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91、璃月封王
东华宫龙华殿,夜色迷离。
金缕坐在书桌前,唰唰地翻动着案上厚厚的卷宗,橘红色的烛在他袖子的金边上折射出七彩宝光,映着他寒星般的眸子,璀璨却又森冷。
大概半盏茶后,他将整理出来一大堆卷宗往站在一旁的李逝面前一推,道:“这些人全部杀掉,灭三族。”又将另外一小半卷宗推过去,道:“安排这些人来东宫见我,明天开始,每天十个。”
李逝领命。
金缕伸手揉着额头,全无嬉笑之意的脸庞冷艳慑人生人勿近。
李逝突然很羡慕秦璃月,因为大概只有她,永远不必面对金缕此刻的表情。说实话,虽然他跟着金缕日久,也知他今年不过刚满十七,但有些时候,看到他这种冷魅难测的表情时,他仍然忍不住心惊。
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总忍不住要去猜,金缕现在在想什么?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如果猜不出来还罢,如果猜出来了而你又在眼神中表现出来了,那么,你的死期就到了。
“嗯,该是时候举行文武殿试了,朝中缺人啊。”良久,金缕叹了句。
李逝看着那叠厚厚的卷宗,心想:“这么个杀法,不缺才怪。”
“御医也死得没几个了,父皇又正在用人之际,这样吧,先给苏吟歌封个御医再说,他现在还在盛泱么?”金缕问。
“回殿下,他在丰汇楼。”李逝答道,心中却想,如今南佛局势还未完全稳定,漕帮还动不得,而苏吟歌又和秦姑娘形影不离,看来太子是真的急了,才想出这么个损招来。
“很好。”金缕铺开黄绸,龙飞凤舞地写了道圣旨,盖上皇帝印章,道:“明日一早便派人去传旨。”
李逝接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殿下,沈东志那支军队,您真的准备交给秦姑娘?那可是皖南最精锐的军队,如果秦姑娘镇不住,放出去又将是场祸乱啊。”
提起这个,金缕心情却好了起来,嘴角一弯,道:“没试过,焉知她就镇不住?比起死来,人总是希望活着的。只要派人守在外围,严格控制粮草供给,一旦有人暴动或是逃走,当场扑杀,他们如真的那般不要命,当日也不会弃械投降了。”
李逝明白了,只要是秦璃月想做的事,太子都会不讲条件不计后果地支持,这也难怪,将来太子登位,秦姑娘很可能就是皇后,作为一国皇后,即便是要个六万人的私人卫队,只怕也不过分,倒是他多嘴了,于是急忙建议:“那,殿下是否考虑给秦姑娘封个一官半职呢?否则无名无份只怕也难服众啊。”
金缕扫他一眼,赞许道:“这个建议很好。我想想……明天,你去叫她来见我。”
* 丰汇楼,璃月和苏吟歌秉烛夜谈,酒至半醺方才回房休息。
躺在冰冷的床上,胃里阵阵翻搅,她又难过起来。
想起阿纱,想起叶千浔,想起玉无尘,想起慕容倦……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张破网,不断的有人掉下去,掉下去,于是网上越来越空,越来越寂寥。
以前,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然今夜苏吟歌似醉非醉间的一句话却点醒了她。
他说:“秦璃月,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他娘的像个男人!”
男人,是啊,她也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活得就像个男人。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总是习惯硬碰硬,为达目的,她不计较遍体鳞伤,伤人伤己。细想想,她难道真的不计较得失吗?不,她当然计较,只是,她从不习惯表达出来而已,她不许自己委屈,不许自己悲伤,不许自己软弱,不许自己妥协……凡是女人可以表达出来的一切,她都不许自己去做。
这样活着,很累很痛苦,但她总是忽略着自己内心的伤口,用习惯来麻痹自己。
今夜,她似乎有些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她是女人,她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活出个女人的样子来?她为什么要压抑自己折磨自己?看看自己的母亲,看看傅红纱,她们的人生多么短暂多么悲惨,她已经为她们痛断了肝肠,难道回过头来还要为自己痛断肝肠吗?
