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异乡生活之后日久生情再容易不过。
只是她话都已经说成这样,再怎么样他也知道是留不住她的。
“什么时候的飞机?”
“七月五日。”
“这么快?”
“那边还有一些手续要办,所以要早点过去。”恩茱迟疑了一下,“你会送我去机场吗?”
“不会,我们下次见面就是我当完兵。”雷谦往沙发一倒,“顺便告诉你,等你出国后,我就要去西门町钓妹妹,猛参加大学女生联谊会,去夜店混,交很多女朋友,气死你。”
他不是讲气话,他是讲真的。
两人相处多年,他相信恩茱听得出来他的意思——两人的恋爱时间就此停止,两年后再见,至于这中间,他不会管她,她也管不着他,各自生活,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恩茱后来又说了什么,他也不太记得,反正后来就是挂了电话,他躺在沙发上发呆了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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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那天,他远远在人群中见到她,抱着一束花,正跟童爸童妈还有恩浩照相,他知道只要自己走过去,他们之间就算和好了,两年的空白就会有一种约束存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就像有千斤重,怎么样也走不了。
正当觉得好像有那么一些力气的时候,一群学妹却围了上来。
“学长跟我们照相啦。”
没问题,这边是吗?笑!
换台相机,依然是标准笑脸。
“系上有活动的时候学长要回来看我们喔。”
没问题没问题,虽然他的女友要飞走了,但他可还是人气王子,学妹的梦中情人呢,当然要恪尽招牌的责任。
“大家一起照相吧,小宝,阿况,快点过来,要拍小组成员家族照。”佩倩拿着角架固定相机,一脸快乐的说:“来,全部看这边,红灯闪的时候要c喔。”
按下按键,匆匆跑到旁边,一群人一起,“c~~”
于是,当恩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过来时,就看到这样笑容灿烂,旁边一堆女生的雷谦,靠在他身边的,就是她生日那天,与他在麦当劳的女孩子。
夏末的时候,雷谦接到了兵单,报到前夕,自己跑去剪了个小平头,以兹庆祝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开始。
大概是听多了当兵的苦事,有了足够的心理建设,他反而觉得一切都还好,跟同袍们也都相处愉快。
快年底时接到妈妈寄来的信,雷识洗澡时的照片,白白胖胖的,对着镜头直笑,跟他流着相同血液的小婴儿——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回去看看弟弟,于是趁着休假,回到南投的雷家民宿。
爸妈见到他当然十分开心,左看右看半天后,才想起该让兄弟见一下面,赶忙带雷谦进婴儿房。
整个房间都是小鸭黄,雷识白白胖胖的躺在婴儿床上,嘤嘤出声。
“妈,他是不是肚子饿了?”一直发出声音。
“在撒娇啦。”雷妈笑着将宝宝抱起,“你们兄妹小时候都一样,看到人来就会出声。”
果然,弟弟一被抱起来就好了。
雷妈哄着小儿子,“对了,那个柜子打开,里面有你一些信跟电话的留言,雨萱回台北家里帮你整理带来的。”
雷谦打开抽屉时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特别跟他说。
好大一叠~~广告信,招生信,会员招募~然后有一封手写信。
美国的邮戳,但不是恩茱的笔迹。
打开,纸上只简单写着“打电话给我,成裕天”,下面是一组电话。
真是令人不爽的名字。
他为什么要打国际电话给他呢?听他炫耀与恩茱的纽约留学生涯吗?雷谦看了纸条一眼,压抑内心的酸意,整封往垃圾桶丢。
为了避免心情糟下去,他决定去开信箱看看邮件。
数量比他想像得多,同学、学弟妹、球队队员,佩倩把那天的毕业照寄给他了,照片中的他看起来非常帅气,众人簇拥下看起来英姿焕发,完完全全展现校园王子的最佳风采。
雷谦看着照片,内心“哀”一声,一定没人知道当时的他内心在滴血。
十几张照片看到最后,佩倩加注了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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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回学校拿推荐书的时候,遇见文学系上的陈宜芳,问我们是不是在交往——西洋情人节那天她看到我们两个在麦当劳“打情骂俏”,重点是,跟她约在麦当劳的人是童恩茱。
虽然你从大一起就否认跟她交往,不过女性的直觉告诉我,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雷谦完全无言了。
他清楚想起自己是怎么跟恩茱说的,“我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我们实验出了问题,全部的人都回去补做数据,下次补请你。”
说是这样说,却让她看见他与别的女孩子出现在麦当劳,那个叫什么陈宜芳的居然会以为他们在交往,应该是两人在抢电话的时候。
想到恩茱的心情,男人的心一下痛了起来,虽然都过去了,但他很想告诉她,他真的是为了实验,他们只是出来买东西吃——如果那时没有赌气,有去送恩茱就好了,那么他至少会知道她的电话……啊,纸条!成裕天的纸条!
男人一下站了起来,往爸爸的办公室跑去,不过才一个多小时的电邮时间,垃圾桶居然空空如也。
“爸,房间的垃圾呢?你倒了?”
