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这话算你说对了。”老愤脸上多少有些得意,打了个响指,“我们在这里有,恩,二十多年了吧?这里多好啊,虽然不通电,但是靠近大自然啊!有水有肉,多好。”
听起来倒是挺像个桃花源。
傅瑶想了想,一手扶着周寒生,一边忍不住问:“你们从不出去吗?”
“当然出去了,油盐酱醋不得买?生活必需品不得买?只不过出去的次数少,一出去就要大采购。诶,我说小姑娘,你是不是傻啊,怎么可能真不出去呢?”
傅瑶:……
她、她不傻。
周寒生低头看着傅瑶无语的样子,唇弯了弯。打了一架,他对老愤倒是生出不少好感,话里也带了敬意,问:“您以前当过兵吧?”
老愤一怔,乐呵呵回头:“这都能看出来?”
周寒生轻描淡写:“眼神和我们不一样。”
“哎,过去的事了。”他抬了抬头,眯着眼睛看那太阳,仿佛还能看到以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杀敌时杀红了眼,什么都不顾,只拿着刺刀,见人就砍。胸口憋着热血,只有在那时候能释放出来。
“他们呢,跟您一样?”周寒生指的是住在村子里的那些人。
老愤低头,眼角有什么东西滑过,傻笑两声:“你也别怪他们,他们在这里生活久了,都把这当成净土。他们怕有外人来发现这里,所以附近有人就都绑走。每次下山去买东西也都小心翼翼的,都把自己当成特-工了,还怕有人跟踪。”
顿了顿,道,“我不能明着放他们走,等晚上,晚上你就在这里等我,我把他们带过来。”
又交代周寒生几句,老愤返回村子。
傅瑶扶着周寒生在一旁的树下坐下,担忧道:“你相信他吗?”
周寒生身上大部分都是淤青,不得不小心避开,听到傅瑶的话,愣了片刻。半晌,淡笑:“我以前的梦想,就是去当兵。过过那种舔血的日子,交一帮一起走过生死的朋友,不需要太多的话,互相一个眼神就懂。”顿了顿,“可惜我没上过学。”
提到过去,傅瑶静默。
傅瑶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和周寒生提起过去的事,尤其是周寒生的过去,在他还没遇到她之前过的生活。那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没法去体会。
每天打来打去,饿肚子,吃不饱,她想都不敢想。
她只能伸手,用力抱住他。
周寒生摸摸她的头,抬头看着天空,湛蓝的天空。太阳依旧耀眼,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大小,单看天空,总觉得是一切正常的。漆黑眼珠动了动,目光落到天边更远的地方。
他道:“他大概是八十年代当的兵,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历过许多生死离别,依然满腔热血。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样的人,更能保住最初的心。”
生死都不怕了,更何况别的呢。
至于老愤的其他战友,周寒生说不清楚,只当自己一厢情愿相信他们也是好人了。
傍晚,太阳刚下山,老愤带着三个人影匆匆走过来。和约定好的一样,周寒生没离开,老愤也来了。老愤满面红光,指指走在最前头的楚微:“喏,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样,没骗你吧?”
周寒生笑笑:“谢谢。”
周寒生笑,老愤也笑,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傅瑶看不清老愤的脸。想到他白天的笑容,傅瑶想,他现在一定是像孩子一样在笑。
此地不宜久留,周寒生招呼楚微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动身离开。
老愤冲他摆手:“有空再来和我好好打一架,让我好好流流汗!”
还真是一个喜欢打架的男人。
周寒生挥挥手,拉着傅瑶,跟上队伍。
村子里,最大的那幢房子,灯还是亮的。大厅里坐着五六个人,从窗户里往外看。
“哥,还真让你说对了,老愤这个愤青,真把人都放跑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至于这么惊讶。”
“……我就是挺好奇他是怎么想的,你说咱们这里什么都有,山上还有那么多保护动物。他就不怕那群人又回来,乱砍乱伐把动物都抓走卖钱?”
“你问我他想什么?我也想知道,没仗打了,兄弟又都死了,就一个人作呗。哦,上午不还和那个男的打了一架?我看他,就是坐不住,整天想着精忠报国,想把自己都献出去。”
“诶,可这每次坏人都是我们,好人都是他,不公平啊!”