人生苦短……
她到底该怎样为自己定位?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
生如夏花吧。该绽放的时候浓情热烈无所保留,该凋谢的时候不苛求不强留,也许只有这样,此生即便有痛,终了,方能无憾。
嗯,从明天开始,做个生如夏花的女人吧,不献媚不压抑,不放纵不保留,她要画世间最美的妆,穿世间最美的衣,真真正正地做一回繁艳妖娆的女人。
而许久以来纠缠于她心的那些男人……就当是吸引了她目光的蝶吧,来,不拒,走,不留。即便没有蝶来,她还可以伫立山岗,笑看风云,静沐阳光。
如斯想着,心中渐渐开朗轻松起来,不多时便睡着了。
*
一觉醒来,她揉着眼睛坐在镜前,想看看如何装扮自己为好,然而仔细打量下来,却发现自己长眉似烟唇粉如樱,肤色雪腻双颊晕生,根本无需画蛇添足地去化妆。而至于穿衣,貌似无论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好看。
自恋一番,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做鬼脸,自语:“唉,天生丽质,真是没办法啊。”然后乐不可支。
洗漱完毕她如往常一般去找苏吟歌,谁知他却不在,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去楼下大堂吃早点。
刚坐下 没多久,几个官差押着一名身穿囚服的大汉过来了,为首那名中年男子向璃月行了一礼,道:“秦姑娘,你要见的人给您带过来了。”
此人是金缕的手下,在东宫时璃月曾见过他。
闻言,她点点头,扫了眼那粗黑汉子身上的手铐脚镣,道:“解开。”
“秦姑娘,这……”中年男子犹疑,他还不知璃月武功有多高,只道这汉子会武又颇有蛮力,怕他伤了璃月。
“解开,然后出去候着。”璃月抬眸,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违背的威严。
中年男子只得遵命,刻意盯了那汉子一眼,眸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待手铐脚镣全部解除,官差一行也已出了酒楼大堂,璃月才抬眸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粗黑汉子。
高大健硕的身材,加上黝黑的肤色,使他看起来就像座铁塔一般结实,脏旧的囚服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有几道新旧不一的伤口,双颊凹陷嘴唇干裂,此人在狱中明显受了非人的虐待,面上却毫无痛苦之色,只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带丝毫情绪地看着璃月,颇有些听天由命的模样。
“坐吧。”璃月道。
他不动,连目光都移了开去。
“你那几万弟兄在牢中等着被砍,我一句话就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你没兴趣跟我谈谈?”璃月一手撑起下颌,笑得明媚。
粗黑汉子怔了怔,钢铁般冷硬的气势低了下去,伸脚踢开凳子,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
“小二,上一碗粥,两屉包子。”璃月扬声招呼店家。
不多时,热腾腾的粥和包子就端了上来,璃月道:“先吃饭。”
粗黑汉子也不客气,端起粥拿起包子就吃了起来。
说实话,自袁君凯被杀他们举兵至今,将近两个月时间了,他们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自被押送回盛泱后,已有三千多弟兄被砍了头,做了饿死鬼。
如今他喝着烫嘴的热粥,吃着个大馅多的肉包子,再想想他那些受苦的弟兄们,一双虎目不由地就泛起了一层热泪。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啊,可……天知道他们还能活多久?
对他们来说,他们是当兵的,朝廷要他们跟谁他们便跟谁,跟了袁君凯,卫国戍边多年来他们没有半分懈怠,如今,却因为皇子争位站错队而性命不保,何其冤枉?
