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天过后,程子言再也没见过张震霖。
他觉得很奇怪。以前不管他用什麼态度面对他,时间一到,张震霖总会出现在病房。有时候会晚一点,但每天一定会见到面。他不明白为何会如此,难道张震霖真的生气了?
他觉得心裡特别难受。比之前面对张震霖时更难受,同时也伴随着强烈的不安。他不觉得张震霖会真的不管他,以前不管如何任x,张震霖还是会忍着闷气对他好。从来没有像这样,如失踪般毫无音讯……
已经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以来,他已办妥了休学,也开始以正职的身分在咖啡厅上班。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与张震霖之间的联繫竟如此薄弱。没有共同朋友,更没有共同生活圈。只要不联络,就真的乾乾净净地断了。
真的……完全没j集了。
程子言凝视着眼前的蒸气,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不过j秒的时间,拉花杯裡传来牛n滚沸的闷煮声,戴立天第一个听出不对劲,才要出声提醒,牛n就已经快速满出。
「子言!」
程子言瞬间回神,却还是慢了一步,近百度的n泡如岩浆跨过了杯缘落到手背上。他痛叫一声,滚烫的牛n洒遍吧檯的地板。戴立天赶紧放下手边的工作,衝过去将人拉到水槽边冲水。
「……」
程子言痛得冒出冷汗,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冲了约五分鐘后,戴立天仔细观察被烫伤的部位,「你先进工作室休息,我晚点进去。」
「我还可以工……」
「去休息。」
「……」
戴立天放开程子言的手,看戴立恆将地板清洁的差不多了,又不放心地拖了一次地。
程子言狼狈地坐在一边,戴立恆拿来冰敷袋给他。
「你先进去休息吧,手对咖啡师而言是很重要的。」
「抱歉……」
戴立恆看着程子言缓慢离开吧檯的背影,总觉得他最近似乎越来越消沉,有些不放心。一转头,就见自己哥哥也凝视着相同的方向。
「哥……」
戴立天收回目光,看向戴立恆。
「子言他最近……」
他等着自己哥哥接话,但戴立天并没有回应。而是撇开目光,抿唇不语。
程子言进工作室后,又坐到常坐的那个位子上。他盯着自己红肿刺痛的手,心思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察觉自己变了很多。以前受伤时都会呜呜叫,刚刚却忍着不吭一声。这让他想起与张震霖相遇之前,即便遇到挫折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只有在张震霖身边,他才会由着自己脆弱。
也只有张震霖……会接纳他所有的脾气和任x。
程子言觉得眼眶有些酸涩,b着自己闭眼睛将眼泪眨回去。
他心裡其实有些怨。他s心地认为张震霖应该继续待在他身边。受到伤害的是他们家,张震霖怎可说走就走,就算他不能接受他,他也应该继续待着才对……
『现在有人需要我。你需要我吗?』
张震霖怨懟的眼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程子言缩起双腿,将脸埋到膝盖裡,全身蜷了起来。
他怨张震霖的离开,也怨因为那种眼神而感到愧疚的自己。他根本不需要觉得内疚,因为他一点错都没有。
没错,他一点错都没有……
喀擦。
程子言抬头,是戴立天进来了。戴立天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拉上门,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手还好吗?」
「嗯。」程子言将腿放好,「可以工作了。」
「我不是要你工作。」戴立天顿了一下,又道:「但以正职的身分来说,你若状况过得去,现在的确该去工作。」
程子言有些无所适从,不解地望着他。
戴立天定定地看着程子言,嘆一口气,试探地说:「大约半个月前,张震霖有来找我。」
「什麼?」
「他有来找我。」
道不清是怎样的心情,程子言觉得心臟微微发颤,声音也不太稳,「他找你做什麼?」
戴立天垂眼偷瞧程子言不自觉捏紧的双手,声调无异,「什麼也没说,就只是在对街看着我,然后就走了。」
「……什麼也没说?」
「好像就是你来找我的那天晚上。」
「……」
『你寧愿找他,也不愿意找我。』
程子言瞪着眼睛,强烈的不安如细菌包裹住心臟,他觉得身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他、他一定误会了什麼……」
戴立天安静p刻,说,「也许没这麼简单。」
「……什麼意思……」
戴立天略有深意地望着程子言,「来找我却什麼都不说,并不像他的作风。他一向不做没意义的事。但若这是他刻意为之,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了,一个是警告我不要接近你,一个是……」
程子言心急道:「是什麼?」
「是他有话,但说不出口。」
程子言紧握的手指鬆开了,他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有徬徨,有无助,有不解,有怨懟,还有将x口开出一个大洞的……失落。
是他的问题吗?明明与张震霖相处最多的人是他,但他怎麼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张震霖?为什麼戴立天可以将猜测说得这麼肯定,而他竟要别人提点才明白张震霖的意思。
他与张震霖……真的离这麼远吗?
