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张震霖根本没想到程子言会推拒自己。那小小的身子明明就在发抖,却说着不由衷的话,然后把自己推进电梯。
他从没想过,所以傻了。
所以,他真的怒了。
自进到董事长办公室已经二十分鐘了,张震霖都没有说话。而男人一向沉着,自然更不可能说话。期间还悠然自在地冲起咖啡,一口一口啜着。看那男人安静地坐在董事长座上凝视着黑夜都景,好似什麼都没发生一样,怒火就随着时间层层上堆,最后还是张震霖先沉不住气。
「您和他说了什麼?」
男人又静默了p刻,才缓缓转动办公椅,凌厉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在这之前,你有一件事情要做。」
父亲的声音平淡低沉,让处在盛怒状态下的张震霖察觉自己的急躁。他差点忘了,眼前的男人是泰山崩於前而se不改、永远掌控着主导地位的王。
问话后的短暂静默是这个人常用的手段。即使他再怎麼努力争夺主控权,男人的沉默,简简单单就夺回了谈话的节奏。
张震霖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吊起自己的声音:「我为在公司处理s人情事道歉。」
锋利的视线因为这句话而缓了下来。男人没有回话,只是继续喝咖啡,眺夜景,思绪千迴百转。直到手中的咖啡喝完了,才悠悠说道:「……你真是让我失望。」
张震霖本就濒临爆发边缘,这麼没来由的一句斥责又刚好踩在底线上,滚滚怒意如沸腾的岩浆,一下没压好便溢出来了一些。
「我这麼愚钝,何时让您满意过了?」
「的确。」男人放下咖啡杯,对儿子若有似无的挑衅也不慍不恼,「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养着好玩的,想不到今日还玩到公司来了。」
张震霖蹙眉,「养?」
「工作忙碌,带个小宠物在身边也不错,当作调剂。」男人轻敲桌面,「但是在我看来他对你的成长毫无帮助。你该适可而止了。」
张震霖冷笑,「成长?我倒是觉得待在您身边,就足以让我──」
「如果你对他是认真的,那才是真的让我失望。」
「……」
指关节喀喀作响,怒火j乎压抑不住。但张震霖知道如果崩盘的话就是自己输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嫉恶如仇地瞪视自己的父亲──这位他从小敬ai的大人。
男人也意识到这一点,即使面对儿子的敌视,他仍像无关的人一样,不仅不感到受伤愤怒,还冷静回望。
就像一p永远寂静的汪洋。
那双歷经沧桑的眼像黑洞,让张震霖有一种所思所想都被吸进去的感觉,完全无从抵抗。
咬牙道,「……您知道什麼?」
「我什麼都知道。」
男人往后靠上椅背,身因为柔软的材质而微微下陷。十指j错,将脚踝翘在另一脚的膝盖上,给人不容忽视的距离感。
「我知道你给他套房住、载他上下课,我也知道,你拼命完成工作是为了提早回去找他。」
「你、你怎麼会──……」
「我还知道他父母的工作,他弟的状况。」男人勾起嘴角,「我甚至知道他住院。」
张震霖相当错愕,「你这样是犯罪!」
「犯罪?」男人微笑,「那是什麼?」
张震霖震惊难语。
「真是没长进,还是装傻?你跟着我做事,难道不知道自己走在法律边缘j次吗?」
这句话无从否认,只是他没想到父亲已经彻底视法律为无物了。不……这j年下来,所剩不多的罪恶感也会被磨光吧。
张震霖凝视着男人,那双眼深沉至此,他根本摸不透。父亲清楚掌握他的行踪以及心思,他自己却浑然不觉;连程子言的事情也被摊在那张眼p子底下。
原来父亲每时每刻都在注视着他──用他不希望的方式。
男人收起笑容,平静的脸透出一丝无奈,「本以为让你工作能转移你对他的注意力,但看来是我失策了。」
「……」
张震霖觉得脑袋有些晕眩,x口涨涨的,呼吸迟滞。
这些日子以来的忙碌原来只是一场局。一场让他以为自己抓住了父亲的目光、实则只是一场笑话的骗局。为了完成那些工作,他连程子言都顾不上。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与麻烦精相处的时间、连麻烦精遇上烦恼了他也无力协助。
全因为男人抓準了他的心思,在工作与程子言之间,他定会以工作为重。他还想着呢,想着总算能在父亲心中有一点地位了。却没想着,若在这个人心中有一点地位,那他生病倒下时……换来的何以是一句「不负责任」。
