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轰此刻坐在她后面拭汗,她到底知不知道,底下这些士兵很多都是久经沙场刀头舔血锻炼出来的铁汉子,以她十八岁稚龄,如何能服众?她自报年龄作甚?她应该强调自己的地位和实力才是啊。
到底还小,没做过老大没经验吧。
璃月任由他们议论了一阵,又扬声道:“你们是男人,心中有疙瘩不要像娘们儿似的私底下窃窃私语,有骨气地站起来大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士兵们见她小小年纪有此功力,内心有些拿捏不准,但仍是有那铁骨铮铮的汉子挺身而出,铿锵问道:“秦姑娘,我们知道是你救了我们的命,但,命是一回事,尊严是另一回事,我们想问,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何德何能统领我们?”
此人无疑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然而有些人却不免还是暗中捏把汗,要知道,就他们眼下的情况,若是没了这女人的庇护,只怕还是会被朝廷捉回去砍头。
“你叫什么名字?”璃月不答反问。
“汪浩。”男人无所畏惧。
璃月笑了起来,道:“汪浩,你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知道么?”
众人莫名所以。
“你说我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质疑我何德何能统领你们我可以接受,你若不加年龄只因我是女人而质疑我何德何能统领你们,我会杀了你。”
说到此处,璃月笑容一敛,抬眸扫了眼营地,道:“诚然,纵观南佛历朝,只怕也找不到女人带兵的旧例,但我要说的是,以前没有,不代表就不可以有。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一定做不了统领带不了兵?你们的前任老大是个男人吧,他把你们统领得很好么?尊严?尊严是什么?尊严是人才有的一种 意识,想要保住自己的尊严,首先你们得确认你们是一个人,而你们这一个个人是从哪来的?是从你们老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若没有你们的娘,你们连人都不是,何来尊严?扪心自问,你们内心是否尊重你们的娘?这些年来,你们用什么去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她现在是否健在?过得如何?自认将赋予自己生命和尊严的老娘照顾得很好的举起手来我看看。”
底下一片静默,众人纷纷黯然地低下了头,他们这些常年驻守在外的士兵,别说照顾自己的老娘了,就连家乡,只怕也是好多年不曾回去了。
“怎么了?没有人要反驳我么?你们找不到话来反驳我么?”璃月问。
“不是我们不想照顾自己的娘,自古忠孝两难全。”有人悲愤地叫了出来。
“好一个忠孝两难全!说起忠诚,你们这些当兵的恐怕人人都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保卫这个国家,忠于这个朝廷,你们做到了么?皇帝就代表这个国家,这个朝廷,他仍健在,他颁下圣旨命你们反出皖南杀回盛泱了?若是你们所谓的忠诚不是对朝廷对皇帝,那么,袁君凯和沈东志何德何能,让你们即便不孝也要忠于他们?谁来回答我这个问题?”璃月目光如电,扫得他们不敢抬头。
过了良久,方才有人低声道:“我们也不想的,可我们只是当兵的,权力都在他们手里,我们能怎么办?”
璃月耳尖听到了,顿时冷笑:“不是你们不想,是你们不敢。你们明知这样不对,明知这样可能会永无翻身之日,但你们却不敢反抗?为什么?因为你们不团结!你们害怕做出头鸟,害怕做第一个站起来的人,害怕自己万一站起来了别人不跟着站起来自己就会死。你们人人都这么想,所以一个个都趴着供人踩踏。若是你们能明辨是非团结一心,袁君凯和沈东志算个屁!权力,朝廷赋予了他们权力,可也要你们配合这权力才有实质,少了你们,那就是废纸一张,空衔一个。袁君凯被杀当日,你们要能团结起来,和冯卓一起阵前反戈,你们现在不还好好地呆在皖南么?何来这杀头之祸?
我没进过军队,但想也知道,自你们参军第一天始你们的上级定然就天天告诫你们,服从,当兵就是要绝对的服从,左边一个坑右边一条路,将军叫你们往左走你们就不能往右走,哪怕那坑深不见底,是不是?都是他娘的放屁!正常人谁会有路不走往坑里跳?如果这点是非判断能力都没有,如果扭头走向大路的动作都不能一致,我只能说,你们死了也是白死!