「张震霖有跟你谈到什麼吗?」戴立天见程子言一脸迷茫,了然道:「想必他也不会跟你说什麼了。」
「……」
戴立天的话像千万根针一样直刺心臟,程子言一时之间竟痛得说不出话来。
「连立恆也看出张震霖不太对劲,想来他也不好过。」戴立天不着痕跡地偷看程子言,「子言,我之前说过,任何道理在心面前都是多餘的。顺从你的感情就好。」
程子言无言以对,他总觉得戴立天看透了什麼,而且不断提点他。他有些抗拒,儘管戴立天语气温和,字字留意他的感受,但他还是无法真正会戴立天的意思。
他的心,好像关起来了。
「立天哥,你对你的个案也是这麼说吗?」
戴立天难得蹙起眉,道:「你这句话让我有点难过。」
程子言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了,内疚地低下头。
「你好好静一静吧,状态好了再出来。」
戴立天起身要走,程子言忽然叫住他。见戴立天转过身来,他踌躇了两秒,才问:「怎样才算是……真正的ai呢?」
戴立天看向程子言的眼神有怜悯,有不捨,还有很多很多的歆羡,「每个人对真ai的定义都不同。有人认为牺牲奉献才是ai,有些人却觉得不择手段才是ai。」
「那你觉得呢?」
戴立天愣了p刻,才道:「愿意牺牲奉献,同时也不择手段吧。」
「……」
戴立天走后,程子言无神地发了一下呆,然后从口袋裡拿出手机。打开一看,还是什麼讯息都没有。
『这世上会永远ai你的,也许只有张震霖一个。』
他捏紧手机,用力到指节泛白。
什麼是真正的ai……他已经不晓得了。
晚上下了班,程子言来到医院。经过花园时,他特地张望了一下。这些天不仅张震霖失联了,连一直纠缠不休的魏冠恩也没了身影。他的不安与日渐增,却找不到适当的人打听消息。
因为隔天就是假日了,弟弟子硕和子妍也来到医院陪爸爸妈妈。程爸爸截肢的伤口復原状况良好,再过些时日就能出院了。程子言现在有不错的工作,程妈妈决定离开工地,在家做家庭代工。子妍听了后特别高兴,嚷着也要帮妈妈的忙赚些小钱。一家子在医院的j谊厅看着电视聊着天。
子硕向程子言要了一千元生活费后,说道:「哥哥,我下个月开始会去同学家打工,你就不用担心我的生活费了。」
程家两老愣住了,「你要去打工?」
「同学家是做晶圆代工的,我去帮个忙赚点零用钱。」
「这样啊……那是不是要穿无尘衣之类的?」
「我只是去跑跑腿啦,他们不会让我下去做的。」程子硕转眼看程子言,「哥,好吗?哥?」
「啊?」
「哥,你怎麼啦?」
程子言摇摇头,正要想理由搪塞,电视新闻正巧播报着日圣集团旗下的面板投s技术研究处被祁氏集团併购的消息。
此次的技术併购关係着台湾电子技术业的未来走向,连日来已占据各大媒的版面。这项併购案已经讨论多时,但是祁氏集团一直都是由副总出面开会及说明。直到今天早上正式签约收购,张震霖才以董事的身分现身。
画面上的张震霖身着笔挺的黑se西装,脸上掛着极浅的笑容,一双狮子的眼睛微微垂着,却不减那无声的气势。他在合约书上签字盖章后,在闪烁不止的镁光灯下起立,与日圣董座魏冠荣握手拍肩,举手投足间优雅稳重,一点也没有因为年纪轻而失态。与一群年过半百的企业高层站在一起,依然气势b人,一顰一瞥间,就让身边的所有人因崇敬而禁声。
原本是一场攸关台湾电子业未来的重要会议,但张震霖的现身无非验证了许多凭空出现的流言蜚语。二十岁就坐上集团董座,也让不少媒报导完全失真。
『请问前董事长病危的消息是真的吗?』
『您年纪轻轻就接下集团,有人不f气吗?』
『你觉得你有自信带领整个集团吗?之后的走向是什麼呢?』
张震霖还没挑问题回答,又有记者直接问道:『你的姓氏有什麼特别的涵意吗?』
荣秘书在一旁听见了,不着痕跡地推开记者,用犀利的眼神给予警告。该名记者也许是吓到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张震霖不慍不恼,面对成群的记者,只是简单道:『我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
出人意料的回答让在场所有记者愣了愣,一旁还有保鑣因记者们的反应笑了出来。荣秘书领路,张震霖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会议厅,坐上黑se轿车扬长而去。
病房裡一p寧静。