“你丢了一堆信,垃圾桶都满出来了,不倒难道还留着?”
雷谦急了,“你倒去哪?”
“后面。”
所幸“后面”只是自家后面,两包垃圾而已——雷谦一边翻着垃圾一边想,自己这样子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那张纸条到底在哪里啊……
找到了!成裕天的纸条。
还好,字迹还清楚,雷谦想也不想就直接拿起手机拨了过去,“我是雷谦,去当兵了,现在才看到信。”
对方“哦”的一声,“你最近好吗?”
“很好。”
“当兵很辛苦吧?”
雷谦忍耐的回答,“还好。”
快点说重点,他从台湾打电话去美国,可不是为了听对方问自己的军旅生涯的辛苦与收获。
“我很意外你会打给我,毕竟那封信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成裕天似乎在考虑着措词,“那封信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就这样冒昧的写信,很抱歉,请当作没这回事。”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留号码给我吗?”
“因为转机的关系,我跟恩茱在新加坡停留了几个小时,小聊了一会,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想跟你解释一些事情,于是就有了那样一封信,但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跟她之间光明磊落,毫无不可对人言,如果你们之间有问题,那不该是我的关系,所以我现在没什么好说。”
恩茱为什么可怜?他又想解释什么事?
男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很懂说话的方法——任何人听完这种话,都很难不去问个清楚。
这个成裕天是要他低头,他得虚心请教,地球另一端的他才会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恩……恩茱最近好吗?”
成裕天官腔的“喔”了一声,“这个问题我恐怕无法回答,因为我很久没见她了。”
“你们……不是一起出国念书吗?”
“我很羡慕你,真的。”
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雷谦不太明白他所说的羡慕是什么,是恩茱的感情吗?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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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爱情很容易,得来容易,维持也容易,只要坐享其成,接受恩茱的付出就好了,女友的想法不重要,女友的意愿也不重要,女友的梦想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感觉,你说的话就是圣旨,她只能谢主隆恩。”成裕天笑了笑,“我想,全天下的男人都会羡慕你这种谈恋爱的方式。”
雷谦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明明知道他在损自己,但却无法反驳。
毕业前跟恩茱吵架时,他都一直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直到入伍后跟同袍聊天说起各自的家庭或者感情,甲说起自己的女友好娇贵,什么事情都不肯做,乙说自己的女友很任性,什么事情都要听她的,然后他很不愿意的承认,他,雷谦,一个二十二岁的大男人,娇贵又任性,什么事都不肯做,什么事都要听他的。
“恩茱在机场跟我说你反对的原因之一是对我有……”成裕天选了一个温和的字眼,“成见。你真的误会大了,我跟恩茱是出国念书,但不是‘一起’出国念书,我的学校在洛杉矶。”
雷谦只觉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洛杉矶?这个小白脸不是去纽约是去洛杉矶?那个位于美国西岸,与纽约有四个小时时差的地方?
“我们只是一同到新加坡转机而已,因为新航正在做双人套票促销,计算过后,这是最省机票钱的方式,另外我想说,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能够让恩茱喜欢了十几年的人当作假想大敌,我很荣幸,但有件事情我还是要说明清楚——
“我很喜欢恩茱,但我对她并没有欲望,她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朋友,但仅止于朋友,我有一个感情上的伴侣,我们已经交往五年多,现在住在一起,等我念完硕士,打算去荷兰结婚,如果到时你有空,欢迎来观礼。”
成裕天说话的语气始终温和有礼,但却一字一句都像刀刃般让他无法招架,每说一句,他就懊悔一分,如果他肯多信任恩茱一些就好了。
“我把她的住址念给你吧。”成裕天说,也不给他准备纸笔的时间,自顾自的念了一串纽约街道及门牌号码。
手边无纸笔,雷谦只好用力记。
纽约的十二月,正落着鹅毛大雪。
台湾出生的恩茱从没看过这样的大雪,在同学们纷纷叫苦连天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兴致勃勃,拿着相机拍摄着圣诞气息的纽约。
“童。”跟她分租一间房间的莉娜从外面回来,手上拿着一个包裹,“你的。”
“谢谢。”
看到笔迹的瞬间,恩茱足足呆了好几秒……无暇去想他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地址,心里只觉得开心无比。
小心翼翼的拆开,是一盒巧克力。
卡片上雷谦丑丑的字迹说,祝她圣诞节快乐,应该署名的地方什么字也没有,只画上了一个心型,依照她对他的了解,这叫求和。
男人对自己说出的狠话后悔了,所以趁着圣诞佳节捎来礼物,希望她能忘记夏日时的呕气。
恩茱拿着卡片,傻笑出来,几个月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瞬间晴空万里。
“男朋友吗?”莉娜促狭的说,“看起来很开心。”
“男朋友。”
别扭的,自大的,但是一直是她的英雄她的男朋友。
那天晚上,恩茱小心翼翼将卡片压在书桌的透明软垫下,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读书,心里甜蜜蜜的,似乎连一直难念的英诗也变得好读多了,爱人啊,我想回到你身边,爱人是祖国,回到爱人身边是想回到家乡……恩茱神采奕奕的读着。那天晚上,连作梦都甜。
此后,雷谦的巧克力还有卡片就没断过。
她的生日,交往纪念日,七夕,圣诞节,每个月必定寄来两三次心得报告,那都是她以前跟他提过的影集,或者是书。
他以前总忙着练球,没时间看这些,现在似乎想更接近她似的,把曾经感动她的事物都找出来,然后将感想告诉她,看csi觉得精彩绝伦,看马利与我笑中带泪,看欲望城市会心一笑。
虽然他的字又大又丑,但恩茱还是百看不厌。
她知道他有多讨厌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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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总说,“有事打电话就好”,“电话就是用来方便现代人的”,所以她能想像,这些手写信需要花多少时间,遑论这个静不下来的人还要去看那些书,那些电影。
越是收信,就越觉得他可爱——大男人想道歉,但又说不出口,所以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心意。
她哪有这么难求和,他其实只要说“我等你”,那就好了。
只要知道他在等她,那么,就算分离千山万水,她还是会飞回他身边,继续他们简单又幸福的人生计划,结婚,生小孩。
邮件,包裹,巧克力。
很快的,连莉娜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总是固定从台湾寄信寄礼物,但是却从来不写回邮地址,“童,你男朋友为什么都不写地址,他不希望收到你的信吗?”
