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地理学地一定不好,天池你都不知道,在新疆,位于天山。”韩宇一脸的同情。
当他讲到天山的时候,我突然头脑开窍,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七剑下天山》,频频点头。“是啊,是啊,我想起来了。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里面写过,凌未风带着冒浣莲,张华昭,桂仲明一起上天山时,还特别地介绍过天池。”(参见第22回,“凌未风道:“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听师父说,那里原是个火山口,火山死了,化为湖泊,大气却是暖的,花草在死火山口旁边,又有湖水滋润,自然容易生长了。”)
那时的我都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武侠小说上,自然不记得地理,这也是我后来选择学理科的原因之一。
“芳菲居然去过天山?”我万分敬仰。
韩宇斜眼看看我,“人家就是新疆姑娘,能没去过天山?”
我的眼珠子瞪大得如铜铃。芳菲怎么会是新疆姑娘,她长得就是一付江南女子的柔弱模样。韩宇看我疑惑的样子,解释道,“她是父母亲支边去的新疆。你可别小瞧她,在他们学校广播台,她可是很厉害的角色。哦,对了,她比我们高一级。明年五月她就要离开南京去外地实习了。”
我刮目相看。真厉害,不过比我大半岁,人家都已是大四的学姐了。
“那你们今年过生日可以一块过,多难得啊!以后就更没机会了。让芳菲来上海吧,我可以把大胖轰回家,住我们宿舍。”我起劲地瞎张罗。
韩宇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后来我才明白,千万别没事瞎折腾,谁会想到,那个晚上,最伤心的人只有我。
九十年代的大学还是比较保守,学生们谈恋爱也仅限于拉拉手亲亲吻,鲜有出格举动的,而且,如果被抓住,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路一条”。突然有一天,一个爆炸性新闻在学校内传遍,我们年级,有一对男女同学,被学校保卫部于凌晨时分,在某辆学校汽车的后座里,抓了个现行。谣言是非常可怕的,也越来越邪乎,终于,学校贴出告示,男生立即开除,女生留校查看,方才尘埃落定。那个男生其实非常有才情,吹得极悠扬的萨克斯,后来他又重新混回我们学校,现在早已研究生毕业,过得不是一般的好!这个有点扯远了,按下不提。可是那个女孩子阿萍其实是我的老乡,而且年龄偏大,居然比我大四岁,据说也是复读了好几次才终于考上的,平常也经常照顾我,所以我心中很是怜惜,没事的时候会跑到她们宿舍坐坐,宽解一下她跌落至谷底的情绪。阿萍的宿舍正好在紫萱小兔的对面,所以不可避免地经常和这两位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原本我都会打一声招呼,叫一下“紫萱”或者“小兔”,可是她俩总是眼高于顶,要么不搭理我,或者就装作没看见,让我觉得很没面子,时间长了,我也视她们为陌路人。
紫萱最近发型比较奇怪,她本来就是短发,有一天忽然烫了满脑袋卷毛,从背影看,很像某种卷毛动物。那时候还不时兴彩发,在我们上大课时,每逢下课时分,估计是为了让卷发不至于发黄,就会看见紫萱同学摸出一只喷水壶,对着脑袋猛喷,不过湿乎乎的卷发是要时尚许多。过了没几天,她又将之拉直,重新回到清汤水面的状态,以至于我对迎面走来的同学报以习惯性微笑时,才发现,原来依旧是冷若冰霜的紫萱,俺心中那个悔!
忘了交代,林立夏同学其实是近视眼,但臭美之心不死,除了上课和看电影,我绝对不戴眼镜。所以,无数的同学都抱怨我是个睁眼瞎,无论谁冲我表现友好,我都一片茫然,置之不理。挨骂的次数多了,我便养成一个只要有似曾相识的模糊影像,俺都会挂上一脸笑容的不良习惯。
虽然我只穿一件薄外套,日历却告诉我,快要立冬了,韩宇某次装作非常无意地告诉我,原来他的生日就是在每年的立冬,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给我一个特别地注视。原来这就是缘分的最初开始。
看在他20岁生日即将来临的份上,我左寻右觅,终于找到一件俺很中意的礼物,一只黑色毛绒大猩猩!它酷酷的样子,和韩宇真是有严重的一拼!
