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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甲出櫜兮兵燹野(四)(2/2)

作者:小心点

说:“今次作战,以速胜为上。就算军械有所损耗,那反正郑禹在吴县业已重新建立起军工场,届时有阙就补,也不算太迟。严白虎这样的大盗翦除以后,吴、丹杨、会稽三郡可以安宁几十年,这才是大事。其他的你们无须多虑。”

    “诺,主公所虑周全。”刘馥道。

    在这样雨雾氤氲的天气里,雨点击蓬,声响极大,各船难以用锣、哨等金器鸣声并进,只能通过旌旗布幡招摇示意。

    王易的吴军训练有素,而且各船本自各成一体,偕同调动的节奏可以把握得相当好。王易的命令自刘馥董昭这里一发出,不过一刻多的工夫,各船的射孔、城堞前后均有甲士待命。

    一双双皮革军靴踏在木甲板上蓬蓬作响,舱室孔洞、甬道转角皆是急促的,仿佛一刻都不能停歇的兵士的身影。朱治独自走在其中,观察着这状似忙乱,实则有序的景致,不禁啧啧称奇。

    “这般的奇景,今天竟叫我在这里身临其境。”朱治喃喃自语道。

    转角传来一声笑,朱治循声去看,发现是管宁和邴原。

    来到王易的步军设在乌程县的大本营时,朱治就在那里经王易介绍认识了管宁和邴原。但他长期在长江以南活动,青冀幽的事他并不熟悉,故而管宁和邴原两人的大名他是从未听说过的。头番交谈过后,朱治只觉管邴二人生性恬淡朴素,虽然不时语出玄奥,但两人的品行,还是更能从他们一如凡人的着装与举止看得出来。

    朱治每每看到管宁与邴原外示的似是庄重平淡的面容,便想起了夫差勾践时期那位善使剑的越女,她外显安宁,彷如处子。听王易说,在丹杨贼患平靖后,管宁和邴原将被委派到那里负责教化的工作,朱治顿时觉得丹杨的前景也有些粲然可观起来。

    “子云这船里大是有待‘探赜索隐,钩深致远’的事物。”管宁试着平抚朱治的心情,“君理,等会儿吴兵与丹杨贼接战的时候,让人愕然咋舌的东西还更多着呢,呵呵。”

    邴原笑道:“这‘怒凫’的议事厅里还有各色海珊瑚、奇蚌怪贝,现在临近大战,这些东西都被藏起来了,就是议事厅头顶那面桌案一样的大珊瑚也用青幡盖住了。这条船船艏的侧舷本来还挂着几条圆鼓鼓的怪鱼,现在恐怕是因为腐烂了而扔掉哩……”

    朱治见管宁和邴原犹如顽童般,对王易在这艘巨海舶里里外外的物件如数家珍,不禁扑哧一声笑出。他作了一揖,苦笑道:“二位先生谈吐自若,竟是难得的好雅致。可现在即将有几万人在这太湖的水面上大战,而吴军船寡人少,已经在数量上落了下乘,可二位先生好似一点也不恐惧啊。”

    管宁和邴原相觑而笑,他两人见朱治如此无趣,也不好拂了他的脸面,只是相携自顾离去。邴原朗声吟道:“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朱治目送两人离去,自言语道:“邴根矩何以口诵《易》之《系辞》末尾几句闻于我听?”他曾与会稽人虞翻为友,而虞翻以治《易》为右,在历史上的易学研究占极重要的地位,故而对于邴原所吟诵的,他是有所了解的,只是置于此情此境,他又只知其文表,不解其文意了。

    看到邴原和管宁往下层甲板走,朱治暗忖他俩该是又到那层装书的甲板,去耽溺于籍卷了。

    从管宁和邴原的言语中可看出,两人似对王易手中这支吴军的战斗力有十二分的自信。朱治以前与王易有所交接,但从来没亲眼见识过他领兵作战的能力。今天见了这全军调度,他不得不打个最等,但是斧钺相接的战场风云遽变,吴军这雄浑气势能否维持下去,那还是有待观察的。

    朱治缘扶梯走到沿“怒凫”主桅杆基座边筑造的小眺望室。为以防万一,他在船里向军械士讨要了一柄环首刀和一套藤甲,并且锁住了一扇次要的舱门。

    太湖水面与灰白的天际仿佛融成一片,倾斜的雨幕缭乱了人的视野。偌大的湖面上,鹅船上有兵士坐在船舱里,裸着双手奋力敲着小鼓。鼓点声虽几乎被雨声淹没,但还是能让人听出其中井然之节奏。

    “铛铛铛铛……”

