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宿再也不敢出去了,这泡尿哇,整整鳖了大半宿啊!直到天亮,才诈著胆子,溜出屋来,算是把这泡尿,给放出来喽,哎哟,可鳖坏我喽,”立刻有人打断老农民的话,争先恐后地嚷嚷道:
“我也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
人们木讷的、粗糙的脸庞上,扬溢著非常满足的神色,为有幸亲历这一赅人的惨案,感到无比的自豪:啊,这是多么不同寻常的经历啊,这段经历,足以在十里八村的乡邻面前,骄傲地炫耀个五年、八年的!
“哼,胆小鬼,”一个破衣烂衫,赤著双脚的少年,非常虎气地插言道:
“你们这一些胆小鬼啊,一听到枪响,就把你们吓得半死,连大门都不敢出了,还好意思讲,自己鳖了半宿的尿呐,哼哼,没把吹泡给鳖坏啊!”
“他妈的,”老农民闻言,气呼呼地向破衣少年,伸出干枯的手掌:
“这个鳖犊玩意,你这是跟谁讲话,没大没小的,从你妈妈那边论起,我可是你六舅哟,你就这么跟你六舅说话啊,有娘养,没娘教的鳖犊玩意!”
“嘻嘻,”破衣少年非常机灵地躲过老农民的干手掌,继续眉飞色舞地讲述道:
“嘻嘻,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你别看我小,可是,我天不怕、地不怕,嘿嘿,就怕老师找我爸。我是第一个跑出屯子,看到出事现场的,”
“哦,”人群热切地转向破衣少年,一个个伸著青筋泛起的长脖子,满脸焦急地追问道:
“小兔崽子,你看到现场了,真的么,你敢么,嗯,快告诉我们,当时的现场,是什么样子啊,快给我们讲一讲吧!”
“是呀,快讲啊!”
“嗯,”破衣少年干咳几声,不无自豪地讲述起自己非同寻常的经历:
“枪声响过之后,我鞋都没顾上穿,就悄悄地溜出屯子,等我跑到公路上的时候,杀人犯早就没影了,呶,”破衣少年指了指人群外围的大卡车:
“只有那辆大卡车,停在公路中间,火还没熄呐,还突突突地一个劲地响著呐。我看看四下无人,就跳到车蹬上,哎哟,”破衣少年止住了讲述,扬了扬受伤的脏手:
“当我扒上车窗时,一不小心,被碎玻璃,扎伤了,哎哟,好疼啊!”
“嘿嘿,他妈的,这个小崽子,”人群中不知是谁冷冷地骂破衣少年道:
“活该,谁让你愿意看热闹,哪有事,哪到!扎了也不多!哪天再愿意看热闹,没准也得他妈的吃枪籽!嘿嘿,”
“哟,”破衣少年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地继续讲述道:
“我扒著车窗往里一看,我的老爷天呀,好惨啊!那个开车司机,脑袋被手枪打得跟个血葫芦似的,双手还握著方向盘呐,那个女的,脑袋也给打开了花,那血淌的呀,满脸、满身,都是啊,那女的脸上那个样子,牙咬得紧紧地,像是痛极了,她紧紧地依在司机的身旁,双手抱著司机,……”
“哇,是够惨的,”
“挨枪籽的滋味,最他妈的难受,谁受得了哇,能痛死人啊!”
“嘿嘿,瞧你说的,就像你挨过枪籽似的,”
“谁他妈的挨枪籽,你他妈的才挨枪籽,我是猜的,看那几个死人的表情,一定是痛极了!”
“唉,唉,”破衣少年又指了指小石头的尸体:
“这个男孩,躺在汽车后排座上,他的胳臂肘,挨了一枪,心口窝,也挨了一枪,”
“嗯,”人们的目光扫向小石头,继续挖掘著丰富的灵感,纷纷猜测著:
“这个孩子一定是最后被打死的!”
“嗯,出事的时候,他很有可能正在后面睡觉呐,听到枪声,就起来了,杀人犯把枪对准他,他本能地用胳臂肘挡了挡,叭,结果,一枪打在胳臂肘上!”
“对,这一枪,没打死,杀人犯就又冲他的心口窝,补了一枪!”
“哎呀,”有人对杀人犯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这,好像不是谋财害命,你看,那个女的,金项链、金手链什么的,都没抢走啊!”
“嗨,那玩意才值几个钱,千八百的,人家图的是现钱!”
“不,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吧!你看,”有人手指著铁蛋和仁花的枪伤:
“两个人,都是右脸被击穿,这,可能是情杀吧?”
“嗯,有点道理,也有这个可能!”
“……”
“小力,”身后的三裤子轻轻地推了推我:
“别哭了,什么都没用了,收拾收拾,把铁蛋他们,拉回家去吧!”然后,三裤子开始掏钞票:
“喂,伙计们,谁愿意把我兄弟的尸体抬到卡车上去,我给钱?”
“哈,我愿意,”
“我也愿意,算我一个!”
“来,我也帮抬!”
“……”
“小力,”三裤子将我扶上卡车,我一屁股的坐在溅满血污的驾驶位上,望著沾挂著点点血迹的方向盘,心里翻江倒海,可就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个警察,手掐著焊枪,向卡车走来:
“先别走,呶,”说著,警察将焊枪对准车门把手,哧哧哧地切割起来,三裤子不解地问道:
“同志,这是什么意思?”
“哦,”警察一边切割著,一切淡淡地答道:
“车门处有一个枪眼,割下来,拿回去化验!”
“朋友,”搬完尸体的农民纷纷聚到三裤子的身旁,伸出沾满血污的脏手:
“朋友,抬完了,给钱吧!”
“呶,”三裤子极为慷慨大方地将钞票分发掉,然后,冲我摆摆手:
“小力,我送老叔和婶回去,你把铁蛋他们拉回去吧,千万记住:不要过份悲伤,要好好地开车!”
“嗯,”我哆哆嗦嗦地握住血渍漫浸的方向盘,从镜子里,望了望车后的货箱:
“小石头,儿子,铁蛋,仁花,咱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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