韩宇的20岁生日(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经常在学校的附属教学医院和学校之间穿梭,老师们特别提醒我们要理论和实际相结合,于是许多的时候,我们跟在老师屁股后面查房,我都是不懂装懂煞有介事的抱着一厚叠病历夹在老师每一句总结性发言后频频点头。老师看我们态度端正,孺子可教,也不再板起个面孔,私底下常常和我们聊聊天,举着工资条冲我们发发牢马蚤!中午快到吃饭的时间,总会提前放我们一马。让我们免受排队之苦。
我和韩宇由于学号一头一尾的缘故,从来都不在一个实习小组。所以我们跟着外科老师混的时候,他总是和他的小组成员聆听内科医生的喋喋不休。而我们在耳鼻喉科琢磨各项检查器械时,他们可能正尾随着妇产科的医生与孕妇做交流。我的搭档依然是小甫(甫志高),他的搭档也还是穿红袜子的支书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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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并不是临床系的学生,但在医院见习时的具体步骤却和他们并无太多不同,也是要在每一个躺着的做全身检查的病人身上叩来叩去,叩出心界大小;用听诊器听心音,还得查查各项神经反射(比如著名的膝跳反射)……学着分析心电图,跟着外科的教授上手术台旁观,我真是佩服他们,如此精神高度集中地一站就是一整天,口中还得给我们讲解,“这块肝组织已经坏死,必须取掉,旁边有条小动脉,注意到没有?如果忘了结扎,很可能就会大出血……”而站在旁边的我们,只能观看,就算穿着刷手服,手也往往无处可藏,周围的一切,不管是器械还是护士姐姐,都板着无菌而又冰冷的面容,只要稍有疏忽,就会挨护士姐姐的白眼。我们只能畏首畏尾,小心谨慎,一两个小时后就头晕眼花,心烦气燥。我正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却听到“砰”地一声,只见小胖同学委顿在地,教授头也不抬地下着命令,“快把她扶到外面透透气!休息一下就好。”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一助示意我们去吃饭喝水,我们这才从那个密闭无菌的房间解放出来。等到下午,手术终于结束,教授宽容地对我们说,“在手术室,其实旁观者最累,因为他注意力不容易集中,又容易分心,所以在手术室晕台的也多。你们才刚刚开始,慢慢来,很快就会适应。”
我瞥了瞥站在对面的小胖,她原本惨白的面容上不易察觉地浮上一层红色,我冲她眨眨眼,却换来旁边大胖同学的一通鬼脸。
立冬是一个季节的分界线,也是韩宇的生日,当然也是我期盼的那一天。那正好是一个周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但白天韩宇却被他上海亲戚带走了,说是遵从他母亲命令,要在家里给他庆祝他的二十岁生日。临走之前韩宇跑到我们宿舍楼下,细细叮嘱,“你白天自己玩吧!我晚上一定赶回来吃饭,东原说他会准备好东西,咱们晚上在宿舍里涮火锅。”
我一听有火锅可涮,顿时双眼发亮,“那咱们是涮重庆火锅吗?可是你和东原不能吃辣的啊!”
韩宇啼笑皆非地看着我,捏住我的鼻子,“你怎么就知道吃啊!”他思索了一下,很诚恳地向我解释,“晚上芳菲还要来,她是下午的火车,这么多人,咱们就别吃太辣的啊!下回就咱俩的时候,我一定陪你吃个痛快!”他眼看着我的嘴噘得可以挂个油瓶,大伤脑筋,“要不然咱们买瓶辣酱,放自己碗里,好不好?!”