我不是将军,我这里也没有军令如山,我只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女人。但请你们不要来质问我何德何能统领你们,因为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们何德何能让我来做你们的老大?你们一没有给过我恩惠,二没有救过我性命,三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情,甚至连一声老大都没叫过我,我却费神费力地将你们从刀口救下,四处借船将你们带到这里,还谋划着在这里建一座只属于你们自己的城池,让你们能不顶着叛国的罪名自由生活,让你们能把自己的父母接来以尽孝道,让你们能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却还要被你们质问何德何能?即便你们承认我有德有能又怎样?是能助我找到如意郎君还是能让我多活几年?思来想去此举都是我吃亏比较多,我脑子被驴踢了么?”
底下人听到她这番话表情都松动起来,尤其是她的最后一段话,听起来有些像天方夜谭,可……真的好诱人!那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啊,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池,和父母家人生活在一起,还能娶妻生子……他们还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到头了呢。
于是一个个都眼巴巴仰头看着那个舌灿莲花却又说得他们哑口无言的女人。
“前面的,不要再仰脖子了,脖子要折断的,后面的也不要揉眼睛了,揉瞎了也看不清我的,太远了。现在回过头去,看看你们身后这座大山,如果你们愿意,我提供砖石材料,你们亲自动手,就在这里,建造你们的城池,种植你们的果园,开垦你们的良田。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是士兵了,你们是泥瓦匠,是运输工人,是农民,是拓荒者,为的就是,不久的将来蜕变为合格的儿子、丈夫和父亲。现在告诉我,你们愿意吗?”璃月高声问。
“愿意。”听着她的描述,众将士似乎看到天堂就在眼前,一个个内心热血激荡,纷纷应声。
“大声一点!”璃月站了起来。
“愿意!”将士们轰然答道,声遏云霄。
璃月看着下面一片目光灼灼,突然咕哝一句:“可我还不太愿意。”
众将士愕然,呆滞地看着璃月,搞半天,难道只是耍他们玩?
璃月看着下面一张张久经风霜满含期望,此刻却又有些呆滞的黑脸,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指着那山道:“此山如展翅凤凰,此城依山而建,因而,我欲给给此城冠名‘凰城’,你们同不同意?”
“同意!”只要让他们有自己的家园,管他什么凰城凤城的。
“那我是谁?”璃月又问。
众将士顿了顿,心有灵犀齐声答道:“城主大人!”
璃月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想到这些人的命运和将来尽握自己手中,心中不由升起豪情万丈,手一挥:“既如此,现在解散,今天吃好喝好休息好,明天,开工建城!”
下了云梯,璃月对牛轰道:“随行有朝廷派遣的城池设计小组和督建官员,具体的设计要求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你待会儿带几个得力手下去和他们研究研究如何分片包工,五万多人务求每个人都能用到实处,要以最快的速度给我建个最好的城池出来。”
“是。”牛轰兴奋地跟在她后面,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有这能力,短短几段话不仅奠定了自己在众军士心中的恩人及老大位置,还将几个月来一直士气低沉的队伍鼓动的激情高涨。
“还有就是,这附近有几个小村落,我们建城可能需要占用他们的地方,执行拆迁任务的时候不要强来,听见没有?”璃月特意叮嘱。
“是,城主大人您就放心吧。”牛轰道。
正说着,苏吟歌迎面走了过来,牛轰一见,识趣地找个借口溜了。
苏吟歌双臂环xiōng,挑眉睨着璃月笑道:“口才不错么。”
璃月调皮地做个小女儿娇态行了一礼,道:“承您夸奖。”
苏吟歌见状,抖抖肩抚抚手臂,道:“好冷。”
璃月表情一僵,随即一脚踢了过去,恶声恶气道:“午饭做好没有?”
……
第二天开始,迦叶江上的船只便如穿梭一般来往不停地往凤凰山下运送建城的材料,话说这些当兵的干起活来真不是盖的,不过短短二十天,偌大的城池居然初具雏形。
这日,璃月和苏吟歌爬到山上看了眼山下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相安无事没一会儿便又嬉闹起来,吵着吵着,苏吟歌突然拿出一条不知是什么东西编织的手链戴在了璃月腕上。
璃月低头一看,深碧色,看质地倒有些像麻丝织成,细细窄窄的一条,很精致,衬着她如雪的肤色煞是好看。细闻,还有股药香。
“这是什么?”璃月好奇。
“如中迷药幻药,闻之即解,若中毒,闻之则能延缓毒性发作。”苏吟歌淡淡道。
“这么神奇?”璃月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忽而又问:“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苏吟歌还未回答,耳畔却传来一声娇唤:“月姐姐!”