可又能如何?朝廷给他们定下了罪名,叛国,叛国啊!这样的罪名,不仅断了他们的生路,连他们的家人也将永世不得超生。
想到激动处,他情绪起伏难以自制,呛咳起来,嘴里的包子碎屑喷了一桌。
璃月停下筷子,掏出手绢,淡定地掸了掸手背上被他喷到的秽物,扬眸道:“你慢慢吃,不够就让 小二上,吃饱后来二楼茶室找我。”
璃月在楼上仅仅才喝了半盏茶,那汉子上来了。吃饱喝足后,他看起来精神好了些,站在门侧看着璃月道:“只要你能救我们兄弟一命,要我们做什么都行。”
璃月笑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牛轰。”汉子答。
璃月表情僵了僵,突然一口茶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问:“牛气哄哄?”
牛轰却一本正经,正色答道:“这么讲也可以。”
“好吧,官职?”璃月忍着笑拭了拭嘴角。
“副将。”牛轰道。
“沈东志死后,军中如今你说了算?”璃月问。
“是。”牛轰刚说出口,看了看璃月,又补充道:“暂时是。”
璃月看着他,心想,这汉子倒还没有糙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过来坐下。”璃月指了指对面。
牛轰依命。
“觉得委屈不平么?”璃月看着他问。
牛轰低下头,沉默。
“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原本错不在你,但接受惩罚的却一定是你,这惩罚可能是妻离子散,可能是家破人亡,可能是飞来横祸,可能是含恨九泉……”璃月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失神,因为她想起了自己,自小,她便在承受着命运对她的各种惩罚,她错在哪里?如果说她有错,那只可能是,她的出生,本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错了。
她收敛了心神,抬眸看着牛轰,淡淡一笑,道:“几年前,我加入过一个马帮,跟着老大纵马江湖打劫为生,至今想来,犹十分怀念那快意恩仇自由自在的日子,只可惜,如今已没有一个马帮能让我瞧得上眼。于是,想自己创建一个,你可愿跟我?”
“马帮?”牛轰瞠眸,有些不敢置信,这女人的意思,是要他们跟她占山为王打劫为生么?
“怎么了?不愿?”璃月挑眉。
“不、不是,只是……”他笨嘴拙舌起来,自今日一见面他就在揣测这看起来不满二十的小姑娘的身份,既然她能让人把他从死牢中带出来见她,可见是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力的,可她如今竟然说要他带着这五万多人跟她去做抢劫为生的马帮,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即便他们为了活命不在意名声,但朝廷岂能答应?
见他一脸的惊愣,璃月哈哈大笑起来,道:“嫌名声不好?你可以拒绝,反正我叫你们太子爷刀下留人也是一时兴起。”
“不,不是我不愿意,我只是担心朝廷不会同意。”一想到几万弟兄的脖子还悬在刀口上,牛轰慌忙道。
“这不是你考虑的事情,既然你没意见,今天我会设法给你们单独辟出一个营地来,你可以召集你的队伍,告诉他们,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留下的可以走,三天后,你来告诉我结果。”璃月道。
*
牛轰走后,璃月晃晃悠悠地去东宫找金缕,刚进花园却见苏吟歌从龙华殿出来。
“耶?你一大早跑这来做什么?害我到处找你找不到。”璃月奇道。
苏吟歌悠然一笑,戏谑道:“如何?现在已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那以后可怎么办?”
“去你的!”璃月捶他一下,又问:“什么以后怎么办?你要走么?”
“太子殿下给我封了官职,我要进宫当御医总管去了,你自然要好久见不到我。”苏吟歌微笑不改。
“什么?”璃月跳了起来,气道:“跟我抢人?不想混了吧!”甩开脚步就向龙华殿冲去。
苏吟歌回身看着,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透着几丝狡猾几丝甜蜜,衣袂翩翩地出了东宫。
“啊!月姐姐,我又怎么惹你了?为什么又拎我耳朵?好痛!”龙华殿,金缕被璃月揪着耳朵按在床上,一脸委屈眼泪汪汪地叫。
“不准让苏吟歌进宫当什么破御医总管,听见没有?”璃月道。
“为什么?我父皇病重,你知道的,只有苏吟歌也许才能让我父皇多活几年。”金缕心中醋意横生,表面却委屈无限,全然一副孝子模样。
“少给我来这套,他早死你也好早登基,半死不活地拖着两边都受累,图什么?再说了,你把苏吟歌调去伺候你老爹,谁来伺候我?”璃月手指用劲,捻得金缕嗷嗷直叫。
“月姐姐,我伺候你,我伺候你就是了。”他一边护着耳朵一边求饶。
“你?你会做菜?会配药?还是会按摩懂调理?”璃月问。
按摩?苏吟歌那家伙给她按摩了?