我假装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心中其实一阵偷笑。
没有韩宇在身边的周日还真是无聊,一个人跑到教室里心猿意马地看了会儿书,最后还是重操写信的旧业,给久未联系的小米表达遥遥相思之情。我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下我的医学事业的进展以及如何对大胖小胖的减肥大计进行破坏的全部过程,对于感情,却依然只字不提。关于张率同学,我也早就没有联系,只是从别的同学来信中能看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中午回到宿舍,一进门就发现老江在床上正襟危坐,捧着本书声色并茂,念念有词。我很是好奇,跑到跟前一看,原来那本书是《简爱》,她正在念那一段著名的台词,我们亲爱的简向罗彻斯特发表宣言,“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她跟你与我无关!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我也会的,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使你难于离开我!就象现在我难于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我们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跟我经过坟墓,将同样站在上帝面前!”
“老江,你这是唱哪出戏?怎么落到和简爱一起混的地步了?”我笑嘻嘻地看着她。
老江愁眉苦脸却又无比兴奋地神情,“你不知道,下周广播台要招新人,考题就是自己朗读一篇电影片断。你说我读这个好不好?够煽情吧!”
我翻了翻她的书,皱了皱眉,“你自己读这一段?怎么着你也得找一个罗彻斯特和你搭搭戏吧!”
老江被我打击得有点颓废,“腾”地倒在床上。半分钟后一个龙腾虎跃跳将起来,不怀好意地把脸凑近,看得我双眼直晕,只好一把将其推开,“有事说事,别装神弄鬼。”
“嘿嘿,你帮我去找你家韩宇说说,能不能网开一面啊!嘿嘿”老江干笑声不断。
“谁家韩宇啊?你可别胡说。再说,就你那水平,还用得着开后门,肯定没问题。”我是真心觉得老江朗诵时还是很有两把刷子,感情充沛,有极强的爆炸力感染力,收放自如。
老江被我吹捧得很是漂漂然,煞是欢喜。喜滋滋地出门去也。
我躺在床上,还真是有点无聊,从老江的铺上捡起《简爱》,第n+1遍重温,等我从头到尾再次看完,一阵睡意袭来,昏然睡去。
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发暗,看看手表,居然已经六点出头,“啊呀呀!晚了晚了!”飞速从上铺一跃而下,端着脸盆便冲向了水房,把脸泡在水里清醒了一下,湿漉漉地抬起头来却发现紫萱同学正站在我的旁边对着镜子描眉画眼。
紫萱用余光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居然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让我受宠若惊,“你晚上有活动?”
我傻傻地点点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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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萱笑了笑,端起洗漱用品施施然从我身前走过,我在她的身后长处一口气,奇怪啊奇怪。
夹着我的大猩猩,我雄纠纠气昂昂出了门。
韩宇的20岁生日(下)
等我来到东原和韩宇的宿舍,发现目前只有东原一个人守候,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白菜菠菜粉丝午餐肉鱼丸油面筋羊肉百叶等等待涮之物,电炉也早已架好,东原看我进来,诡笑着起身迎接。“哟,林立夏小姐光临寒舍,不甚荣幸!请问有何贵干啊!”
我看他明知故问不怀好意的样子,就知道他寻我开心来了,于是乎装作没听见,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调味品进行审查,居然欣喜地发现有一瓶辣椒酱,立即举在手里仔细端详。东原在身后悻悻地嘀咕,“哼,某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忘了买辣椒,感情是给你准备的呀。”
背对着东原,俺悄悄吐了一下舌头。忽然想起还没有询问韩宇的下落,转过头问道,“那个过生日的正主呢?他还没回来吗?还有芳菲,来了没有?”
东原一边摆弄桌子上的物品,一边回答,“他回来了,说是去校门口接芳菲去了。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我把大猩猩放到韩宇床头,觉得猩猩狰狞的样子俏皮得很,想想还是把它藏到了韩宇的被子里,心中一阵得意。然后却选择了坐到东原的床上,因为,那里离桌子最近,待会吃起来最方便。我坐好后却发现东原床上有一本相册,我指指它,问东原,“这个,我可以看吗?”