璃月扭头一看,金缕像只花蝴蝶一般乐颠颠地跑在前面向她这边扑来,而他身后,一抹白影如云
轻盈如月静好,细看,却是玉无尘。
正文93、身世真相
搞了半天,璃月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三月十六,她的生辰,所以这几个男人才有此举动。金缕来她不惊奇,她比较惊奇的是玉无尘竟然与他一起来了。
他以前不都习惯独来独往么?
几个月不见,他气色好了许多,基本不见当日在渊明阁的憔悴模样了,看到璃月询问的目光,他还笑了起来,清艳自然,道:“往年今日,都是我请你,今年今日,不如你尽回地主之谊吧。”
他这样说,璃月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金缕这厮不知哪根筋搭错,死活嚷嚷要吃璃月亲手做的饭菜,璃月想叫苏吟歌代劳,苏吟歌却不肯,璃月恼怒,后来想想即便自己做的不好吃受害者也是他们,心里便平衡了,一口答应。
当下四人便来到江畔金缕大厅厨房一应俱全的楼船上,张罗午饭。
船上用的是煤炉,一共有十个,不过璃月可没有同时照顾十个锅的本事,因而就开了一个炉子,挑了些食材,刚刚下锅炖上,一转身,却发现玉无尘站在门侧看着她。
虽是皇家楼船,但空间有限,这厨间到底还是不那么宽敞,因而他往那一站,倒似这逼仄的空间盛不下他的温润华光,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璃月心底暗暗叹息,这个她第一次恋上的男人,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不管何时何地,再见他她却总也做不到心无波澜。
如说这世上真有她的冤家,他必是其中之一。
“要帮忙吗?”见她看来,他收敛了方才天马行空的思绪,问。
“不怕弄脏了衣服?”璃月看着他纤尘不染的雪衫。
他微微一笑,走了进来。
璃月扭头假装研究案上那几十个瓶瓶罐罐的调料,心却有些微跳。
他今天与以前不一样,虽然还是一样的出尘一样的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是超然世外的那种无欲无求。
他渴望接近她,她看出来了。
是她上次临行前那句话给了他希望么?
其实她说那句话……好吧,她承认,那时她就是矛盾挣扎难下决定,所以才说了那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人总是不断成熟的,以前,她很介意在他心中她的位置不如他父母,从未换位思考过,若是她的母亲仍在,他能取代母亲在她心中的位置?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既然自己做不到的,为何要求别人去做到?如果他真能为了她六亲不认忤逆不孝,难道那样的玉无尘就真的合她心意了么?
他是他,他的家人是他的家人,与他相恋不一定要嫁给他,不一定要与他家人相处,既然可以互不干涉,她又何必如此介怀?
况且他也说过,等他父母百年之后,他会离开九华山。
至于玉九霄么,那样自以为是自大自私的一个人,或许让他做不上武林盟主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了。
“六月十五,你会来九华山么?”玉无尘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心不在焉的动作,问。
“月潇山庄会发英雄帖给我?”璃月反问。
“我请你来。”玉无尘道。
璃月抿唇一笑,道:“到时候再说。”顿了顿,转身扬眉看着他,问:“明知是我生辰也不带礼物给我?”
玉无尘垂眸看着她手腕,道:“我想送的东西,你已有了。”
“一样么?拿来我看。”璃月摊开手心。
玉无尘从怀中拿出一只红色锦盒,放到她手上。
璃月打开一看,顿时惊叹:“好漂亮!”
那是一条蓝宝石雕琢而成的精美手链,每一颗宝石都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精湛的雕工让那些宝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华光璀璨绚烂夺目,结扣处还有银色的细丝缀着小巧的宝石珠子可以用来调节大小。
相比于现在流行的那些恶俗的金银手链手镯,这条特意定制的宝石手链无疑具备秒杀女人的强悍实力。
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爱美的女人,璃月也成功地被秒杀了。
手链的华美只是一方面,其中蕴涵的他的心意,才是她稀罕的。
“给我戴上。”她抬眸向玉无尘要求。
玉无尘听话地拿起手链,套上她纤纤皓腕,再轻轻抽紧缀着宝石的流苏。
璃月抬起手腕看了两眼,眉眼一弯,道:“谢谢!”
