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之时,迎春却不紧不慢泡了茶水,纤白的手指搭在玲珑精巧的冻石芭蕉杯上,衬着袅袅而起的白雾,极为赏心悦目:“宝玉,先喝杯茶,静静心。”
无字天书飞到那茶杯上头,先瞧了瞧那茶叶的成色,登时打出一连串意味深长的来。
哦什么?宝玉大惑不解,接过来,轻轻品了一口,登时讶异:“枫露茶?”
这茶原本便是沏过两三次方才出味的,冲泡也极为麻烦,虽则泡出来的味道是清香宜人,但这府内,竟有一多半人不喜此茶味道的。平日里也只有宝玉最喜此茶,院中也是时时备着,预备这位小爷什么时候便要喝上一杯。
此刻于迎春房内见着了,也实属罕见之事。
迎春只是轻笑着,随即问:“宝玉今日可有事,不如与我对弈一盘?”
“这就不了,”宝玉忙站起身来,笑道,“已经偏了哥哥这处的茶了,我也该早些回去才是——还要看着袭人他们收拾东西呢。”
传完话回来的司棋这才记起,为了荣禧堂之事,只怕整个二房上上下下此刻都是忙碌不堪的,也难怪这位小爷身旁一个人也没有跟着了。只是她冷眼瞥着自家爷的神色,怎么看怎么从那本云淡风轻的面容上看出了几丝失望来,似乎连那双透澈的眼也黯淡了几分。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即又笑自己多心:这怎么会呢!只怕是爷这几日在府里待得闷了些,想要找个人解闷罢了。
宝玉也是如此想,见迎春眸中不掩失落之色,忙道:“若是哥哥无事,过两日收拾完之后,我定然还要来哥哥这处蹭茶喝的。”
迎春的眼角猛地又亮了下,微微抿唇:“那便说定了。”
宝玉点点头,因着外头仍有几分寒意,便将斗篷披上了。正待穿戴好之时,却忽觉一双手轻柔地于他颈部碰触了下,激起宝玉极小的战栗来。迎春恍若未觉,仍专心致志地垂着一双琉璃样清透的眸子,帮着他打了个极平整的结,又整了整他的衣襟,方轻声道:“好了。”
那手的温度是极为温和而令人舒适的,正如迎春这个人。
宝玉瞥着他嘴角微微挂着的笑意,隐约觉着似乎有什么事不大对。
待到他一个人回到房中之后,无字天书方飞到他眼前,幽幽道:
选什么?宝玉茫然望他。
无字天书几乎带了些许怜悯,拿书页去抚摩他的头:
自然!
宝玉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两个字,随即又觉着说不通。迎春受那婆子的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未说狠下心来将她处置过。若说为了今日这事便忽的转了性子宝玉却也是不信的。
只是,若不是为了这个,那是为何?
无字天书慢悠悠显示道。
哦,因为她——等等,什么?
宝玉:
等等,我有一种直觉,我一定是不想知道这个答案的。
无字天书继续道,
宝玉果断地伸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拒绝再看下去。
无字天书拿书页去扇他的手:
宝玉原本便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身娇肉嫩,被它这么一鼓作气地打,不一会儿手上便泛起丝丝红痕来。只得将手放下了,叹口气:你想说什么?
无字天书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了,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写与他:
宝玉一下子如遭雷劈。
无字天书给自己画了两滴水润了润并不存在的喉咙,随即意味深长写了最后一句:
宝玉抬脚正往外头走,忽觉自己身旁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扭头一看,果然,无字天书正委委屈屈地盘旋在长廊底下望着他,一点也不愿意再往外飞了。
“你怎么不来?”宝玉挑挑眉。
无字天书愤愤抖了下书页,哪里是它不愿意去!只是它的确拿水没辙,因而只能可怜巴巴地躲在屋檐底下,眼巴巴看着他。
宝玉笑道:“这下倒不嚣张了?”
愚蠢的凡人,一朝得志便这般轻狂起来,难道不知道风水轮流转之理?昨日那仇尚且未报,今日又在这旧仇上添上了新仇无字天书正恨恨地想着,便见没走多远的小公子又掉头回来了,嘴角噙着抹笑意,将自己的一角红色的衣袖掀了起来,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