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会喜爱卑躬屈膝;喜爱抛弃掉那些个自尊,放下身段去苦苦哀求;喜爱没日没夜的苦读,终生相伴唯有孔孟两儒?
谁也不喜,只是这世情所迫。欲要得偿所愿,总要付出这些个代价才是。宝玉想要将贾家从泥潭中救出来,他便必须行这些他素日最为厌恶之事,他躲不开逃不掉,非得立于高位之上,方能护得住自己想要护着的人!
可笑这些道理,宝玉重活一世之后,方才看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他这几日便关上院门来,除却与贾母请安外,余者诸事不问,只专心于房中学习这圣人之言;好在他天资聪颖,倒也是一点就通,若是有何不懂之处,便拿去那边儿问元春,元春自会为他讲解。
贾政听闻此事之后,原本还有些不大相信,便将他叫过来,亲自考问了一番。见宝玉功课果然大有进益,心中不由喜悦,只是他从不夸奖于宝玉,此刻也是紧紧绷着一张脸:“读成这个样子,还不知努力!闻鸡起舞悬梁刺股之事,都只是说着与你玩的不成?若再不日夜苦读,带出去都是丢我的脸!”
宝玉:
他简直不忍心提醒他这位老爹,自己都并非从科甲出身,不过是凭借着祖辈荫蔽方才得了个从五品的职位。如今却理直气壮、半丝也不觉着心虚的批评儿子,这果真是君子所为么?
又不是年纪轻轻便考上了探花的林姑父!
然而望着贾政一副老学究的派头,对着他新作的一篇文章批判来批判去,宝玉终究还是忍不住去拆了他老子的台。
“老爷学问这般好,不知当日是从几甲出身?儿子竟从不曾问过。”
贾政原本的那些个指点江山之语一下子全都卡在了喉咙里,面色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他自然无法当着儿子写满了濡幕的双眼说他当年名落孙山,乃是皇帝看在他爹当日打天下的功劳,方才给了他这么一个五品小官——贾政此生最重者就是面子,这般话,他着实说不出口。
只是此事家中一向不许人提,宝玉也当不知道才是。贾政的心略安了些,干咳了一声,重新端起了为官者的派头来,蹙眉道:“你连童生试还未考过,如今问这些,有何用处?快把你这笔墨拿走,别再污了我这地方!”
无字天书慢悠悠写道,
宝玉也知晓,在他老子老脸彻底挂不住之前,便将那薄薄的功课本儿拿了过来,飞快道:“老爷,那,儿子就先回去了!”
否则,等着他的说不定就是家法处置了。
如此过了十几日,果然于一日,听闻了薛家上京的消息。
彼时已是快一月过去,念在薛家马上要来府上拜访的缘故,贾母到底是将于佛堂中静修的王夫人放了出来,为的便是不将此事闹大,于宝玉和元春留些面子。王夫人这几日眼见着憔悴了不少,眼角处堆满了细细密密的纹路,再多的粉也遮盖不住。她勉强挂着笑,望着贾琏媳妇牛氏忙来忙去操劳家事的模样,那笑意就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着实是虚情假意的很。
待到薛家乘了一长串车马来了荣国府门前的那一日,正是难得的一个晴天朗日。宝玉立于王夫人身侧,远远儿地只望着一些个锦衣华服之人缓步而来,打首的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眉眼与王夫人颇为相像。
而在她后头
宝玉瞪大眼睛瞧了半晌之后,忽的便伸手揉了下眼。
薛姨妈的后头为何是两个男子紧紧跟着?
贾二老爷眉头蹙得愈发紧了:“既然是宝玉屋里伺候的,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将人带下去!叫贵客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身后的奴仆满满皆是有苦说不出,这些人都是被这位大爷从房里粗暴地赶出来的呀,哪里敢不经他同意就回去
只是他也不敢反驳贾二老爷的意见,只得躬了躬身,勉强将这句话记下了。
贾政伸手掸了掸衣襟,方朗声笑着迎上去:“张家二爷今日居然降临寒舍,真是令我这方寸之地蓬荜生辉啊!”一面又满面春风令一旁的丫鬟敬茶,“还不快拿先前皇帝御赐的上好龙井来泡与张二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