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处的天空格外湛蓝, 与远海连成一片,像是中间隔了一面镜子, 远方的白浪就是分界线。海水不住的打在沿岸水泥地上, 肆意翻滚。这大半年来, 海平面上涨很快, 浪也很大。
时珺站在港口处,鞋险些被浪打湿。
她身边站着的是何旭西,那晚何旭西追着时珺出去, 结果不小心碰到狼群, 逃了一路,再回过神时, 已经出了山。
身后狼群虎视眈眈,他们不敢往回走,只能继续往北行。
走了一路,来到这个港口。
港口处停着一艘轮船,船长正在吆喝着岸上的人一起上船,说是结伴往北走, 找一块还能生活的土地。
岸上原本聚集了很多逃难的人,在船长的劝说,挨个上了船,岸上只剩下时珺和何旭西。
时珺拧着眉看了半晌, 胳膊碰碰何旭西:“喂,这靠谱吗?”
“不知道。”他瞥了船长一眼,声音平静, “上了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不上船,凭我们两条腿,要走到猴年马月。”
时珺思索片刻,做了决定:“……恩,你上我就上。”跟着何旭西走了一路,时珺现在百分百信赖何旭西。
他低头看了看她,唇畔微弯,掉头往船上走。
反正现在去哪都不安全,不如节省点体力。
时珺立刻跟上去。
船很大,何旭西上船后并没去去分配好的房间,反而在甲板上逛了一圈。他走走停停,认真的观察船上的每一个角落,时珺身子本就疲了,见他逛来逛去也不回去,忍不住催促:“你要在甲板上钓鱼?”
何旭西身子顿住,余光向斜后方看去。
有人在跟踪他们。
虽然脚步已经尽量放轻,但黑暗里,的确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看。
何旭西瞥了时珺一眼:“累了就自己先走。”
时珺没察觉到何旭西的异常,立刻掉头去了房间。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会随着别人来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为了安全考虑,她和何旭西睡一间房。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就算何旭西晚上对她图谋不轨,她大概也会乖乖躺平。
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然何旭西始终没做过越轨的事。
这让时珺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从前,她一直都坚信男人是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对何旭西刮目相看的时珺努力让何旭西喜欢上自己,在她心中,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何旭西会为了救自己不惜一切。她想活下去,就得踩着别人走。可努力了几个月,除了平时正常的交谈,何旭西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这让她有点失望。
她也曾想过,何旭西那时是喜欢傅瑶的,于是努力模仿了几天傅瑶,最后还是被何旭西一句话就拆穿了她的意图。
刚被拆穿时有点下不来台,久了就也习惯了。
何旭西也不多说什么,就看着她耍尽一切小手段。
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时珺吃了点饭,刚准备上床睡觉,何旭西就推门进来了。
她朝他勾勾手指头,指指床:“一起睡?”
何旭西没理她,径直走向衣柜,打开看了看,又关上。
时珺撇撇嘴:“没劲,你这个男人没劲透了。”
她开口抱怨,何旭西才看了她一眼:“我也挺好奇,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只有喜欢上你才会去保护你。”
“废话,你喜欢我才不舍得让我死,你不喜欢我,我死一万次你都无所谓。”时珺掰着手指头举例子,“这就好比选择题,有人问我,何旭西你和只能活一个,你选谁活。废话,当然是我活着了。”
话有点粗,却是大部分人心里想的。
毕竟再亲密的关系,姐妹、兄弟、朋友、恋人,在生死面前,都不一定会做出什么选择。
何旭西淡笑,没再说什么。
这么长时间,他基本上摸清了时珺的性格。前面的温柔贤惠都是假的,真实的时珺,就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为了活下去,可以伪装成任何样子,只要能从中获得好处。
她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在何旭西面前,从不掩饰。
一个明着说二选一一定选自己活的人,大概也只有时珺一个了。
刚躺下,女人又粘了过来,何旭西心里叹口气。
她一直这样,认准了和他发生关系他就会喜欢她似的,每次必须要睡在一起的时候,她准会抱着他不撒手。过分的两次,直接亲过来。
何旭西也算是被她吃了豆腐,最后这种事往往都以何旭西翻脸告终。
这次她再摸过来,何旭西直接翻身压了回去:“你放心,我一定留你活着继续祸害人间,睡吧。”说完,转过身去睡觉。
时珺愣了一下。
留着她……继续祸害人间?
恩?