玉无尘刚想说不客气,她却突然小手搭上他的肩,踮起脚,在他颊边亲了一下。
眼看她一亲之后就要离开,他心中一急,本能地伸臂环住她的腰。
璃月后退之势被阻,不由仰头看他。
他的脸在她的注视下渐渐泛红,像是初绽的花蕾,春风拂过便一点点的展露娇嫩色泽,润粉无双,然那双眸子却仍是清而亮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略略蒙上了一层雾气。
“璃月,有句话我压在心头已久,我知你此时未必想听,但,再不说我怕是会抱憾终身。璃月,我喜欢你。”他双颊飞红,语气还算正常,然而急促的心跳声却透过两人紧贴的身体向璃月泄露了他的紧张。
璃月微愣,这句话,她原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亲耳听他说出口了,只因于她而言,他曾是那么遥远而不可接近。
即便这一年中早已窥知他心意,然而亲耳听到他说出来却还是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你再说一遍。”她想确认这不是幻觉。
“我喜欢你。”他的语气由一开始的略微紧张转为了字字坚定。
璃月看着他,嘴角弯起,再弯起,倏忽踮起脚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肩,然后头一偏靠在他肩上不让他看见她表情,又是高兴又是伤心,道:“你倒是再忍着啊,你再忍着,看我还要不要你!”
“我知道,我错了,原谅我璃月。”拥她在怀中,他才知什么是切实的幸福,除此之外,一切的绸缪,一切的计划,都是虚无缥缈的。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不想失去她,你唯有,追上去而已。
楼船二层。
金缕坐在窗边,苏吟歌站在他面前。他之所以非要吃璃月亲手做的饭菜,不过是想寻个机会和苏吟歌单独谈谈而已。
“你存心挑战我的耐心么?”时间有限,金缕也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
苏吟歌微微欠身,道:“我不懂太子殿下什么意思?”
见他装傻金缕眸光一扫,凛冽如寒风过境,冰剑般直刺苏吟歌。
苏吟歌全然不惧,挺直了腰杆与他对视。
“离开她。”金缕盯着他,命令的语气。
“太子殿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其他方面,我是你的臣民,你的命令,我该听。但感情上,只有赢家和输家,没有尊卑贵贱,要我离开,你恐怕只有两个办法,击败我,或是,杀了我。”苏吟歌不卑不亢。
金缕明眸一眯,冷遂如无底深渊。他自然知道,从感情上来讲,他此刻在璃月心中的位置绝对比不上苏吟歌,也是他一时失策,那几次璃月逢难都派苏吟歌去救,却忘了,苏吟歌虽暗中听命于他,却也是个正常男人,有可能对璃月动心动情,他只是没想到他真有这个胆量而已。
爱情的力量,还真是可怕。
他是一国太子,不久之后皇上驾崩他还会升任国君,显然不可能如苏吟歌那么闲天天陪在璃月身边培养感情,要击败他……谈何容易?
可若是杀了他……万一事情没做干净让璃月发现,那么他这辈子只怕也别想入她的眼了,而且,说不定她还会为了苏吟歌找他报仇。
他盯着苏吟歌,修长的指在桌沿轻弹着,思绪却飞速运转。
有了璃月的感情在里面,他此刻倒的确不敢轻易动苏吟歌,且看璃月此刻对他态度也没什么改变,可见他设计皇甫绝之类的事情苏吟歌并没有告诉她,显然苏吟歌并不想与他撕破脸对着干。
他还是有所忌惮的。
有忌惮就好,他现在不能时时刻刻陪着璃月,但是陪苏吟歌玩玩,他倒还是有这个闲暇和心情的。
良久,他手指一顿,长眉一挑,道:“好,我接受你的挑战,且看你我,最终谁能赢得美人芳心。”
苏吟歌见他退让,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
他们相识日久,金缕此人,什么承诺 信誉名声于他而言都是浮云,为达目的,他可以前一刻与你称兄道弟后一刻就拿刀捅进你心里。
和他打交道,你唯一的感觉就是累,无比的累,因为不管他是开心是生气,表面是虚伪是真诚,你都得时刻提防着他,一刻的松懈都将是致命的错误。
两人来到楼下大厅时,只见玉无尘和璃月正进进出出地布置饭菜碗碟,行动间眉目传情好不默契,那情景,仿佛他们是一对夫妻,而金缕和苏吟歌则是他们要招待的客人一般。
金缕和苏吟歌看得心中生疑,方才在山上见面时两人明明还是有些隔阂的,怎么片刻不见就这般亲密起来?
