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有点儿湿。
容芷云只做没看到,若无其事的问道:“今天去李医生那里?”
自端点头。
“我们都去。”容芷云知道今天在养和医院,李云茂会组织会诊。她看着自端,“我们一起再仔细听听医生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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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莲与杉的迤逦 (二十五)
“妈妈。”自端本能的想反对。可是这一声出来,她也觉得无力,她其实好希望——以前每一次,她走进诊所走进医院,在各个科室间穿梭,从医生手里拿报告,她都希望,身边有个人的。分担那些彷徨和无助,分担那些恐惧和凄凉。她一直倔强的不肯让他们看到她最脆弱时候的样子。
容芷云又给自端添了一碗粥。
“我会变大胃王的。”自端低了头。掩饰着眼里的泪光。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哭了,真是很没用。
“你若是随了我,”容芷云秀眉一挑,“以后……”她一边看着自端喝粥,一边给自端讲起了当年的事。自端不知不觉的,竟然把一碗粥又吃掉了,脸上的笑一直漾着,直到她和妈妈准备出门,佟铁河忽然出现的时候,她脸上的笑还在。只是看到佟铁河,她慢慢的敛了笑。
喀佟铁河不需解释,自端也知道他是要一起去医院的。他让自端和容芷云坐了后排,路上车子开的特别稳。稍有颠簸,他便看一眼后视镜。
容芷云打趣他:“铁河,你开车看前面,我们是不是会更安全?”
佟铁河笑不出来。几乎从来没有开车开到一身汗的经历。今天算是体会到。等到了养和,李云茂已经在等他们。不一会儿,关友梅也到了。
韦自端在护士的带领下,重复着一系列的检查:氧饱和度、心电图……一样一样,她极有耐心。该怎么配合医生和护士,她很清楚。
佟铁河陪着她,她越平静,他便越难受。
检测项目里应有一项是ct检查,自端看到表格的时候,便抽出来,还给了随行的护士,她轻声说,射线对孩子会不好。护士回头看了一眼李云茂,李云茂则看了一眼佟铁河,只见佟铁河瞪着自端,他便对护士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进去做超声心动图。
“ct慎用,不代表不能用。”他站在走廊上,对一直沉默不语的佟铁河说。继而又问:“tony,说不通是吗?”他平静的问。
佟铁河问:“我们有多少机会?”
“你太太的这一类型,妊娠合并心脏病伴sph,现有的数据,孕产妇死亡率,56%。”李云茂轻声道。他眼睛盯着玻璃墙那边,隔了纱帘,医生在为自端做检查。
佟铁河没应声。sph……他昨夜几乎一夜未睡,这些昨天他听起来还像天书的英文,今天,对他来说已经不陌生,sph,secondary– pulmonary-hypertension(继发性肺动脉高压)……ph中相对更加严重的一种。
李云茂继续说:“不到一半的机会。仅仅25.6%妊娠能足月分娩、三分之一的胎儿会发生宫内发育迟缓、百分之28.3%的产妇在生产过程中死亡……”李云茂停了。数据,他可以列举很多。对他来说,那些都是冰冷的数字,对于佟铁河和景自端来说,那是他们需要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他们是他的朋友,再说下去,他也不忍心。
佟铁河看到里面帘幕拉开,自端在护士的帮助下整理衣服。她像一朵粉色的樱花,正在娇柔绽放的时候……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让她去想、去继续?他以后,要怎么做,怎么疼爱她,怎么宠爱她,才能补偿她失去的那些?