*
想到达下一个目标城市,必须穿过一座山。
周寒生一行人以往倒也经常走过山或者穿过山,但那毕竟都是小山,他们现在要穿的山,是在全国地图上都占了一定面积的。不知道要走几天,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危险生物。
按常理来说,并不会有大型食肉动物,但现在一切都不能按常理说。
动物的适应能力比人好太多,末日以来,世界上的物种像是颠倒了似的,濒临灭绝的开始迅速发展壮大。现在,要灭绝的倒像是人类。
进山已经一天,这一次他们特意从城里找了一个帐篷和三个睡袋。两个人一组,轮流守夜,三个人睡觉。
临近傍晚,周寒生找了可以扎营的地方,和朱立一起把帐篷支起来,又带着傅瑶四处去寻能吃的东西。在山里似乎永远也不愁吃不愁喝,野鸡兔子鱼,周寒生总能抓到点什么。
他逮住五条鱼,在河边洗好,带回去烤鱼吃。
温特就暂时先吃狗粮。
再次见到傅瑶,温特对傅瑶格外亲热,偶尔周寒生和傅瑶单独待在一起,想抱一抱亲一亲,然一只狗坐在旁边死死的盯着你……傅瑶有点害羞。
这种情况下,她选择毅然决然的推开周寒生。
被冷落了的周寒生愣了愣,冷眸看向温特,后者后知后觉的抖了抖,夹着尾巴跑开。
温特内心大约也是崩溃的:我只是想多看主人几眼……
找食材的任务一般由傅瑶和周寒生负责,这些人里,只有周寒生能认得清野菌到底有毒没毒。五人在山里过了一晚,天刚亮便起来,继续赶路。临近中午,周寒生叫傅瑶和他去采野菌。
温特也想跟着,周寒生冷眸瞥了它一眼,它又乖乖的退了回去。
周寒生其实也并不是讨厌狗,更多的,他比较怕狗。小时候被大狗追着跑的记忆太深刻,直到现在,即便是小型犬,他也要会躲到千里之外。可是和温特相处后,倒也渐渐不怎么怕了。
有时候还会觉得狗这种生物很可爱。
尤其是在徐家村,流氓闯进来,温特挡住他身前时,他基本上把温特也算成了家人。他不知道一只狗是怎么有勇气对着一把刀的,他只知道,有时候这是人都做不到的。
傅瑶替温特委屈,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又抱了抱它,然后喂给它狗粮。
做完这些,才起身走到周寒生身边:“走吧。”
周寒生忽然觉得……这狗命比他好多了。
他点头,转身往山上走。这山里平时人就很少,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更是无人踏足,野菌处处都是。只不过辨认是否有毒有些费力,傅瑶虽然也跟着学了一点,但为了保险,还是每次都会拿给周寒生看一看。
途中遇到了被已经上锈的夹子夹到的野鸡,扑腾着翅膀,正在做垂死挣扎。
今天中午大概能吃顿肉了。
周寒生走过去,小心将夹子解开,野鸡扑腾了几下,然它的大腿被夹中,流了不少血,即便是扑腾也扑腾不出什么花样。很肥的野鸡,今天温特大概也能吃顿好的。
两人算是满载而归。
回去时,却没看见楚微三人,只有温特一直在绕着火堆跑,看见傅瑶过来,立刻冲了过去。
蹦着高的用嘴够傅瑶的手,嘴里发着呜呜的声音。
周寒生拧起眉。
火堆旁,他们的东西还在,本该看着火的三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一直没断,空气静的可怕。
傅瑶也猛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周寒生迅速走过去,低头扫了一圈,看到一条小路上有人走过的痕迹。有脚印,路旁的野草也是刚刚被踩过,上面的泥土还是新的。脚印很杂,且有来有回,绝不是楚微他们留下的。
或者说,来时的脚印没有楚微三人的,回去的却有。
傅瑶也意识到这一点。
走到周寒生身边,皱起眉,问:“有人来把他们带走了?强迫的?”如果不是强行把他们带走,他们不可能不等周寒生和傅瑶。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通讯的年代,他们能再遇到简直就是奇迹,怎么可能再做这种事。
而温特也跑了过来,冲着那条小路直吠。
看来他们走的的确是这条路。
周寒生的眉越拧越深,他低头盯着那些脚印,越看心里越不安,躁的厉害。
盯着看了好半天,才扔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把扔在地上自己的行李包捡起来,顺便捡起傅瑶的。
“把野菌放下,背着行李包跟我走。”虽说对方大概是一群人,带着傅瑶去也许会有危险,可他已经不敢再把傅瑶单独留下。
更何况,傅瑶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知道事情严重,傅瑶点点头,迅速换好背包。
背好后,又犹豫了:“温特怎么办,一起带走吗?”
周寒生沉思片刻,下一秒,蹲下身,伸手招来温特。温特对周寒生一直很顺从,这些人里除了傅瑶,它最亲的就是周寒生,大约是周寒生时常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它一些的缘故。
它伸头任由周寒生摸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周寒生软着嗓子:“跟着我们去,不许乱叫,听到了吗?”
