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了一杯酒,望着亭子的灯光下,悄悄探进来的,那支春意阑珊的桃花,怅然道:“不是你生的像她,而是她生的,有几分像你。”
苏钰不解,却见那梁鸿又摇了摇头,音色失了之前的阴阳细长,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
“其实,不过是他的孩子,生的更像他了而已。”
苏钰此时觉的眼前有些晕眩,不过脑子还存着自己的思维,虽不如之前灵光了,但一思索梁鸿的话,立刻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莫不是你和我那亲生的爹爹,是老相识?”
梁鸿听着,眼睛从那桃枝收回到桌上切成兔儿的萝卜上,感叹道:“何止,是相识。”
说起来也是奇怪,人在清醒的时候,喝多少酒,自己会有个度量,反而在喝的稍多了之后,便有些把持不住尺度,总想着再续上一点儿,就像苏钰之前提高警惕,想着喝上几杯也没有关系,哪曾想梁鸿这酒不同寻常,几杯下去就想醉倒。
不由自主的,添酒续杯,还想再饮,越喝着,苏钰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然后趴在桌子上,伸手拿起那兔儿的萝卜,张开嘴巴利落的咬了一口,朦朦胧胧听着梁鸿在耳边,静静的,失落的,开始慢慢的絮叨。
苏钰脑海里的画面,似乎也随着梁鸿的述说,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那个杨絮漫天的春天,关于他梁鸿自己的故事。
那时家里过的穷苦,他生的体型单薄,就被家里人几个铜板卖了,人贩子几经倒手,都没能将他卖出什么好价钱来,于是厌恶嫌弃,便将手头所有的最脏最累的活安排给他干,心情好了,才会赏他一顿剩汤剩菜。
他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苟延残喘,经常累到浑身酸痛无法入睡,甚至病痛受伤之时难以忍受,夜里的声音都不敢大了,唯恐又惹来一顿暴打。
这期间,他也曾逃过,反抗过,但是每一次,只会落得更悲惨的下场。
他等啊等,在鄙夷辛酸中,从一个乡村朴实天真的孩子,变成学会看人脸色,学会揣摩人心的人,这期间吃了多少苦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老天,也并未让他一直这样,终于有一天,城里戏班子的管事寻到了倒卖人口的贩子那里,想要买上几个打杂工的伙计回去。那戏班的管事将一同贩卖来的人口挑拣了一遍,最后扣下了手里的银两,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下了他和另外两个孩子。
去到戏班子之后,他手脚麻利,日子过的也果然比之前好了太多,虽依旧看着人们的颜色过日子,却也有了个睡觉的地方,一日两餐,也有了着落。
当年的梁鸿还心想,他这样一辈子,也是可以了,待他长大了,能干更多的活了,说不定还可以攒些自己的钱,像村子里的年轻人一样,娶上一房自己的媳妇,平平淡淡的过上一生。
可随着年龄增长,之前瘦弱的身体也开始如那杨柳一般抽了条,戏园子的师傅见他生的清秀,天资聪明,便有意收他做了徒弟。
可戏园子里的徒弟,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之前打杂干活的时候,帮着那些师傅的弟子们洗洗涮涮,身在这个圈子的最底层,也没人计较什么,可有人一旦发现了存在的威胁,便会想着办法的挤兑,甚至消灭。
被师兄们打过辱骂过,这辈子听过的最难听的词语,都在他的头上落下过,可那时梁鸿咬着牙关,还是挺下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始终还是埋了一颗向上的种子,他想要爬的更高,也为了更加接近,他心中的那个人。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那么一个人,就突然住在了梁鸿的心里,让他忘了要平平淡淡好好干活,然后娶妻生子,而是想要接近他,靠近他,了解他。因为在他最卑微不起眼的时候,那个人见了,会对他笑笑,收到旁人欺负的时候,那人若碰见了,也会站出来帮他出头。
有一段时间,梁鸿在受了别的弟子辱骂,或者管事的人一顿好打的时候,他的心理甚至没有再想着抱头捱过去,而是无比的期盼着,那个人的出现。
那人身份比他高了许多,他是那戏园子老板的儿子,名叫池仲宁。
于是,梁鸿又想着,他若好好学戏,成了戏园子的名角色儿,是不是就会离他更近了一步,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侧,而不是卑躬屈膝,只能低着头仰望,也不会每次他为他出头之后,只是笑笑了之,从不会垂眸细细的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