……
*
船在海面上全速行驶一整晚,第二日,远处海的尽头红日升起,速度才稍微降低。站在甲板上看日出,太阳比在陆地上看要更红更大,海水波光粼粼,金灿灿的。
时珺倚着栏杆,嘴里哼着歌,看起来心情不错。
何旭西对彻底放飞自我的时珺没什么兴趣,立在一旁静静的抽烟,眯眼看着太阳。美景总会触动人的心弦,想起一些或开心或难过的事情,何旭西也是如此。抽着抽着烟,烟还剩一半,他忽然掐灭,烟头扔进海里。
眉头皱着,盯着海面不语。
时珺嘴里哼了一声,倨傲的看他:“又想你那个前女友?哎,人都死了,再想有什么用?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死了倒开始折腾起自己了,真看不起你们这些人。”
话说得有点直白,戳到何旭西的痛处,他脸色暗了暗,不语。
他与他前女友,认真算算,分开也有三年了。南城的那场地震不光带走傅瑶的母亲,也带走了他最爱的人。如果真的只是天灾,他或许不会像现在一样放不下。可是当时,他们在冷战。
冷了半个月,他那时脾气倔,怎么也不肯先开口,消极的时候就想,干脆直接这样分了吧。然后,他再见到她,是在葬礼上。地震的时候她刚好在家,小高层建的不太牢靠,整座楼全倒了,她被坍塌的墙壁砸中,当场身亡。
她母亲和父亲都在外工作,侥幸逃过一劫。
葬礼的时候,她母亲对他的态度很冷淡,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她父亲倒还好,告诉他,地震前的那几天,她整个人状态都不好,每天躲在房间里哭,也不吃饭。
何旭西的心猛地被揪了下,她走了,他不但没能陪在她身边,反而让她带着这种遗憾离开。
他自责,后悔,可再怎么后悔都无法挽回。
人已经走了,说什么都没用。
三年过去,他对她的感情不再是炽热的爱情,更像是涓涓细流,淡淡的、暖暖的,他心里永远有一份她的位置。
伸腿轻轻踢了踢船身,又惹来时珺的嘲讽:“这么多愁善感,你还是个男人吗?赶紧睁开眼睛看看吧,现在这个世界,才能让你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
他对时珺其实并不讨厌,相反的,某种程度上还有些欣赏。
例如,她从不否认自己的坏。
很坏,只要能活下去,她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因此,听了这话也只是淡笑:“不管世界有多差,你没法否认,好的一面始终在那里,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去看。你自己非要闭着眼睛,还怪太阳不够亮?”
时珺冷笑:“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教。”顿了顿,笑容又缓下来。她伸了个懒腰,转身向远处眺望,“感情这个东西,永远也比不过人对活着的渴望。感情算什么?没了还可以重新培养,可人要是没了,那才是真没了。”
她掰扯着手指:“你就说爱情,恩,周寒生和傅瑶,你说他俩能走多远?我跟你打赌,肯定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再说说周寒生那个四人小团体吧,现在那么好,那是没遇到真事。等真的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像往常那样。什么爱情亲情友情都是扯淡。”
何旭西瞥她一眼:“当初楚微可是为了找你们一家人,把我们带去海城的,否则也不会遇到海啸。”
“嘁,那是她不知道会发生海啸,如果她知道,她还会去吗?”时珺扬扬眉,“你啊,总是把人看的太好,这可是要吃亏的。”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时珺笑声更大:“你看到了什么啊?他们几个相亲相爱?得了吧,别说他们没血缘关系,就算有又怎么样啊?我爸我妈,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我被堵在屋子里,抱着我弟弟跑了?说走就走,地震停下来都没回来,是怕余震吧,怕死在那吧?要不是我拼着一口气爬出来,现在我早就被埋在土里了。”
她不经意间提起自己的过去,语调越来越高,目不转睛的盯着海面,眼中带着寒意,以及被抛弃后的愤怒。
静默片刻,何旭西忽然笑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想活下去。”
随手又掏出一根烟,点着,道:“你也不用急,现在各地都慢慢平静了,太阳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大,估计这种日子也快过去了。”说完,抬腿往船舱里走,走了几步,回头,笑,“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没回去找你,也许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时珺身子一僵,愣住。
他又指了指甲板另一头一直盯着时珺看的大汉:“你放心,我既然带着你上船了,就不会把你扔下自己走,也不会抛弃你送给别人。”唇角勾了勾,转身进了船舱。
时珺往他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几人色眯眯的样子,像是没见过女人。
脸色冷了冷,转身跟着何旭西回房。
*
谁都有段故事,旁人不能轻易点评的故事,这大概就是人和动物的差异。再恶毒的人,心里也会有她柔软的地方,软到一碰就哭。
傅瑶蹲在河边,手浸在凉丝丝的水里,清洗刚刚采的野菌。这是一条河流很快的大河,河宽有二三十米长,河水谈不上清澈,流的却很欢腾。为了避开老愤那些人,他们连夜赶了一整晚的路,一直走到这条大河边。
河水深又急,傅瑶不敢往里走,只能挨着边站。河的中上游带来的泥沙大多沉淀于此,傅瑶脚下的土地又经历过无数次冲刷,软软的,稍微不注意就会陷下一个坑。
傅瑶不得不一直换地方。