细细观察玉无尘,但见他双颊微红双唇微肿,他们可不会天真到以为他那唇是被烫的抑或自己咬的,那么可能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便显而易见了。
一瞬间,两人皆明白,自己一番争风吃醋倒让他人钻了空子占了便宜,顿时恨得牙根痒痒,哪里还有食欲?杀人的**倒是有点。
好在两人都是装腔作势的行家,即便心中气得要跳脚,表面却还是能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惊叹璃月也能做出这么多菜来,至于味道么……眼睛盯着她腕上凭空多出来的那条蓝宝石手链,谁还有心思去关注味道?
心中陈醋满溢,两个男人不断地化怒气为刀剑,透过目光去劈玉无尘,不料玉无尘十分淡定,压根瞄都不瞄两人一眼,一边优雅地每道菜品尝一点一边和璃月讨论这菜是咸了还是淡了。
璃月与他刚刚化干戈为玉帛,正恋奸|情热,也不去管另外两个男人作何感想,和他互动得好不欢快。
气愤啊气愤,即便两个男人都堪比忍者神龟,此情此景下也不由的红了眼抖了手,就差掀桌了,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救场。
“殿下,外面有个人给秦姑娘送礼物来了。”李逝站在楼船厅门外禀道。
又一个送礼的?是谁?金缕和苏吟歌都皱起了眉,玉无尘也放下了筷子。
“哦?是吗?带进来。”只有璃月最开心。
“人已经走了,只把礼物留下了。”李逝又道。
三个男人松了口气,璃月却奇怪了,道:“那,把礼物拿进来吧。”
李逝闻言,向岸上一挥手,道:“抬进来。”
抬?什么礼物要抬?这下连璃月也疑惑了。
说话间,两名侍卫便抬了一只箱子进来,璃月刚想过去看,金缕却抬手制止她,对两名侍卫道:“打开。”他是怕其中有诈伤了璃月。
两名侍卫劈开箱子上的锁,打开箱盖,只见里面一只麻袋扭来扭去,隐约听见有女人破口大骂:“慕容倦,你竟敢这样对我?你想死么……”
侍卫解开麻袋口的绳子,一个衣着光鲜形容狼狈的女人从里面钻了出来,趴在箱沿上大口喘气。
细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裴延熙。
当日璃月在永安遇险,慕容倦恰好被调出去办事,因而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回来营救,然而待他返回永安后,立刻便得到了手下的禀报。
听说璃月在裴延熙手里吃了亏,他气得恨不能立刻去琛王府一刀了结了她,但考虑到燕瑝,这才生生压住,心思只要燕瑝能顺利夺回大权,琛王府的人早晚都是死。
此番裴延熙因为想做皇后而引得燕瑝要提前动手除去她,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将她交给璃月亲手处置呢?
于是乎,本该在永安就命丧黄泉的裴延熙才会活着出现在了这里。
璃月见箱子里装的是裴延熙,而她刚刚口中又骂着慕容倦,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璃月上次在永安受伤,罪魁祸首是谁金缕和苏吟歌心中也是有数的,所以在场四人,唯有玉无尘不明所以而已。
金缕当即挥退手下,令李逝关上厅门。
裴延熙缓过神来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顿时呆滞。
璃月抿着筷尖,乌眸滴溜溜地看着裴延熙,颇为为难道:“哎哟,我还没打算去找你你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裴延熙心头颤抖起来,她上次在牢中那么折腾她,此番落在她手里,不要说变本加厉,即便是如法炮制她也得褪层皮。
眸光一转,突然发现玉无尘也在,顿时仿若看到救星,叫道:“玉公子,救救我。”
璃月站了起来,一脚踢开凳子,来到箱子前面,居高临下看着裴延熙,摇摇手指,道:“别白费力气了,既然到了我手里,神也救不了你。话说,你真的来早了一点,我的城池还没建好,把你安顿在哪里好呢?要不先在这江边建个水牢,你先泡泡澡,洗洗身上的风尘?”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东仪的郡主,燕瑝是我表哥!”裴延熙缩在箱中,面色苍白。
“是吗?可这与我有何关系?”璃月冷笑一声,抬首欲向厅门外唤人。
裴延熙看着玉无尘,一脸的惶急,哀求道:“玉公子你救救我,求你看在我父王和太后姑姑曾热情款待你的份上,求你救救我。”
璃月闻言,转身,问玉无尘:“要为她求情么?”