连那笨笨的小麻烦都知道要照顾他,那眼前这位与他血浓於水的父亲……为何──
「不要忘了你的初衷,孩子。你很优秀,但若做错选择,现在的优秀也……」
「初衷?」
这两个字听在耳裡格外讽刺。他如此努力,现下才明白自己根本连初衷的底都搆不到。「我这麼努力才不是为了往上爬,我也不在乎什麼总裁的位子。老实说,公司是生是死我根本就无所谓。」
男人显然对儿子的一番怨语颇为惊愕,但还是快速稳下心绪,眼中s出锋利的光,「你说什麼?」
「您口口声声喊我孩子,但您真的把我看作您的孩子吗?还是说……那只是一种自我c眠罢了?」
张震霖何尝愿意说出这种忤逆的话。但男人给他的感觉,从那一夜后就变了。
他不再……是他的儿子了。
面对这样的问话、那样悲愴的眼神,男人面se一沉,不发一语地别过头去。张震霖知道,能让一向意志刚强的父亲垂眼逃避的事情……只有那一件。
「难过的……不只您一个人啊。」
他可以很坚强,也可以很脆弱。他多麼希望在父亲面前自己永远都是无坚不摧的样子。
可是……他也很痛啊。
「爸,您看看我吧,我……」
「你再说一句,就别回来了。」
冰冷无情的语调如一记重捶,狠狠砸在摇摇yu坠的心上。张震霖忍到拳头都在颤抖,颈项筋骨分明,「身为父亲这麼对儿子,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极端的冰后,就是极端的火。恬静的汪洋掀起滔天巨l,男人怒而拍桌,目眥尽裂,「注意你说了什麼!」
「我非常清楚!」张震霖大吼,「我只是想要你的一点注意!这样很过分吗!?」
话音甫落,眼前一道黑影霍地砸过来,张震霖不退不闪,就这麼让咖啡瓷杯撞在锁骨上。力道之大,杯子触身立即破碎,锋利的口划过西装,若不是衣f阻挡,可能颈子以下就见血了。
这种力道……含了多少的怨懟。
瞥眼凝视碎成一地的残p,满腔的火熄了,只有无尽的哀伤冷寒。张震霖失神而笑,「你还在怪我。」
男人气息混乱,但眸子裡的神se因为方才的发洩而稳了下来,不再如火山熔岩,「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完成你该做的事。」
「你无法给我我想要的,我为什麼要照你说的做?」
「如果你不做,我就把你换了。」
「换啊。」张震霖努力勾起嘴角,「就像你换掉姊姊那样。」
「你以为我不会?」
张震霖昂首相对,目光哀然倔强,「我知道。……你会。」
空气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外头的风这麼远,隔着窗进不来。
最后,换男人先沉不住。他靠回柔软的办公椅中,神se褪回原本冷漠淡然的样子,十指j错,「你要跟他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别怪我没提醒你。」
「程子言是个很好的人,您不用担心。」
男人没有回话,张震霖佇立了一会儿,知道再说什麼都是枉然,於是对董事长九十度鞠躬。接着转身离去。
开门时,父亲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清清淡淡的,「他收了我的支票。」
「……」
张震霖动作一滞,瞳孔骤缩。
男人转过椅子,侧着脸,漠然凝视着张震霖。眉不挑,嘴成线,瞳孔裡没有情绪。
「再怎麼好,鱼还是无法在天空存活的。」
张震霖看到自己搭着门把的手在颤抖,听到父亲的话,才一点一点转过头与男人对视。他必须忍着呼吸,才不至於垮台。
「……他收了多少……」咬着牙,视野好像在晃动,「……我都还给你。」
话一出口,他看到男人露出嘲讽的笑,然后转头看夜景。
父亲的目光那样远,远到容不下他。
他与父亲之间的结……终究没有解开的一天。
张震霖心思混乱,做起事来有心无力。晚间九点就申请早退离开公司。出了公司好似换了世界。抬头看天,眼前黑得彻底。裊裊而起的白雾趁得如此鲜明,温好像又下降了点。
拿出p夹打开,chou出一张照p。那是一张nv人的照p,婉转美丽,如清泉裡的仙子。张震霖在冷风中凝眸而视,久久不语。最后狠狠揉坏,塞到人行道边的垃圾桶裡头。
若过不去,就别再y钻了吧。
自己究竟是谁……从来没有确定的答案。
返家的途中他差点出了车祸。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