他的呼吸在变的短促。
看着她出来,还对着云茂礼貌的微笑了一下,他的呼吸都要被夺走了。
他听到护士对云茂说:“大人的检查都结束了,我们下面是做胎儿的检查。”
他听到她轻轻的“哎”了一声,含着无限的喜悦。
云茂就说,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了报告,回头咱们会议室见。他拍了铁河后心一下,不知是鼓励还是安慰,铁河只觉得这一下子拍过来,他的心疼算是穿透了身体。他有点儿机械的拉了自端的手。
超声波室外,他站住了。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她拨开他的手。深望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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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铁河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等了她多久。
几乎是一动都没有动,他站到了她重新出现。
她脸上布满红晕,是兴奋的。
他的心跳随着她的靠近而加速。
“阿端……”他开口。
“佟铁,你听。”她抢先说,她回身,从护士手里拿过一支小巧的录音笔,她按开了按钮。
佟铁河被一阵潮水似的声音包裹了。
其实听不太清晰。
有些嘈杂,沙沙的,也很轻微。她渐渐的把声量加到了最大,空荡荡的走廊里,他们两个之间,这短短的十几秒的声音,就在他听清楚的一刹那,如同利刃,直直的刺中了佟铁河的心脏。
他一动也不能动。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自端紧紧的握住录音笔,在佟铁河的眼前晃了一下,塞到佟铁河手心里。像是把她最最重要的希望,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佟铁……它的心跳现在有120-160下,你相信吗?比我们的快一倍还多。你听到了,是不是?我上次和你说过,你不肯信,对不对?就像是奔跑的马蹄声,这么快,这么清脆……佟铁,孩子的心脏比我的要健康。”
“阿端!”他扯住了她。
他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这样真真切切、真真切切的存在……
自端望着铁河,好久好久,她一把拉过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佟铁,它在这里。”她直视着佟铁河黑沉沉的眸子,一字一句,“你告诉我,你听得到它强劲的心跳,它此时是一个健康的生命……你告诉我,你不要。”
他的手,感受的到,她身体的灼热,随着她的呼吸,她的身体在颤动。她身体的灼热,通过他的手心,直达心脏。他全身的血液都在烧。
“佟铁,我们不能杀了它,对不对?”自端喘了一口气,她松开铁河的手,“我不能,你也不能。”
“阿端,”他牙关紧要,“我不能以你为代价。”
她脸上的表情一暖。
“佟铁,我的心功能……如果alex这边的报告同样是2级,我就有信心,我和孩子都不会有事。”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铁河知道。
心功能是评价心脏病患者能够耐受妊娠的重要预测指标,功能分级为i级和ii级时通常妊娠结局良好。可是,他要的不是“结局良好”,而是万无一失。
她似是看清楚他的担心,说:“佟铁,孕育本身就是带有危险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你就答应我……”
他再也不能忍耐,突然的将她搂在了怀里。狠狠的抱着。像是要把她的身子骨都揉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那样的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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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
今天更毕。谢谢观看。明天见。
ps.向亲爱的读者们中已经是妈妈和将要做妈妈的各位表达一下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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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看到xmrhh亲的留言就想在发文的时候加这一句~~特别的表示敬意!希望你们都健康和幸福。o(∩0∩)o~
正文 第十一章 莲与杉的迤逦 (二十六)
阿端……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抱着她。根本管不了这是在哪里。
这具他搂在怀里,总是显单薄柔弱的身子,竟然蕴含着这么大的力量,逼得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一次又一次的,在她面前,禁不住想落荒而逃。
“佟铁河你怎么……这么固执。”自端呆了一呆,还是回避了那个“狠”字。她握紧了拳。
卡固执?她不是想说他固执,而是想说他狠。
佟铁河的下巴,搁在自端的发顶。
刚刚,那小小的心脏,那小马蹄奔腾的声音,此时,还在耳边。
间没法用语言表达他的感受。
“去看结果。”他说。
他平抑着自己的心情——他没忘了,大家都在会议室等着他们俩呢。还没有宣判,他已经定了刑。对,他狠。
可是,真狠得起来嘛?
“结果好呢?”她仰起脸来,追问。
最好的结果,是她属于那25.6%能撑到足月分娩的孕妇里幸运的71.7%。
他注视着她的面容。
那些数字,她是不是从来没有在乎过?
他沉默。只是拉着她的手。她手心汗湿。鼻尖也冒了汗。似是对他无限的失望,想要从他手里抽出手来,想要摆脱他。他攥紧了。手掌心里还存着她身上那灼热的温度——那是她的温度,也是他的孩子的温度。他知道,会有很久很久,那温度,烙在他的手掌心——原本该是用他的掌心,托着一个花蕾一般的婴儿;他却得用掌心的烙印,来纪念?
他不能想象。
他不狠。她才狠。知道用什么方式能摧毁他心头的堤防。
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们一眼。看这对眼里都透着哀伤的剑拔弩张的人。
铁河没有回答自端的提问,他拉着自端就走。
开始走的很急,没有几步,他慢下来——她不能走太快。太快了血液流动会加速,心肺的负荷都会加重。
他还是不够细心。
他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是按照他的节奏,而她,总是不声不响的配合他。他得慢慢的改变。他需要时间,可是就这一天的工夫,他怎么有这种感觉:他担心,一切都来不及了。
自端看着铁河耳后的发。修剪的整齐。对着光,看得到一根两根的白发。她吸着气。想着他说,他34岁了……她眼眶发酸。
她看,想着,轻声的说:“飒飒和子千注册了。”
他听到,可是不理会。继续走。
去他的金子千,去他的景自飒,他现在谁都顾不得,他只顾他的阿端。
“她人还在维也纳,说她回来就要见我。我还没答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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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空气流动,是消毒水的味道。一阵浓,一阵淡。
“佟铁,我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我一直不想听……可我这回想见她的。”自端没有听到铁河回应,继续说,“我想告诉她,她要做阿姨了。”
她老早就想告诉飒飒的。可是她得先告诉他。虽然,飒飒不太喜欢小孩子,见了小孩子就只会皱眉头。可是她的孩子,飒飒会喜欢吧。飒飒那个人,总是口不对心的。表面上坚强,其实脆弱的很。她最了解。
金子千……她看得出那个男人爱飒飒;可是飒飒,这么快就决定嫁给他,她担心……
她执拗的要去东京的时候。飒飒抓住她的手腕子,看着她唇上的伤,心疼的问她有没有伤到,那情景,历历在目;飒飒看着她的眼神,有担忧、有愧疚、有坚持,也有说不尽的心疼和温柔——昨晚,她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着飒飒的眼神。她想着那时候,飒飒是个什么状况。她只顾了自己混乱,并没有关心到飒飒。
她实实在在的担心,飒飒再一次,被伤害。
她望着佟铁河——铁河,无论如何,他总是能帮到飒飒的,在飒飒有困难的时候,在飒飒需要帮助的时候,在飒飒痛苦的时候……他了解飒飒,甚于她。
如果有再一次,飒飒不会求助铁河了吧。
佟铁河回应着她的目光,坦然的。
她心里倒是突地一颤。
佟铁河清清楚楚的记得,自飒对着他说,说不论她做什么,自端都会原谅她,因为她爱她这个姐姐。
他心里更添了一层难言的味道。
她心里得有多少爱,有多少爱,才爱的过来那么多人?