“既然是你的礼物,自然由你做主,我没意见。”玉无尘眸光明媚道。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沉了,裴延熙瘫坐在箱中,思考自己还有没有活命的可能。
对他这个答案,璃月甚为满意,刚想叫人进来,不意裴延熙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角,仰头看着她问:“你原名是不是叫莫璃月?你娘是不 是叫秦苏苏?你右肩后是不是有片花瓣状的粉红色胎记?”
璃月动作一顿,皱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她……裴延熙真想苦笑,可此刻,除了告诉她真相,她真的找不到第二条可以保命的途径了。
“如果真的是,那你不能杀我。”她松开了她的衣角,缓了口气,坐回了箱中。
“为什么?”璃月更加不解了。
“因为你的养母,是我亲生母亲,你不能杀了将你养大的恩人之女。”裴延熙抛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此言一出,厅中四人皆都愣住了。
“养母……亲生母亲?你究竟在说什么?”璃月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盯着她问。
裴延熙仰头看着她,有些凄凉的一笑,道:“你没发现,我长得和你母亲很像么?其实,你不是秦苏苏的亲生女儿,我才是,我们从小就被调换了。”她褪下自己右肩上的衣服,将右肩后那枚刺青胎记给她看,那枚刺青本来被药水给擦掉了,她怕露出端倪后来自己又找人给纹上了。“我这枚胎记是纹上去的,你的肩后,应该有一枚与我形状一样的胎记吧?”
看到她肩后那枚胎记,听到她说的话,璃月犹如被五雷轰顶。
亲手弑母的罪和痛,她背负了整整十二年,而亲手弑父的罪,她也背负了两年,到头来……他们竟都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么?
她原以为自己的生命就是源自谎言,难道,这谎言之中还有谎言?
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她瞬间失控,一把掐住裴延熙的脖子将她抵在箱壁上,问:“这些你早就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裴延熙被她掐得直翻白眼,两只手徒劳地掰着璃月的手腕,喉中发出窒息的“咯咯”声,哪里还能说话。
璃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劲过大,便微松了一些。
裴延熙呛咳起来,因怕她真的一时失手掐死自己,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一边咳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咳咳……咳……就在前几个月,有个黑衣人来找我……说我不是真的郡主,是他告诉了我一切……在此之前,我也是……一无所知。”
“那黑衣人是谁?现在在哪?”璃月问。
“我不知道……”裴延熙刚一开口,璃月又一把掐了过去,怒道:“你耍我?!”
“我真的不知道,他来找我只是为了用这个来利用我,不过我知道他在东仪弄了一支船队贩盐,就在鸣金通衢一带,是我帮他们打通的关系,你可以去查,他什么都知道。”裴延熙急忙解释。
璃月盯着她,xiōng口起伏着,脑海中一片混 乱。
“月姐姐,既然她是你养母的女儿,你就放她一马吧,眼下,还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比较重要。”一直坐壁上观的金缕突然起身,走过来为裴延熙求情。
璃月回过神来,松了手,顿了顿,一言不发就冲到门边打开厅门跑了出去。
苏吟歌见状,忙跟着冲了出去。
玉无尘坐在桌边目色深邃地看着裴延熙,不动。
“玉公子,要带她走么?”金缕转身看着玉无尘笑问。
玉无尘本想多问她一些关于璃月身世之谜的细节,但看金缕这样,显然是不肯给他机会了,若他真的将她带至别处问,事后难免引起璃月误会。
于是他摇摇头,出了楼船大厅。
见人都走了,只剩下面前这位慈眉善目为她求情的年轻公子,裴延熙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从箱中出来,万分诚挚地向金缕致谢:“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延熙没齿难忘,容后图报。”
金缕绽开一个牲畜无害的明媚微笑,彬彬有礼地温声道:“裴郡主多礼了。”转头向门外唤道:“李逝。”
李逝应声进来。
“接旨。”金缕道。
裴延熙本来不知金缕身份,此刻听他要颁旨,便知他必是南佛皇室中人,此旨定然是要命他的属下送她回东仪了,心中不由大喜。
李逝跪下侯旨。
金缕笑意盈然地扫了眼一脸期待的裴延熙,字字清晰道:“本宫命你,将此女带回去,奸到死。”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石化当场。
“怎么了?”不闻接旨声,金缕不满地低眸去看李逝。
李逝一本正经地等来这么一道史无前例的谕旨,瞬间暴汗,擦着额头嗫嚅道:“殿下,这个……属下年事已高,执行起来,怕是有困难。”
