喝些汤药预防!”
侍卫忙应“是”“是”,苦了脸道:“搬到哪儿?还是在太子的书院里面吗?”
“离神珠殿越远越好!”赵渊当机立断道:“搬到前院!让太子妃给他俩找个开阔安静的院子暂且住着!”
侍卫道:“太子妃?……她不是……”说完艰涩地望了李皇后一眼:“不是迁居长信宫了?”
赵渊烦躁。李皇后道:“还是臣妾去迁儿的府里,为嵘儿、张武师安置个地方吧。”
“也好,你做事朕放心。”皇上说着,对那侍卫道:“皇太孙的|孚仭侥铮约凹父龀Γ肷厶焦ヒ街危∪糁尾缓茫寰偷鼗鹪幔“颜錾裰榈畈菀┱羝局螅夤恍沓鋈搿霾荒苋梦烈呗涌矗 br />
侍卫领命而去。赵渊又交待道:“让邵太医看了之后,立即过来给朕禀报!”
“卑职记着了!”一路小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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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渊唉道:“朕也和你过去看看……这都夏天了,并非瘟疫泛滥的季节,神珠殿怎么好端端的出现了时疫呢?”
李皇后拦下皇上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这些小灾小病,交给臣妾来处理就行了。臣妾先去瞧瞧嵘儿。”
“那就辛苦皇后了。”赵渊忧愁道:“真是忙中添乱!”
“天时不利,人和就好。”李皇后温柔劝慰道:“皇上鸿福无边,咱们一定会齐心协力度过所有的难关。”
赵渊摆了摆手道:“去吧。皇后也要小心。别进书院的大门,让他们把嵘儿、张武师送出来就好。记得不仅要封了神珠殿,书院也要封了,凡在里面住的人,都不能再出来半步,包括那些把守神珠殿出口的侍卫!”
“臣妾明白。”李皇后道。
过了两三个时辰,一切基本安置妥当。提前喝过预防汤药的邵太医,随着李皇后到了上书房,赵渊忙问:“可查清楚了吗?这场瘟疫因何而起?”
邵太医脸上现出疑惑道:“臣仔细地看了神珠殿的每个角落,尤其是何|孚仭侥铩⒓澳羌父龀Φ淖〈Γ堑奈萃獯伴芟隆⑴潘诘却Γ⒙渥呕贫勾笮〉母饬!k道床牙ⅲ疾荒芏隙ǔ稣庑┤饬4雍味矗梢钥隙ǖ氖牵怯胛烈哂凶拍蟮墓亓!br />
“怎么会有肉粒呢?”赵渊疑惑道:“如果是从宫外来的飞禽,携带着这种瘟疫进了神珠殿,那也该是飞禽的尸体啊,肉粒也太奇怪……”
邵太医忖了忖,慢慢道:“臣看那些肉粒的形状,大小均一,似是人为切成的。”
皇上、皇后俱是一震,齐齐道:“邵太医的意思是,这场瘟疫不是天灾,而是人为?”
邵太医惶恐跪下道:“这只是臣的臆测。”
赵渊声音沉了下去,冰冷道:“专克这种瘟疫的药方,研制出来大概需要多久?”
邵太医道:“不眠不休,最起码需五六天……只怕那时,瘟疫播散开来,不好遏制了。”
赵渊道:“那你再派太医院的几个人,务必查出这瘟疫是从宫外带来的,还是从宫内而起。”
邵太医点头道:“如果查出发源之地,对于药方的研究,也会大有推进。这瘟疫若是从宫外带来的,说不定当地已经有了克制的方法。”
“分头行动,快点去查!”赵渊下令。
一天之后,何|孚仭侥铩⒓父龀λ廊ィ寤鸹腔冶惶酱鋈ィ裨诹寺以岣凇a教熘螅裰榈钜酝狻⑻邮樵旱钠渌耍膊〉沽恕5搅说谌欤胩邮樵鹤罱慕捶浚醒诀吆推抛映鱿种⒆础br />
瘟疫好似刮起了一阵风,风中有死亡临近的可怖之声。宫里人心惶惶,离太子书院稍近的奴仆,四下找着门路,看能不能调到一个远点儿的地方。
神珠殿所在的书院,成了令人谈虎色变的禁地。
传言暗涌。有人说水上宫殿不祥,太子丐妃刚离开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