他又想杀人了。
“如果月姐姐喜欢,我可以去学。”他道。
“等你学成,我都老了。我不管,苏吟歌是我的,你不准把他调走。御医,偌大的南佛难道就缺他一个?你重新找人。”璃月放开他,气呼呼地在一旁坐下。
半晌不闻回答,她扭头一看,发现某只妖孽正坐在床沿捂着耳朵默默垂泪呢。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表情,能让她见一次心软一次,答案毋庸置疑,就是金缕此刻这样的表情。
璃月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一向自认铁石心肠,缘何独独对这妖孽不管用?思前想后,她把原因归结于七年前那次误打误撞的相遇,她救了他,从出现她眼中的第一刻起他就是个柔弱美艳惹人怜爱的小男孩,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样的印象却还刻在她心中难以改变。
僵了僵,她终于还是不能无动于衷,走到床沿看着 那默默啜泣的妖孽,问:“怎么了?为什么又哭?”
“月姐姐你欺负我,你把我捏得那么痛。”妖孽哽咽着小声道。
“给我看看。”璃月拉开他捂着耳朵的手,一看,还真是,白玉般的耳垂被她掐得殷红似血,仿若熟透的樱桃,看着都觉得痛。
其实她也没使多大力啊,定是这妖孽太嫩了。
看着妖孽乌黑眸中那闪闪的泪光和委屈的眼神,她哄小孩一般:“好吧,月姐姐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痛了哦。”说着,伸指轻轻摩弄那软滑的耳垂。
“月姐姐,你不喜欢我召苏吟歌当御医,我不召就是了,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凶?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我都会答应的。”妖孽小心地拉着她的袖子,仰起还挂着泪珠的脸,红软的唇委屈地一撇一撇。
“呃……”璃月看着他黑盈盈深不见底的瞳孔,一时有些找不到思绪。为什么对他这么凶?她也不知道。
“月姐姐,你讨厌我是不是?”金缕见她不说话,表情惶急起来,那模样,仿佛只要她一点头他便立马就会伤心而死。
“别瞎说。”璃月道。
“月姐姐,你真的不讨厌我吗?”金缕突然一把抱住她,脸埋在她怀中,闷声闷气道:“自宫变那日后,你一直不来看我,我知道你生气我瞒着你,其实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此事说来话长,我怕你没耐心听而已。天圣宫在几年前就被我控制了,我让他们假意支持金威,只是想把可能背叛我的朝臣及其他势力都挖出来一网打尽而已。我自幼没有母亲,父皇对我也甚少关爱,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我对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都心存忌惮,我只是害怕,只是害怕……”他声音低了下去,身体却微微发抖,仿似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可怕的夜晚,他一个人躲在宫殿黑暗的角落中,因害怕和寒冷而瑟瑟发抖。
他的境遇,璃月能想象得出,于是她伸手,轻轻环住他,道:“好了,现在你是太子,不久的将来,你还会是皇帝,南佛你最大,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
“月姐姐,我还是怕,好怕。”他低声道。
“怕什么?”璃月微微推开他,问。
他低着头,沉默片刻,道:“怕你离开……我知道你一定会离开的,可我就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仰起头,乌黑的眸因充斥着泪光而秋水潋滟,看着璃月道:“月姐姐,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是我又知道,你迟早会离开的,我好羡慕苏吟歌可以陪在你身边,可是我又做不到……”他说着说着,两颗豆大的泪珠便顺着眼角滚了下去。
“傻瓜,将来你是皇帝,还怕没人陪吗?”璃月抬袖拭了拭他眼 角的泪痕,却发现怎么也拭不干。
金缕垂下眸,微微摇头,道:“月姐姐,你不明白,在我心中,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言讫,又低着头默默垂泪。
璃月听他说得情真意切,自己不由也跟着伤感起来,在床沿坐下,伸手替他拭着眼泪,哄道:“好了,别哭了,被人看到你这个太子爷整天哭哭啼啼的,将来你皇帝的威严往哪放?”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我只要月姐姐。”他一把搂住璃月,埋头在她肩上抽噎不止。
璃月无奈,伸手拍着他的背,道:“别哭了,再哭我不喜欢你了。”
他哭声一顿,吸吸鼻子,小声问:“我不哭月姐姐就喜欢我么?”
