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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成天做着江湖梦的小二从宁之远的话语里仿佛看到了一轮红日从地平面跳出的壮阔景象,明亮的大眼睛像是空中的星辰,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想!”
宁之远刚想接话,柜台后面的段天德手掌在桌子上一拍,吹胡子瞪眼道,“想什么想。明天不用干活呀,不准去,否则就扣你工钱。”
段胤沉默了,每次在段胤对梦想充满着憧憬的时候,段天德总会出现,残忍的把他的梦想掐灭。
他扭头望向了段天德,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在段胤眼中慢慢变得模糊。段胤打开了那个他视之如性命的陈旧小布袋,颤颤巍巍拿出了十个磨得发亮的铜板放在段天德面前,平静的开口道,“一月三百文,旷工一天十个铜钱。”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走出酒馆,只留下段天德僵硬的身躯。
夜里的风很凉,吹落了段胤眼角的泪花。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近青石镇旁边的乌山脚下。
“我想买一把铁剑,就只是为了去看一眼我心中那座江湖。”
“我攒了十年,只攒了七千多个铜板。不是我乱花钱,是他每次都会用各种理由扣去我的工钱。”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我一旦攒够了钱就会离开。他想让我一直在酒馆里做小二。”
越说到后面,段胤的声音越低沉,最后变得哽咽。
“也对,像我这种勤快,还只拿一半工钱的傻小子上那里去找呢?”
“对他这种吝啬的人来说,留住我不就是一笔无比划算的买卖么?”
说到后面,段胤笑了。
笑声中带着哽咽,笑容里闪着泪光。
宁之远一直没有接话,直到最后才说了句,“去看日出。”
眼睛中总是带着乐观美好的男孩哽咽着回了句,“对,去看日出。”跟着宁之远踏上乌山。
夜里的山路很难走,到处是荆棘。段胤一脚踩进一片荆棘丛里,粗布长裤被划破,小腿被拉出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
少年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的跟在宁之远背后走着。
乌山不矮,最高峰高达一千多米。走到山腰,段胤体力逐渐不支。不过,宁之远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一脸倔强的少年也没有喊过一声累,更没叫过让宁之远放慢脚步。他就那么沉默的跟着前面高大背影,只为了能去看一眼日出。
走到山巅,清凉的夜风吹在段胤身上,带来一阵凉爽。段胤抱着木剑放眼望去,脚下是万千灯火,头顶是群星璀璨。
之前的伤心,苦累似乎一扫而空。
目光从远方收回,段胤的眼睛望向了宁之远。宁之远身材修长,背影却给段胤一种高大坚实的感觉。他就那么站着,望着远方,清澈的眼睛逐渐变为深邃,眉宇之间透着孤寂。有夜风吹来,白袍随风而动。
段胤愣愣发神,他发现此刻的宁之远像极了自己心中的世外高人。
他看着天色,知道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开口道,“宁大哥,你能给我讲讲江湖是什么吗?”
宁之远从远方收回目光,望着段胤憧憬的眼睛声音略显低沉道,“江湖啊。江湖太大,不好说,我也说不好。”
少年目光逐渐转暗。
不过,宁之远话锋一转,“这些年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倒是去了不少地方。也看了不少风景。”
“当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曾听说过岳阳湖。听说岳阳湖纵横八百里,浩瀚无边。那时不以为意,总觉得一个湖而已,还能大得过无边无际的东海?去看了东海,眼中还能容得下一个小小的岳阳湖?”
“前两年有机会去看了眼岳阳湖。到了之后才觉得自己那时的想法有多可笑。那等烟波浩瀚,一望无际的壮阔景象是看一眼东海就能消磨干净的?”
段胤的嘴张成了一个“”型。他依稀记得镇东的老学究说起过青石镇的面积。好像是方圆二十里。
纵横八百里,那岂不是好几百个青石镇那么大?
宁之远看向段胤,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的确有几分讨喜,于是故作神秘道,“在岳阳湖上还有幸见到了你一直想看的江湖高人。”
“高人,是能一指截江的那种吗?”段胤显得兴奋,眉飞色舞。这个酒馆小二当初听一个说书先生提起过一位江湖高人,说是能一指让大江断流。
自那以后就总对这个一指截江耿耿于怀,好像没有做过一指断江这种潇洒事就不算是一位江湖高人。
宁之远摇了摇头,“不能。”
段胤脸上兴奋的笑容逐渐淡去,最后化为一抹浅浅的失望,低下头望着怀里的木剑。
能一指让大江断流的高人那有那么好见呢?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吧。
也就只有自己这种傻小子才会相信说书先生的话吧。
看着这酒馆小二垂下的脑袋,宁之远脸上浮起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故意拉长声音说道,“不能一指截江,却能一剑让岳阳湖水下沉两百丈。”
这个天真朴实的少年笑了,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灿烂,像是三月的花。
不因为其他,只因为宁之远告诉了他,自己一直做的梦不是不切实际的。自己真的有一天可能触摸到心底的那个梦,看一眼江湖,遇一位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