温特本就是条温顺的狗,平时很少乱叫,只是周寒生怕它见到楚微,会忍不住叫起来。把它单独留在这,又怕事情生出什么变故,说不定他们直接顺道走了,就回不来了。
而温特好像也听懂了他的话似的,站起来围着周寒生绕了一圈,用头蹭了蹭他的脚踝。
周寒生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起身,望了眼小路的方向,眉头又皱起。
再开口,声音沉沉的:“走吧。”
两人一狗顺着小路往前走。
因要时时刻刻注意周边动静,两人走的有点慢,温特一路闻闻嗅嗅,跑在最前面。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温特停在前面不动了。傅瑶连忙跑过去看,却看见温特看着的方向,是一个小村落。
也说不上是村落,因为这里统共只有五户人家,一眼就能数的过来。
周寒生在傅瑶身后蹲下,拧眉看了会。
楚微三人大概就是被这里的人带走的,周寒生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但能轻易将楚微三人带走,想来战斗力也不会低。他们两人想要救人,不能硬闯。
这么想着,起身,绕着村落转了一圈,傅瑶忐忑的等在原地。
村落不大,一圈转下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然又走了两步,周寒生发觉有点不对劲。
耳朵动了动,身子瞬间停住,旁边有人。
屏住呼吸,余光朝后看去,对方大约也知道周寒生发现了他,猛地冲出来,将周寒生扑倒在地。周寒生还没来得及看对方的面孔,两人便扭打在一起。
傅瑶循声过去,看见周寒生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男人双手扼住周寒生的脖子,手背粗糙,耳后的头发已经泛白,力气却很足。傅瑶刚想上去帮忙,男人便幽幽的抬起头:“小姑娘,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不要插手。”
周寒生费力扭了扭头,看见傅瑶就站在自己身边,他一急,猛地向男人腹部踹去,男人应声倒地。
周寒生迅速起身,将傅瑶护在身后,拧眉盯着地上的男人看。
男人看起来有点惊讶。
张了张嘴,语调有赞叹的意思:“小伙子力气挺大啊,来,活动活动筋骨?好久没人陪我痛痛快快打一架了。”
周寒生薄唇动了动:“你是谁?”顿了顿,又问,“那三人是你抓的?”
“三人?”男人扬扬眉,“哦,你是那几个人的同伴啊,那就好说了。”
“怎么?”
男人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手工制成的,虽洗了又洗已经掉色,但手工却很精细。他咧着嘴笑:“你陪我打一架,我告诉你他们被关在哪。”
是个一心想和周寒生打一架的奇怪男人。
周寒生脸色冷了冷,语气沉下来:“你到底是谁?”
“我?他们都叫我……我想想,叫什么来着。哦,老愤。”老愤笑嘻嘻的看着周寒生,劝道,“他们人多,你一个人可能溜进去吗?还是乖乖和我打一架,我告诉你他们在哪,多方便。”
“我和你打,然后你再去找其他人?”
老愤连连摆手,不屑道:“嘁,我怎么会做那么卑鄙的事。我保证,绝对不告诉别人,你要是让我打痛快了,我说不定还会把他们放出来,让你们一块走。”
他指指傅瑶,“前提是你的女人不能插手。”顿了顿,又指了指温特,“狗也不行。”
傅瑶:……
她为什么有种自己还不如狗的感觉?
温特坐在地上,耳朵耷拉着,拼命的摇尾巴。
眼下除了答应他的条件,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周寒生虽然不明白老愤为什么会执着跟他打架,但也没有多问。摘下包,递给傅瑶,示意老愤自己同意了。
老愤两眼冒光。
很快,两人扭打在一起。
都没有手软,周寒生一拳打下去,老愤掉了半颗牙,老愤一拳挥过来,周寒生的脸青了一大半。两人你来我往,什么招数都用上,打的难解难分。
傅瑶站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
两人虽然势均力敌,但周寒生身上也没少挨老愤的拳头,拳头打在周寒生背上的声音比温特的叫声还大,傅瑶听的心里一抽一抽的,替周寒生疼。
看着看着,她也察觉出有点不对劲了。不客气的说,周寒生就是从小打到大的,能打得过周寒生的人,傅瑶几乎没见过。可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年龄已经很大,走路时还勾着腰,周寒生却只能和他打个平手。
傅瑶想到的,周寒生自然也能想到,他一拳打到老愤身上,都是硬邦邦铁一样的肌肉。
他盯着老愤的眼睛看了会,兴奋、坚毅、刚强、骄傲,忽然就明白了他以前的身份。
大概当过兵吧。
老愤也不是真要和周寒生打个你死我活,纯属涂个痛快,两人力气几乎都已用尽,气喘吁吁的躺在地上。他歪头看了周寒生一眼,眼一弯,孩子一般的笑起来。
“小伙子挺厉害啊,爽,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他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将周寒生拉了起来。
傅瑶连忙跑过去,扶住周寒生,心疼的摸了摸他脸上的淤青。
他笑笑,道:“我没事。”
无论什么时候,他只会对她说“我没事”这三个字,傅瑶心更疼。
老愤显得很兴奋:“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找人。啊,等等,不行,得等到晚上,他们都睡了再说。”
傅瑶奇怪:“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中国人。”老愤笑她,“还能是什么人,以为我们是妖怪?”
傅瑶有点窘:“不是,我是说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这么偏,也不通电……你们看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