“嗯。”璃月应声。
“真的?”妖孽倏忽放开她,睁着一双琉璃般澄澈的眸子,一脸的期待和不可置信。
“真的。”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璃月放下了心中芥蒂。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了解太透彻的好吧,她不喜欢复杂,简简单单就好,就像眼前这样。
妖孽破涕为笑,随即又一把抱住璃月,嘟嚷道:“月姐姐,你真好。”
璃月正待推开他黏人的举动,他的唇却热热地贴在了她脖颈上,湿软的舌尖轻轻一舔,璃月只觉脖颈处敏感地起了一层**皮疙瘩,不由叫道:“小粉嫩,你干嘛?”
“月姐姐,我经常晚上做梦亲你,我是不是很色?”他低下了头,小小声道。
璃月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颊,没想过自己竟成了他的春梦对象。当即两根手指作势掐在他胳膊上,诱哄一般道:“除了做梦亲我,你还梦到什么?”
妖孽的脸红得像朵桃花,水盈盈的眸子偷看璃月一眼,问:“月姐姐你不生气我才说。”
“我不生气,你说吧。”璃月皮笑肉不笑道。
妖孽迟疑了一下,倾过脸,对她附耳低语。
璃月本想掐他的,谁知越听他说自己的脸越红,脑海中想象着他说的那种旖旎场景,他呼出的热气又呼在她敏感的耳洞处,不多时,她竟有些四肢发软浑身燥热。
“……月姐姐,梦中,你的脸也是这么红的,粉粉的三月桃花一般,好美。”最终,做尽春梦的妖孽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他那番惹火的描述。
璃月扭头,不意他说完之后并未退开,于是璃月这一侧脸两人的唇正好贴上,均是一愣。
金缕最先反应过来,试探地含住了璃月软滑的唇瓣。
璃月睁眼看着他长密的眼睫,见他想念自己到夜夜在梦中与她欢好,心中不由一软,于是没有拒绝。
两人正渐入佳境,冷不防门外传来李逝的通报声:“太子殿下。”
璃月一震,回过神推开金缕看向殿门处。
金缕正情|欲勃发,又难得演了半天的苦情戏眼看就能把璃月拐上床,竟然就这么被生生打断,顿时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碍于璃月在身边又不能表现出来,便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泪痕,站起身道:“进来。”
李逝进门,看到璃月坐在床沿,脸晕红霞,再看看金缕欲求不满冰冷乌黑的眸子,额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既然进来了,此时退出去也不妥,便硬着头皮道:“殿下,鲍良旭求见。”
“那我先走了,小粉嫩,那个,我想在郊外给沈东志那支队伍辟个营地,你没意见吧?”璃月站起身。
“当然没意见,我马上叫人布置下去。”金缕狗腿道。
笑着送璃月离开龙华殿,金缕转身便将李逝按在地上一顿暴揍,恨声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可真会挑时辰!”