“阿端,”佟铁河拖着自端的手,“飒飒没有做错什么。那天,是我的错。可我们,没有。”
见鬼的他在这样要决定自端和孩子生死的时刻,还要说这样的话。他一直难以启齿,解释这一部分。他错的离谱。阿端没办法面对,他也没有办法面对那样混乱的自己。他不能昧着良心说,那晚,难过、空虚、寂寞的他,对着飒飒,他不会犯错;可是他有机会犯错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会 ——再给他同样的机会,他也不会。正如六年前,他明知自端只会是自端,他一样要娶她。当时的他,清楚自己要什么。
“飒飒和我,只是朋友。”
他的手很干燥。
而她的手心却仍在不停的渗着汗。
佟铁河的脚步很慢。她也很慢。
只需要下一层楼,他们没乘电梯。走在楼梯间里,佟铁河低头,看着自端一阶一阶的下行。
“阿端。”
她不说话,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不听解释,不能谅解。他明白。他不担心这个,只要她好好的,她在他眼前一日,他就能等;他只担心,她做了最坏的打算,根本,不会给他机会,弥补他的那些过失。
自端轻手轻脚的下着楼梯。
“你故意的?”她声音好轻好轻。
他喉头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这个人。亏她以为,他聪明绝顶,才会老骂她笨丫头。
他们,真是笨到一处去了。笨,笨死了。
她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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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猜测,太多的错过。她不够了解他,他也不够了解她。一边靠近,一边抗拒,都怕伤害对方,更怕的是伤害自己。总是抢先一步封死了往前迈的路。
现在呢,往后的退的路,怕是也要封死了……她想的那么集中精神,以至于接下来,他们在面对着各种肤色的医生的时候,她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也没什么好听的。她已经听过了好几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她要的决定只有一个。她所等待的,只是有几个人,会站在她身边。
她偶尔抬眼看一眼佟铁河,他一直在仔细的听着医生们的意见,脸上的表情,片刻没有放松 ——她看不到他有改变主意的希望。如果非说有,那就是,医生在放到胎儿的芓宫造像的时候,他看着投影仪投出来的大幅影像,那黑黑的背景里,浅浅的一点亮色,火花一样,点燃了他的眼睛,她看得出他睫毛颤动。可他一定知道她在盯着他,所以他没有动一下。
他手里拿着一只银白色的钢笔,在面前的记事本上,不停的写写画画。看惯了他拿绘图笔,拿着钢笔的样子,真没怎么见过。
她盯着他手里的笔,出了一会儿神。
那是她送的。她第一个月的工资,还能记得拿到工资单的时候,她开心的很。还没转正呢,工资只是那么一点点,她要分配好,给每个人都准备礼物。轮到他的时候,怎么想,都不知道该买什么。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是用最好的。恰好在某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咕哝了一句,说他的钢笔用坏了,寄回去维修了——那是祖父在他出国留学的时候送给他的一支老式钢笔,他一直很爱惜——于是她便去选了一支钢笔给他。很普通的,国产的,只是说,给他代用的。他拿到的时候,说了“谢谢”,她看着他的表情,一贯淡淡的,没有特别的表示。她也没觉得失望。她知道他再名贵的钢笔也有一些,一直用旧的那支,那是对他来说,有着特别的感情和意义;而她只管能应付过去那份应给他的“礼物”罢了。
他还留着。
她不能看了。
她流水般的目光移开,他也看了一眼手里的钢笔。国产货,经久耐用的。她送的。可是她应该没想到,他一直在使用。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
对面坐着的医生们,已经开始了自由辩论。母亲和容阿姨的表情沉重,不时的插嘴问一句,自端始终平静,李云茂主持研讨,在医生和家属之间做着协调,时不时的给他一个眼神……他的神经则始终紧紧的绷着。那么多数据、资料、图像……好的,坏的……汇聚起来,给他心上压的,始终是:危险。
心功能二级。
他死盯着这几个关键的字。
有机会。她自己也清楚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