    朱治耳朵几乎震聋,他连忙塞住了舱室里那个通风通声的陶泥管道的口子。这金声意味着桅楼上的士兵已经发现了敌军。

    这金声也只在各船内部传播,在外,它逃不出雨点织密的网幕。所以严白虎、太湖头领以及他们手底下即使是听力最好的喽啰,都无法听到这示警的声响。

    这日吹东南风,浓浑的雨水和湖面蒸腾散发的水汽,都被大风席卷着,哗啦啦地向着西北面摇曳。吴军水军的巨大战舰也就被隐匿在这层层雨幕中了——至少,围拢着跌坐在乌篷船里头的严白虎、几位太湖水贼的大头领,以及他们的喽啰都没有看到吴军,而吴军先已看到了他们。

    直到吴军的“凫船”和“鹅船”因为水手们踩动船轮,调转船身以变动战斗阵型而发出“咔咔咔”的刺耳声响时,丹杨贼们才察觉到有所不妙。

    “雨水如此丰润,怎么还会有这样尖利的声音?”一个头系黄巾抹额的贼渠疑惑道。

    另一位青衫黑帻的头领一摇一摆地走过去,拍着那厮的肩膀笑道:“原来你们太平道人也没什么神通嘛,我原竟以为你们把时卯都拿捏好了。”

    “你……”那贼渠正欲发作,瞅见严白虎长吐一口气站起来,便把闷气吞到了肚子里。

    严白虎对头领们说:“凡事总要谨慎一些。这样大雨滂沱的日子里,也难免不会有什么鬼怪出来。”

    旁边一头领说道:“我亲自领一队人马,探到前面去。”

    严白虎略作沉吟,摇了摇头,道:“幼平勇猛过人,我们打仗要凭恃幼平的武力才能成功,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看到旁边另一位骁悍健硕的头领也欲出头,严白虎又道:“公奕武力与幼平不分伯仲,也不要擅自出头吧。目下这个情况,还是叫我的部署前去打探打探。”

    所谓“幼平”和“公奕”,正是九江下蔡人周泰和九江富春人蒋钦的表字。此二人俱是九江水盗,颇为骁勇,闻名遐迩。本来他们主要在江北活动,也控制着大部分太湖水贼,但这次得到故人的邀请,盛情难却,他们便率领部众与严白虎会合,准备一道做大事业。

    严白虎的探子摇橹划桨,逆风在雨水倾盆中走出没多远,就疯也似地逃回来。

    “吴……军!是吴军!”来报知消息的喽啰屁滚尿流,张慌失措。

    严白虎一脚将这厮踢了个仰面朝天,他走到船头,用力望着。渐渐地,他听见了节奏犹如踏歌一般的鼓点声。

    吴军的五条福船早就横陈船身,在湖面上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而五船之间漏出的间隙被鹅船填充。显然,前路已被完全截断。

    “完了!我从没见过这样大的船!”先前放肆无端的那个青衫黑帻的头领一屁股坐倒,满面煞白。前后左右的小船的乌篷里接连走出恐惧的贼寇,他们迎着清凉的雨水,瞠目结舌,仿佛眼前所陈乃是上天遣来的神将。

    严白虎不可思议地大吼着:“果然有这样的鬼怪!”

    有丹杨贼划船调头,想要逃走。严白虎看见他们后也没有吩咐兵士阻拦。但是他随即注意到,固然乌篷船个小、敏捷,但即使顺风而行,速度竟还是比这些突然出现的吴军巨舶跑得慢!而且两军的船只已如此接近,此方仓惶撤退,一旦有所凝滞,那么很快就会被彼方巨船衔住,动弹不得。

    周泰和蒋钦挥舞着长刀,聚到严白虎两侧。周泰大声喊道:“逃不得啦!这鬼怪大船跑得太快,我们现在这样逃不掉!”

    蒋钦喊道:“我们人多,跟他们拼了吧!”

    雨水从严白虎的脸上划过。在沉默了许久后,他决定迎战。

    扶梯、长钩、橹盾,凡是用以跳帮作战的兵械都重新取出。贼寇们在头目们一番激励之下,也重新振作。弓弩手们打开制作粗劣的兵橐,取出油衣包裹的弓弩,然后检验其弓弩是否还能继续使用。更多的贼兵则是口衔利刃,手持钢刀,赤膊上身与双脚,焦躁地上下跳动着,准备登船搏命。

    负责搭梯的辅兵目测着五艘福船的高度。但他们最终被这世所罕见的巨舶震惊。“这……就是三把梯子架在一起,也登不上这样大的船啊!”老辅兵几乎要痛哭流涕了。“不如打下那小一些的船后,在那小船的顶上架梯,登上大船!”年轻辅兵这样说。“那还得告与头领知晓。”老辅兵道。

    严白虎凝视着吴军巨船,喃喃道:“也只得先从稍小一些的船这里碰碰运气了。”

    他转头看见蒋钦和周泰麻利地脱掉上衣,精赤上身,然后穿上轻便的藤甲,跃跃然欲战。

    蒋钦和周泰也赞同严白虎先打小船,也就是鹅船这一作战步骤。

    只是鹅船也未见得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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