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赵构,瞄准的也是萧铁奴所瞄准的方向,在这一点上两人倒可说是殊途同归。
陈正汇站了起来,问道:“这样说来,元帅是打算向宋廷全面开战了?”
萧铁奴倚在虎皮椅上,横了陈正汇一眼道:“我和老七说话,你插什么嘴!”
这句话当真是轻侮之至,陈正汇脸上血气上涌,随即压下,调了调气息,不卑不亢道:“廷议国事,但论是非对错,岂有身份高低?”
萧铁奴双目一睁,半边僵尸脸极为可怕,折彦冲在上喝道:“老六!这里不是军中,不得失礼!”萧铁奴哼了一声,移开了眼睛不去看陈正汇。
陈正汇又问:“元帅,你是真的打算全面开战么?”
萧铁奴眼睛盯着地面道:“是又怎么样?你又不管兵部,问这个做什么!”
陈正汇高声叫道:“不错!我是不管兵部,可我管户部!元帅,你打仗要不要钱啊?”
萧铁奴未答,卢彦伦出列道:“陈大人,户部的底子有多深我不清楚,不过经过这两年休养生息,加上商路大畅,国库中的存银也够用了吧?”
“不够!当然不够!就算平时够,一打仗也就不够了!”陈正汇道:“没错,这两年国家是休养生息了,几条商路开通后赋税也大有增益,但增益出来的部分全都去填北征期间的坑了!至今建都的款项都还没还呢!我们还欠着一大笔钱!”
卢彦伦冷笑了一声道:“陈大人口口声声说北征北征,说的好像我们现在是在给北征补窟窿一般,莫非陈大人心里认为北征是不对的不成?”
这句话极为歹毒,陈正汇正要回答,杨应麒已斥责卢彦伦道:“卢大人!北征之举是形势所逼,当年决定北征之前就已经料到会落下一个财政上的大窟窿!你是管军方后勤的,这一点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陈大人能事前筹到钱粮、事后补好窟窿便已是大功一件!现在议的是南方之战,大家就事论事,不要东拉西扯胡乱攻击!”
卢彦伦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折彦冲道:“应麒所言甚是,大家就事论事,莫要扯远。”
卢彦伦赶紧向皇帝请罪,又向陈正汇赔礼,然后才道:“彦伦也知道户部还有欠款,但如果我所知不错,这些欠款的归还也早有定制,应该是由国家每年收入的一部分分批返还给民间,是吧?”陈正汇应是,卢彦伦又道:“北征所费虽巨,借款虽多,但分成五到十次返还,就算加上利息,每次的数目就数量来说虽然还是很大,但比起国库的收入就未必占得了大头了。陈大人,你实话实说,户部每年用来归还欠款的钱需不需要占到国家总收入的一成?”陈正汇沉吟不语,卢彦伦又问:“那半成呢?”陈正汇又不语,卢彦伦道:“若连半成都不到,陈大人何苦用这北征欠款一事来阻碍陛下完成一统大业!”
这番话极为有力,陈正汇一时没法反驳,只得道:“战事一起,国家收入必受影响。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未可知。”
卢彦伦嘿了一声道:“陈大人说的没错,战事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确实难说,可能国家赋税会受影响,但也可能因此而夺得一座大城,夺得一个大仓,那时不但无损国库,反有增益呢!”
陈正汇叫道:“这怎么做的准!”
卢彦伦微笑道:“未必有的收益做不得准,那陈大人所言那未必有的损耗也做不得准!”
杨应麒插口道:“大国相争,祸衅一起必然经年,经年用兵必劳民伤财,此事自古皆然!”
卢彦伦不敢答,萧铁奴淡淡道:“老七,打仗的事情你不懂!对付赵构未必需要经年用兵。宋不敌辽,辽不敌金,金不敌汉!江南小朝廷地方虽然不小,但打起来也许比西夏还容易!”
“不然!”这次出列的却是武将队伍中的刘锜,只听他道:“大宋虽有积弱之名,但那是在靖康年间,当时中原久不经战火,全国除陕西之外几无可用之兵,所以大宋兵将对金兵望风溃散亦属寻常。但好士兵是磨出来的,好将领是在战场上死剩的!自汴梁城破至今已逾十年,这十几年里大宋的羸兵弱将或散或死早已去了十之七八,如今能活下来的多为悍卒!看其能内平洞庭之乱、外破宗弼大军,又岂是运气使然?再则,汉宋帝分两姓,民本一家,驱秦晋齐鲁之兵以下江南湖广,实无异迫血脉兄弟同室ca戈,若无故伐宋,恐汉家将士皆不愿战,此又与征漠北伐西夏不同!”
曲端立于刘锜下手,闻言道:“刘将军数立大功,冠于诸将,军中都云刘将军之功不在诸元帅之下,朝中亦有过封帅之议,以取陕保陕、抗夏灭夏之功而登坛封帅,却也够了。军中后辈对刘将军高踞帅坛并无意见,但也希望刘将军不要阻了后辈们的立功之路!”
刘锜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封帅之议我与种兄早已联名请辞,如今正谈论伐宋之举,你提出这件事来做什么?”
“我提出这件事来并非无理取闹,只因此事与伐宋之举有关!”曲端朝折彦冲行了一个军礼,说道:“陛下,军人但知立功为国,扬名为己,令旗到处便是刀剑所向!同族相亲乃是平时礼,战场之上便连父子兄弟也顾不得了,何况同族?古今中外的军律之中,又有哪一条是要求士兵在战场上望父投拜的?如今我大汉如日方中,军中还没来得及立功的晚辈个个磨拳擦掌,这批人血气方刚,若得以引导向外个个都能以一当十,但若不引导宣泄只怕反而会惹出祸事来。诚如陛下在长安时所言,如今天下未靖,甲兵不可收,骁将不可藏,不然等到兵钝将老之日,陛下再要一统天下,恐怕也有心无力了!”
折彦冲问:“军中希望开战的人很多么?”
枢密副使、兵部尚书郭浩沉吟道:“军中确有期盼着开战立功之辈,但也不乏不乐南下之人。再说宋廷对我们一向恭敬,若无罪而伐,恐怕……恐怕有些师出无名了。”
韩昉道:“不然!只要我们肯找,这出师之名总会有的。”
杨应麒站起来道:“找出来的名目不是名目,是借口!”
萧铁奴也站了起来道:“只要能一统天下,是借口又如何?”
杨应麒道:“我不是反对一统,我只是希望再等一等!”
萧铁奴反问:“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们都老了再打?还是等到由太子、林舆、萧骏他们当家时再打?”
最后这句话说得折彦冲为之动容,起身道:“铁奴说的不错!我们这代人能压制得赵构难以翻身,不是因为我们的钱比他多,不是因为我们的人比他多,而是因为我辈武勇而赵构文弱。但下一代这几个小子在我看来都太文了,守成或许还可以,进取未必也行!现在虽然不是开战的最好时机,但那所谓的最好时机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利我之势,转瞬或失!当初耶律延禧若能在女真方兴未艾时灭了女真,世间便不会有金国;阿骨打皇帝在时若能下定决心灭了汉部,我们今日还能从容站在这里讨论天下一统么?”
韩昉看了陈显一眼,陈显忙出列道:“陛下所言甚是。”韩昉这才附于其后道:“陛下圣断!”郭浩张浩对望一眼,亦出列赞同。
那边刘锜俯首不语,曲端耶律余睹任得敬等一齐出列道:“臣等愿效死力,以供陛下驱策!”
折彦冲两手一拍道:“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忽听杨应麒叫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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