“殿下,下次可不可以在殿外放个信号旗什么,那样属下就心里有数了。”李逝委屈道。
真是的,他哪知道大白天的他们就在里面做那事嘛。
“还敢顶嘴!”金缕踹他一脚,回身又一脚踹翻桌子,恼怒地将凳子砸来砸去,半晌,终于平静下来,正了正衣冠,若无其事道:“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叫他进来。”
*
由于璃月的干涉,苏吟歌最后还是避免了去宫中当御医的厄运,还是天天和璃月黏在一起培养感情。
三天后,牛轰来了,这次终于换了身干净衣服,仪容也整洁了许多。
“怎样?多少人愿意跟我走?”是时,璃月刚刚和苏吟歌嬉闹了一番,一张俏脸笑得粉嘟嘟的,看得牛轰一怔,直到璃月扭头去看他,他才回过神来,好在皮黑,脸红也看不出来,铿锵答道:“启禀王爷,我们全都愿跟随您。”营地外围将近十万的卫城军队虎视眈眈,但凡有人想走便当场扑杀,此等情况下,还有谁敢走?
他们也想明白了,眼下除了跟着这个女人外,他们没有活路,被朝廷抛弃的他们,即便能返回各自的家乡,必也是终生受人欺凌抬不起头。
虽然她是个女人,但好歹是朝廷钦封的王,跟着她也不算掉格。
前天,金缕已派人来通知她,说要封她为南佛异姓王,这样才能将军队名正言顺地交给她,至于封地,她可以自己挑。
听到牛轰称她王爷,苏吟歌先是笑了起来,璃月也觉得不自在,道:“以后叫我城主,不要叫王爷。”
牛轰莫名所以地摸摸头,“城主?”这算什么称呼?
“既然愿意跟我走,回去让大家准备准备,两天后,我们出发。”璃月道。
“去哪里?”牛轰问。
“走到哪算哪。”璃月道。
牛轰再次呆愣。
璃月说到做到,两天后,五十条大船载着五万多士兵顺着迦叶江浩浩荡荡沿江而下,声势浩大好不壮观,引得两岸百姓纷纷挤在岸边遥遥观望议论不止,还以为是皇帝北巡呢。
*
东仪永安,裴延熙惴惴不安地煎熬了几个月,终于想到一条保住自己地位的妙计。
她知道自己的父王——请允许她现在还这么称呼他——裴邦卿一直很希望将她嫁给燕瑝成为皇后,以前她只是因为爱上了玉无尘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但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她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留条后路了。
嫁给燕瑝成为皇后,以最快的速度为他生下一儿半女,那么,即便将来事发,以她国母之尊,想来也不会拿她怎样,更何况,身世一事她也是受害者,并非罪魁祸首,料想这把火也烧不到她头上。如今她害怕,不过是怕一无所有,若她能成为皇后,有孩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她便不害怕了。
虽然燕瑝不喜欢她,但她知道,只要父王同意,她便有可能达成目标。
正文92、凰城城主
裴延熙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的封后之路遇到的第一个障碍不是燕瑝,而是太后。
即便裴延熙真的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裴青瑶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她唯一不放心的是,裴延熙会不会是游氏家族的人?
如果游氏当年为了保命而用他游氏家族的人替换了她的女儿,而她如今还让她做皇后……她如何给自己交代?
当年游氏一族那条漏网之鱼有了下落,虽然还未到手,却已有线索可寻,无论如何,也要等查清楚真相再说。
她的女儿……每次想到这些她都心如针刺。
终是她太自信了,她太自以为是……她的女儿,如今会在哪里?过得如何?