周寒生把帐篷搭在了不远处的平地上,和楚微几人正在生火。倒是一向不太喜欢傅瑶的曹文华,提着要洗的东西走到傅瑶身边,也不看她,只闷头洗自己的东西。
傅瑶也没开口,安安静静的继续洗野菌。
洗着洗着,倒是曹文华有点憋不住了。手中动作停下,阴郁的目光瞥向傅瑶,声音低低的:“如果你敢让老四因为你怎么样,别怪我不客气。”
突然开口,傅瑶顿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曹文华的意思。洗野菌的动作停住,平静的抬头看他,答:“这我保证不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不一定会遇到什么事情,傅瑶相信,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周寒生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就她。就像她也可以替周寒生去死一样。
谁心里还没点在意的东西,为了保存那点东西,不要这条命也值得。
她一句话将曹文华的口堵住,皱眉看了她半晌,才跟没听懂似的反问:“你说什么。”
傅瑶坦然的看着他:“如果他们三个人出意外的话,你也一定会去救吧?现在不比以前,天灾面前,我没法保证自己不出意外。”
曹文华被噎住,眉头越皱越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冷着脸起身,转身想回去。
傅瑶想了想,叫住他:“但是我可以保证,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
曹文华刚泡过凉水的手颤了颤,幅度很小,肉眼几乎察觉不到,可是他知道。风一吹,手上还沾着水,有点冷。他紧紧抿着下唇,抬眼,看着那边生火的三个人。
他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四个人中,他胆子最小。
什么都不敢干,什么都不敢做,明明是三个男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一切事情却都让楚微挑了起来。
四个人里,除了周寒生,他最不好相处。事实上周寒生的不好相处仅限于表面,接触久了,才会发现他也是那种恨不得把心掏给你的人。
楚微常说他胆小自私,想着她说的也是实话,曹文华认了,一句都不反驳。
可现在……
他低低头,瞥了傅瑶一眼,思索半天,还是开口。
声音很小,大约本来是不想说这话的。
他说:“那天,对不起。”
傅瑶歪了歪头,想到他指的是什么。虽然曹文华那次确实害得她差点丧命,可换个角度想,她大概也能理解。现在这个世界,能保住亲近的人就不错了,谁会愿意亲人为了外人去送命。
她笑笑:“没事。”
吃过饭,五人轮班休息。
因为已经赶了一晚上的路,今天他们也没打算再走多远,先睡够再说。周寒生、傅瑶和朱立先休息,曹文华和楚微当哨兵。帐篷刚好能容纳下三个人,朱立一边躺下一边笑眯眯道:“今天我就不客气的当电灯泡了哈。”
顿了顿,翻过身,补充:“你们要做点什么也可以,我睡觉死,听不到。”
傅瑶:……
周寒生没理他,挨着他坐下,示意傅瑶也过来。
周寒生是抱着傅瑶睡的,他侧着身,她枕着他的胳膊,这样一来就节省出不少地方。朱立随手往身后一模,空落落的,下意识起身去看,见周寒生和傅瑶抱在起来,还没忘牵着手。
“……妈的,同样都是人,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朱立一把抱住旅行包,躺下,叹息,“有人能抱妹子,而我就只有旅行包。”
傅瑶忍不住笑,想起来,周寒生按住她的肩膀。
闭着眼,声音平静:“不用管他,让他嫉妒去。”
朱立:……
嫉妒的想长头发!
听见朱立气哼哼的翻了个身,傅瑶忍住笑,头往周寒生怀里埋了埋。两人盖着周寒生的外套,周寒生只穿了件t恤,脖子下隐约还能看到淤青的痕迹。
想到老愤和他打的时候,招招下的都是死手,傅瑶有点心疼。伸手,摸了摸淤青的地方,她不敢用力,只轻轻的抚过去,摸的周寒生有点不舒服。像是有电流从她指尖传过来,心里痒痒的又碰不到。
一把抓住傅瑶的手,道:“睡觉。”
傅瑶轻轻挣开,手环住他的腰,问:“还疼吗?身上还有很多淤青吧。”
他简洁的回答:“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谈恋爱的时候也是,但凡碰到吵架的时候,他就沉默着不开口说话。傅瑶最气他这样,有理好好讲,有话好好说,不说话算是怎么回事?她恼,恼了就去咬他,如果是冬天,还特意扒了他的厚外套,直接咬肩膀。
她生气的时候会下狠口,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分,可心里就是绕不过来那道弯。
她咬他的时候,他从不吭一声。也不喊疼,也不推她,任由她咬。
咬完,心疼的还是傅瑶。
看着那一排牙印,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似的,满屋子给他找药,风风火火的跑,好像稍微慢一步,周寒生人就要没了。
等折腾完,她抱住他,脸贴在胸膛,抬头看那一排牙印,她会问他:“疼吗。”
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不疼。”
其实还是疼的。
傅瑶小声道:“老愤也真是的,就不能轻点,真打出事怎么办。”
话说的有点矫情,周寒生睁眼,唇微微弯了弯。他笑的时候,声音也温和许多:“他也就盼着能再过过以前的日子,我能陪他打一打,就打吧。”顿了顿,又道,“不如你咬的疼。”
傅瑶:……
他还都记得啊。
一旁的朱立又翻了个身,忍无可忍:“你们爱护下小动物好吗,关注下可怜的我,关注下可怜的狗!”
傅瑶:(⊙▽⊙)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啦撸,第一次破万诶!!!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