东原瞄了一眼,剧痛快地回答,“没问题,看吧!”
我打开一看,原来里面都是东原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女友飘飘的靓照,当然还有许多东原和她的亲密合影,可是有一张,我左看右看都觉得和飘飘合影的那名帅哥不是东原,天哪,是张国荣,我怎么能愚蠢到分不清盗版仔仔和张国荣的区别。我激动地跳将起来,一把抓过东原,“你家飘飘怎么会和国荣哥哥合影啊?”
东原得意地拿过相册,指指点点,“这是去年暑假,她和家人去北京,在雍和宫碰上的,当时张国荣还戴了墨镜,硬是让俺家飘飘认出来,小妮子还是有点勇气,居然还找上去要求签名,最后还合影一张,拿回来给我看时得意地快飞上天去了。这张照片是在我强烈要求下加印的,要不然她才不会给我。”
我真是无比羡慕飘飘啊!现在想起来,飘飘碰上哥哥那一年是1992年的夏天,严重怀疑是他在北京拍《霸王别姬》的时候。
和东原在房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斗着嘴,飘飘和紫萱却一起进来了,东原赶紧起身迎接,“来了啊!再等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要不然咱们先把火点上。咦,紫萱,你鼻子够灵的,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好吃的?”
紫萱神色泰然地笑笑,“白天我碰到飘飘,她告诉我你们今晚有饭局,听说南京的芳菲还要来?这有一个多月没联系了,我还真挺想她的,特地过来瞧瞧。”继而紫萱又换了一副表情,脸色一沉,“怎么?不欢迎我啊?”
东原嬉皮笑脸地接口,“哪敢啊!你可是咱们年级甚至咱们学校的大腕,我要是不欢迎你,出门还不得遭人给灭了!来来来,大家坐。”
我和紫萱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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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炉的瓦力不大,锅里的水不紧不慢地煮着,不但没有冒出水泡,连热气都似有似无。东原左看右看,也比较绝望,自己嘴里嘟嘟囔囔,“这得煮到哪辈子去啊!”终于痛下决心,宣布道,“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借一个瓦数大点的电炉。”他刚走出门口,却和一名男生撞个满怀,“你干嘛?着急投胎啊?”
原来是班长贾贵玉同学,他不以为意,只是急切地说道,“有个没见过的美女上咱们男生宿舍了,还是……”他抬眼正好看见我,话音立即变小,吞吞吐吐,“还是大头陪着的。”
紫萱欢呼一声,迅速站起身来,只留下一句,“我接芳菲去!”便翩然不见踪影,空留下几双对视的眼睛。
东原很严肃地看着我,“林立夏,你怎么没下去,现在赶紧下楼,还来得及。”
我自己却一屁股重新坐下,喃喃道,“算了,我不下去了,本来我也不认识。”可是心中的不快真正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
东原恨铁不成刚地看我一眼,丢下一句“你可小心雀占鸠巢!”甩手就出门借电炉去了。只剩下飘飘和我,我举着飘飘和哥哥的合影,强笑着说,“这张照片太牛了。”飘飘得意的小脸发亮,频频点头。
伴随着一阵喧闹,一大堆人涌进门来,甚至包括其他看热闹的成员。我只注意到,紫萱和芳菲亲亲热热地手牵着手,齐头并进,而韩宇却在后面拎着芳菲的行李,亦步亦趋。东原拎着一个大号的电炉也走了进来,火锅晚宴正式开始。
芳菲比照片上更加养眼,在她身上仿佛积聚江南女子的秀美,又吸取了天山雪莲的灵气,很难让人不对她产生好感,她一进门就对我们微笑点头,柔柔地道歉,“不好意思,火车晚点了。”紫萱非常熟敛地拉她一把坐下,“这有什么关系,你是稀客啊!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飘飘也冲将过去,“芳菲,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没想到,你还真来了,高兴死我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屋子里的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