“哦。”金缕了然地点点头,道:“那就赏给你的属下,轮到死好了。”
“你不能这样,秦璃月答应不杀我的,你这样对我不怕她追究么?”裴延熙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这么个人面禽兽,当即垂死挣扎般嘶喊起来。
金缕一脸的无辜,道:“杀你,我杀你了么?没有啊,我送你回东仪了,至于你半路逃跑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言讫,他微微笑起来,看着李逝拖着她消失在厅门外。
*
璃月冲出楼船大厅直接就奔往东仪追查真相,连个招呼都没跟牛轰打,因而,晚出来一步的金缕和玉无尘都没找到她,唯有二话不说跟着她冲出大厅的苏吟歌追上了她的脚步。
半个月,两人一路轻功加快马,日以继夜从南佛到东仪,最后终于辗转到西武曦王府。
这日,皇甫绝正要外出,冷不防在府门口撞上一个人,低 头一看竟是璃月,脑中还没反应过来,璃月劈头就问:“观渡在吗?”
“在……”皇甫绝下意识地回答,话音未落,女人却已风一般向王府后院冲去。
皇甫绝怔了半晌,转头,见苏吟歌面色微白靠在府前石狮上休息,显然不准备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犹疑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向府内走去。
裴延熙失踪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就传遍了整个东仪,观渡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和宴几在房中商议如何应对此事,冷不防璃月一脚踢开房门闯进来,大声道:“观渡,我有事问你。”
……
皇甫绝在庭院小径上来回徘徊,不时地看看观渡的房门,就是没有勇气进去,两刻之后,门开了,璃月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身后,观渡和宴几站在门内一脸的忧色和愧疚,却也不留她。
皇甫绝看着璃月,上次去盛泱打援,他并没有出现她面前,因而将近一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
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憔悴,木然,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一般,机械地迈动着步伐向府外走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她这样?他心揪了起来,转眸看向宴几和观渡,然而他们的表情并不能给他答案。
璃月浑浑噩噩地走到府门前,连门槛都不知道要迈,如不是苏吟歌眼疾手快冲过来扶住她,她便要当众跌个狗吃屎了。
这一踉跄,璃月回过神来,抬眸看了看苏吟歌,眸色突然痛苦起来,撒腿就跑了出去。
苏吟歌急忙追上。
璃月一路狂奔飞跃,一口气竟然跑出去几十里远,来到一座高山悬崖上,悬崖另一侧是条瀑布,雪色激浪源源不断地冲向崖下,发出雷鸣般的轰然巨响。
“啊——啊————”璃月站在悬崖边,握着双拳弓着腰,声嘶力竭般的尖叫。
观渡说,他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只是怀疑,怀疑即便她和裴延熙被调了包,她也不是琛王裴邦卿的女儿,而应该是东仪太后的女儿。
她见到了太后奶娘游氏的那些书信,看到了那个负责调换她和裴延熙的人。
她和观渡非师非友,却也亦师亦友,对他的判断,她存着莫名的肯定和相信。
她想起了在东仪皇宫,她看到太后看燕瑝的眼神和看裴延熙眼神的不同……
……
这么多年,她所感恩着的,痛苦着的,坚持着的,背负着的,信仰着的……一切的一切,都错了……
原来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她自认为真实的人生,不过是别人强加给她的,错误中的错误……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十 几年来,她一直抑着苦痛假装坚强,到头来,别人却告诉她:你白费了,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你该背负的,你只是错位了而已!
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她只觉自己头痛欲裂,几近崩溃。
……
“痛不欲生?”肩膀上突然搭来一只手,苏吟歌的声音夹杂在瀑布的轰鸣声中清晰地传来。
她伸手,捧住自己的头,泪忍不住地滑落。
“那就去死吧。”他叹息一声,突然将她一推,璃月猝不及防,顿时就像一片枯叶般不受控制地向万丈深渊下坠去。
而她的一只手还被他拉着,他也跟着跳了下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腕,与她一起扑向那未知的黑暗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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