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部分的陈军士卒来说,这几日的遭遇都实在太过梦幻,不过几天的工夫,一切都仿佛颠倒过来了:
明明之前数个月,陈军一直保持着绝对优势,甚至是南朝如裴忌、韦载这种长于大局排布的兵家都觉得北齐朝廷忙于西征,无暇南顾,等到他能抽出力量,淮南淮北恐怕已经被南朝吞入腹中。
事实似乎也正证明这一点。
数路陈军逐步推进,几乎每十天克下一城,淮南军被抽调一空,剩下的老弱与屯田兵毫无战力,临时被授命坐镇寿春的王琳避而不战……所有人都觉得不会有什么意外,按照他们的整个蓝图而言,他们的战略已经达成,他们只要一鼓作气……只要一鼓作气就能终结北齐在淮南长达二十年的统治,让王琳彻底吹灯拔蜡!
就像是跟人掰手腕,对手已经被压到喘不过气,他们只要胳膊上再使一点劲,就可以让对手彻底崩盘,然而就是在这要一鼓作气的空挡,他们才赫然发现对方身上的肌肉群远比自己发达,养精蓄锐已久的北齐军,在这决战的时刻,能拿出的力量和底牌要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王琳开始发力。
于是陈军崩盘了。
大溃逃。
如果有一个全知的视角让大家可以从天空中向下俯瞰,便能观察到,在蓝黑的天幕之下,陈军的盘桓在湖面上的战船已然全部被齐军船舰摧毁,在被齐军分割的另一侧,数万的披上甲的大军对着陈军不足两万的军队展开了来回冲杀!
大片大片的野火在蔓延……被分割开来,齐军不断冲击着他们散乱的阵型,在人群之中开出一条条血肉铺就的道路,处于劣势的陈军战心渐弱,不过在陈军将官的压迫之下勉力为战,直到湖面传来一连串巨响,王琳斩首吴明彻,传檄四处的时候。
大家都感觉脑海中空荡荡一片,行尸走肉一般,怔怔盯着齐军中军那面缓缓压迫过来的王字帅旗……王琳单骑驰出阵前,带着悲痛的语气跟所有人说:“在场诸位若有我曾经部下,请放下武器,站在一边,王某实在不忍与你们刀兵相见!”
王琳本就是兵家子出身,带兵多年,麾下部众无数,且为人素讲义气,南朝许多军官都念他的好。
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王琳被吴明彻俘虏之时,许多人私下跑去见王琳,并向吴明彻求情,吴明彻本来杀他的**并不强烈,但当他看见王琳在军官、士兵们之中的影响力之后,立刻便下了死手。不管王琳被怎样评价,纵观南梁矢国、到南陈建立的这一段时间里,他确实是一个举足轻重,值得大书一番的人物。
中路军主帅都死了,还挣扎个什么劲?
犹豫了许久之后,第一个陈军将官放下了武器,紧接着,还有许许多多军官带着自己的麾下放下了武器,他们未必不忠心于南朝,只是现在大势已去了……而周罗睺几乎就是在确认吴明彻被斩杀的同时,带着手下剩余的士兵不顾一切杀出退路,往南逃走!
同一时间,韦载、萧摩诃、程文季急匆匆从石梁发兵北上;任忠暂时打退了皮景和的攻击,正计划再度对盱眙形成围攻之势;黄法氍自合肥发兵,将渡淝水,准备攻取淮南……然而,韦载在石梁城东北方二十里处的时候,听到了中路军几乎被全歼的消息。
王琳从扫除了济阴、淮河南岸之后,兵分四路,呈辐射状往东北、东南、正南奔驰扩散。
任忠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走,他干脆利落的放弃了阳平,也不打算和韦载大军汇合,自顾自地往东南退往盐城,打算转道神农郡,进而退出江北……东路少数布置在阳平、淮安一线的南朝中军兵马浑然不觉,等到反应过来,早已经无处可逃,遭到齐军截击,不肯投降的直接被屠杀。
韦载退回石梁,连忙去信告知黄法氍。
而击败东路军的王琳大军,在齐将慕容子安的带领下,转头朝南面追杀过来。
风和云都变得不详起来。
黄法氍接到信的时候,齐军布置在淝水东侧的营地已经被他拔掉一半,再给他几天空挡,他就可以包围寿阳,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梦幻泡影。
淝水两岸,火把的光芒稀疏,如同星光点点,在漆黑的大地之上蔓延。篝火边,黄法氍借着摇曳的火光静静看着来信,鲁广达按剑站在一边,魁梧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忽隐忽现,气氛诡异而安静,黄法氍将信折好,塞进怀里,声音低沉的说:“准备撤退吧。”
鲁广达满脸震惊之色,不解的看着这位老将。黄法氍疲惫的叹了一口气,在暖色的火光下,他脸上的老人斑愈发明显,“吴明彻被王琳堵在池水河口,一战全歼了,中路军已经被打垮了……任忠,靠不住的……这场仗已经输了,再不快走,王琳就要碾过来了。”
鲁广达持续失声,这寥寥几句话,所蕴含的讯息实在太大,一时间让他转不过弯来。
“唉,当初兴师北伐,谁想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