每次想起她可能遭遇的厄难,她都寝食难安,游氏,游氏……当年,她不该让她那么痛快地死去的。
比起太后的纠结和痛苦,裴延熙更是如坐针毡。
她没想到第一个提出将此事缓一缓再说的人会是太后,更不知她是否是因为九天玄女的事而对她心怀怨怼?该怎么办?她此刻根本没有勇气去宫里见太后,更没有勇气问她为何对她突然改变态度。
她不知道,令她更加不安的消息还在后面。
那日黑衣男子给她看了据说是她生母的画像,她记住了那印章上的名字,凭她的身份,要查到这样一个人太容易了,无非就是花点时间而已,于是,两个多月后,她派出去的人带回了消息,东仪长淮郡,湘春园,曾有个花魁名叫秦苏苏,她有个女儿,与她同一年出生,名叫,莫璃月。
莫璃月,和秦璃月只差一个字,而她母亲姓秦……
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如果,如果真的是秦璃月……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
夜,漆黑如墨,一弯冷月悬在天际。
永安古城,一缕影子风丝般刮过无意楼围墙,消失在二楼洞开的窗户中,随即窗户也跟着无声无息地合上。
鬼魅般的人影转过身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他脸上,赫然是慕容倦。
“皇上急招我来,有何指令?”他面无表情。
“除掉裴延熙。”舒格隐在幽暗中,全然不复白天那温和沉稳的模样,一双冷眸闪着寒光。“这是行动计划,皇上指示,由你亲自下手。”他递过一张纸。
慕容倦接过,借着月光扫了几眼,点头,回身消失在窗外。
裴延熙竟起了嫁给燕瑝之意,这是她自己作死了。皇上连裴邦卿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更何况是她?
*
二月初,地处南方的南佛已是一片春|色怡人,有道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半个多月来,璃月可是看尽了这迦叶江两岸天上人间般的美景。
这日清晨,璃月走上甲板,苏吟歌早已坐在船头,一身白衣迎风飘扬,手执单筒望远镜向岸上看着。
璃月大大伸了个懒腰,笑道:“看起来,选址一事倒是你比我更上心。”
苏吟歌哼一声,道:“等你这只猪睡醒,也不知错过了多少风景。”
璃月还未来得及反驳,他突然指着左岸道:“你看那座山,像不像只展翅的凤凰?”
璃月顺着他的手势往岸上一看,果见青山如黛风光独好,当即道:“是不错啊,城池若建在此处,背山临水,四周有良田万倾,交通又便利,再好不过了。”
当即回身向船舱中大叫:“牛哄哄,牛哄哄!”
牛轰应声出来。
“传旗令,就在此地上岸扎营,明日上午召集全营士兵那片山下集合,我要讲话。”璃月指着先前看中的那片山峦道。
牛轰领命,即刻布置下去。
傍晚,璃月和苏吟歌爬上了凤凰山最高峰,并肩坐在临崖的老松枝桠上看着山下连绵繁密犹如星河倒悬的士兵营帐。
璃月看了一会儿,叹气道:“这么多人,我这马帮是不是大了点?要造多大的城池才能装得下他们呢?”
苏吟歌笑道:“那就要看你怎么安排他们了?如果只是像兵营一般,五万人的城池,很容易建造,如果要给他们娶妻生子,那么……我只能告诉你,盛泱不过才三十几万人口,你自己看着办吧。”
璃月挠挠头,掰着手指算:“每人娶一个妻子,十万人,生一个孩子,十五万人,有些家中没兄弟的也许要把自己的父母接来,少算一点就算三万人,那就十八万人,不可能每家都只生一个孩子,有些也许要生两个三个……呃,天呐,我要造一个盛泱吗?”
苏吟歌大笑,道:“现在知道问题严重了?”
璃月眨眨眼,道:“才不管,反正金缕出钱出力,你漕帮负责给我运输,我监督就好。”
苏吟歌垂眸,半晌,问:“为何你愿意欠金缕人情?”
璃月小腿晃荡着,漫不经心道:“谁说我欠他人情了?这些人是我为他保下的子民,建城也是在他的国土上,创造的财富什么的都是他南佛的,平白无故让他多了个堪比盛泱的大城,我还要费神帮他管理,是他欠我人情好不好?”