好奇宝宝莉娜终于忍不住在隔年夏天问了她这个问题。
“当然希望。”恩茱笑笑,“不过他怕我还在生气,为了避免退信,所以他才故意不写地址。”
她才没他那么大脾气。只要他能支持她,对她来说就已经很好了,她才不可能去生他的气。
可是雷谦不明白,就这样,巧克力、信件、巧克力、信件,不断的飘入公寓的信箱。
夏天过去,冬日又来。
这是恩茱在纽约的第三个中国新年,走到哪里都是一层厚厚的白雪,整个城市像是铺了一层糖霜。
“童。”莉娜在楼下大叫,“你的信。”
“来了。”
大大的拼音名字,是雷谦的字,可是,没有邮戳。
恩茱将信转了一下,正面,背面,真的没有邮戳。
莉娜嘻嘻一笑,“有人请我拿进来的。”
有人?谁啊,可这明明是雷谦的字啊……该……该不会……
“一个东方人,高高的,眉毛很浓,长得很帅喔,眼睛旁边有颗痣。”莉娜形容着,“他跟我说请问你住这间房子吗?请帮我拿给童小姐。”
天啊,真的是雷谦。
他到纽约了?
恩茱一下抓住莉娜,“那人呢?”
“走啦,他又不知道你在家。”
“往哪里?”
“他说要去地铁站。”
恩茱穿起外套就往外冲。
第一次发现路上的人这么多,第一次发现积雪的路这么难跑,第一次希望往地铁站的路长一点,好让她在他进站之前拦住他。
终于,那个背影……好大的行李,他……他刚刚下飞机吗?奇怪,为什么只是看着他走路的背影,她的眼睛就觉得好热。
“雷——谦——”
男人停住了脚步,回头,丢下行李朝她疾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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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公尺,十公尺,五公尺,一把抱住,再没有距离。
“我好想你。”恩茱说,“每天都想你。”
雷谦没说话,却将她抱得更紧。
“怎么不告诉我要过来的事,我可以去机场接你。”
“你没看卡片?”
恩茱摇了摇头,“我发现没有邮戳,就直接跑出来了。”
“我原本想明天过去找你的。”他捧着她的脸,额头碰额头,“我在卡片上写了时间跟地点,我订了餐厅。”
明天,是二月十四,她的生日。
恩茱想笑,但比笑容先出来的却是眼泪,这个头发都还是小平头的男人,飞越半个地球,为了来跟她说生日快乐。
“你现在要去饭店c eckin?”
男人点点头。
“我跟你去,然后我们去吃饭,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雷谦看着恩茱的温柔眼神,善解人意的笑容,除了感动再无其他言语可以形容,“好。”
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地铁的方向走,除了生日快乐,他也有好多话想跟她说,该道歉的,该解释的,都要好好告诉她。
当然,最重要的一句——他握了握藏在口袋的小盒子,里面有一枚戒指,虽然不是很贵,但是是他用第一份薪水买来的。
明天会是很完美的生日……
“雷谦。”
“嗯?”
“我说……我们结婚吧。”
“……”
“雷谦,你怎么了?为什么好像被雷劈到的样子?”
男人握紧口袋的盒子,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怎么会这样?
如果答应她的求婚,他明天就不能说“请你嫁给我”,可如果不答应,又不知道要有多少波折……
他明明想了很浪漫的句子……
啊,算了,男人自暴自弃的想,反正结果都一样就好了。
结婚吧,结婚吧。
于是,飞机上都在想求婚词的他很慎重的点了点头,“好,我们结婚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