程爸爸程妈妈早就知道程子言与张震霖的关係,而子硕和子妍多少也有察觉到自己的哥哥与这名不得了的人物关係匪浅。之前张震霖还会来病房时,程子言对他的态度就不怎麼好,张震霖不再出现后,程子言又常常因为想着什麼而晃神。现下,病房裡的气氛更是尷尬得让所有人不知如何是好。
程妈妈勉强接话:「嗯……那孩子似乎瘦了一点。」
程子言有些心虚地瞥开眼,没有答话。他的反应让周遭的气氛再次冻结,子硕见自己的哥哥犹豫不绝的样子,道:「刚刚他们说……他的爸爸病危?」
程妈妈道:「好像是这麼说的。」
程爸爸跟着说:「这麼年轻就传位,状况真的很糟吧。」
「……」
程子言的手指越捏越紧,频频看向门口。
子妍坐到病床边,依偎着父亲,「他一定很伤心。爸爸那个时候也是一样,好可怕。」
程爸爸正要安nv儿,程子言就忍不住了,突地站起来,囁嚅道:「我……我想出去一下。」说完,也不等家人反应过来便转身跑了出去。
他在医院走廊徘徊一阵子,才决定去之前去过一次的重症病房。说来讽刺,他们彼此的父亲住在同一所医院裡,张震霖每天都来探望,他却只去过那麼一次。
他有些不记得祁董的病房是哪一间了,而且本来待命的保鑣都撤走了。他觉得奇怪,照着印象来到病房,却发现裡头住着别人,只好来到值班台打听消息。
「出院?不是转院吗?」
护士看了一眼电脑纪录,「是出院喔。」
「他好起来了吗?」
「这……听说是返家休养。」
「他家在哪裡?」
「我们不能提供耶,不好意思。」
「我、我是他的……」程子言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讲不出口,「……好吧,对不起。」
他失望地离开医院,心裡五味杂陈。他跟张震霖认识这麼久了,却不知道彼此真正的家在哪。那时张震霖说自己并没有跟爸爸一起住,他就该察觉张震霖与家人的关係才对。可是他却这麼迟钝,迟钝到令人无奈的地步。
他知道祁董在张震霖心中的份量,张震霖如此努力就只是为了换父亲的一个回眸,如果今天祁董真的如传言所说的病危……那张震霖又该如何心慌?
程子言在人行道上止住脚步,抬头瞧黑漆漆的夜空。
会不希望张震霖遇到一样的事,一定是因为,自己还很ai很ai他吧。
程子言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为什麼不来找我……」
他一直记着张震霖那时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太刺眼,让他一下惊觉张震霖也有离开的可能。也许他下意识地坚信着,无论自己如何反抗,张震霖也绝对没有离开的一天。
可是他错了。
张震霖走得很乾脆,离开时还留下怨懟的眼神。被父亲那样对待也没有丝毫怨言的他,却因为他的疏离而开始恨了。
程子言觉得特别难受,特别酸涩,为什麼张震霖要这样对他?
这样……他要以什麼立场跟他说声抱歉呢?
程子言一路上忐忑不安,回过神时发现已经来到自己与张震霖的租屋处了。抬头看高耸的社区大楼,他曾觉得这裡那麼富丽,那麼高雅,好像天堂似的,如今却觉得,也许住在这儿的人还不比他快乐。
他与警卫打了声招呼,警卫似乎还记得他,礼貌地点了头。然后搭电梯上楼,犹豫着来到房间前,竟不知自己该不该按电铃。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回来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叁个月?
张震霖……还在吗?
犹豫了近二十分鐘,他还是决定按电铃。但是按了j声都没人回应,五分鐘后,他掏出磁卡开门进屋。
同样的摆设,同样的装潢,完全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只有那张办公用的长桌从楼中楼搬到了落地窗边。程子言觉得心臟有点紧缩,慢吞吞地拖鞋踏入玄关,再慢吞吞地绕了一圈两圈,他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部还在,而且完全没被移动过。
只有那张大床上,散落着他的衣f。
程子言很想哭。他知道张震霖一向ai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