苏吟歌笑了起来,无奈摇头:“真够能胡搅蛮缠的。”
璃月小腿抬上来踏在枝干上,极其自然地往他腿上一躺,看着夕阳中金光灿灿的松针,叹道:“哎呀,真的想檀郎了,等把这城池建成,我便接它和它那一城妻妾回来。”
苏吟歌低下头,看着枕在他腿上的粉荷般的小脸,她乌黑长发泼墨般撒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碰撞出黑与白最动人的风景,他不禁伸手,素洁长指在那丝滑的发中轻轻穿过。
殊不料他这一垂头,他发丝便也从肩侧倾泻下来,浸润着霞光的山风拂过,发梢划过璃月的脸颊,迷了她的眼。
她伸手揪住,他的发乌黑亮泽,绕在指间极有质感,她便用一根手指绕了几圈,凑到鼻尖轻嗅。
“味道怎样?”苏吟歌注视着她的动作,问。
璃月抬眸,晶澈的眸子看着苏吟歌,嫣然一笑,道:“还不错。”
春日夕阳的光线太柔和太缠绵了吧?那一笑,竟似勾去了他的魂一般。
看着她笑颜如花,苏吟歌突然伸手,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山上风大,璃月未加束缚的长发被吹得向前扬起,将灿烂余晖丝丝割碎,光影迷离中,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那句话,可不可以再对我说一次?”苏吟歌注视着她微眯的眸。
“哪句话?”她手若无骨,缠着他的脖子。
“西武临颍,在医馆之侧那家客栈,你对我说过的话。”苏吟歌提醒她。
苏吟歌,娶我吧。那时那地,她如是说。
“我说过的话那么多,你说哪句?”她头一偏,笑得狡猾。
“好吧……”他微侧过脸,任她的发丝拂在他脸庞,似有些失望,然而下一刻,却突然转过脸,偷袭她的唇。
他错过机会了么?没关系,再创造吧。
她喜欢和他拥吻,因为他的吻很甜蜜,且没有负担,她相信他们彼此间已然情愫暗生,却心照不宣,这种若即若离似明似暗的感觉,很奇妙,也很诱人。
唇瓣柔软紧密地交融辗转,灵活的舌尖缠在一起传递着好感,两人渐入佳境忘乎所以。
听着他渐渐粗重的气息和将她越抱越紧的双臂,璃月突然想知道,如果自己勾引他,他会如何反应?
如是想着,她趁他不备,突然往前一扑,想将他压在身下,却忘了两人此刻是坐在树上,
于是乎……
一瞬间,两声尖叫响遏行云,紧接着对骂声响起,“秦璃月,你个祸精!想劫色害命啊?”
“呃呸!要不是你个色坯黏过来,哪会有这种事?”
……
次日一早,五万三千七百五十七名士兵在牛轰的号令下有条不紊地在山下营地之侧的大片空地上站成了方阵,因为没有点将台,便临时用木头搭了座两丈多高的攻城云梯,璃月爬上去,环视下面一周,但见黑压压一片人头,大有不见边际之势。
她摸了摸额头,惊叹:“乖乖,这么多男人排排站,场面还真是……壮观!”
站在她身后的牛轰闻言,额上冒出几条黑线,忍着没说话。 璃月突然一屁股坐了下来,盘腿摆出一副家常闲聊的架势,牛轰愣了一愣,她既然坐下了,他再站着难免有喧宾夺主的嫌疑,于是便跟着坐下,伸手拱了拱璃月的胳膊,道:“城主,第一次跟将士们见面,这种姿势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璃月不以为然回了一句,然后回过头,看着下面仰脖子看着她的五万多士兵,清了清嗓子,以内力传音:“我是谁,想必你们的副将都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在这里我再自我介绍一番,我叫秦璃月,今年十八岁,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也是你们现在的老大。”
此言一出,下面的士兵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议论声如蜜蜂过境,嗡嗡嘤嘤响个不停。
对此,璃月早有预料,她就知道牛轰最多告诉他们她是个女人,是南佛的异姓王,绝不会告诉他们她的年龄,但她却不认为有什么可隐瞒,于是上来便先挑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