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太皇太后郭氏,敬宗皇帝(天子兄)生母、宝历太后王氏,以及当今天子生母、皇太后萧氏皆在世,因此号为三宫太后。其中太皇太后居于万年县“南内”兴庆宫,宝历太后居于义安殿,当今皇太后则居大内宫禁含凉殿,总领后宫。
他们今日要觐见的,便是皇太后萧氏。
过昭训门,又过含耀门,便可望见通往内朝宫墙的偏门崇明门,而含凉殿则位于蓬莱殿后,太液池以北,几乎处在大明宫最北端,仅凭他们二人步行,由望仙门入,至少须小半个时辰才能到。
赵归真为阿朓讲解完,第三道宫墙已在眼前,赵归真便开始打起腹稿,细忖稍候将如何向皇太后问安,他是潜心修道之人,即便年向花甲,繁文缛节也从非他所擅长,因此才让阿朓带了那堆笏板,以备不时之需,每当想不起来时,便取出相应的象笏,比对温习。
许是打腹稿太过出神,赵归真竟未发现他们入内朝后,迎面从前走来一青袍吏,直到阿朓提醒,他才回过神,忙拱手向那人一礼。
谁知那青袍却似当赵归真和阿朓不存在似的,步速匆匆,绕过他们二人,直向崇明门而去,让赵归真不禁凝望那人背影半晌,这才注意到这青袍似乎身负某用黑布包裹的长剑般的物什。
阿朓愤然道:“无耻之尤!以为自己是朝官,便不为礼……”
“别乱用成语……”赵归真倒是对此容色淡淡,又道:“快些,辰正将至,别让太后等得急了……”
绕过温室殿、宣微殿,又过清思殿、珠镜殿,赵归真已能遥望见远处太液池后,耸出的含凉殿脊。
“师父,您说阿朓以后可能入仕做大官?”阿朓似是仍想着方才那颇不为礼的青袍吏,便又问道:“像方才那人一样?”
“你懂什么?那人不过服青袍,官品说到底……”赵归真话语至此,蓦地容色一怔,脚下凝步,扭身回望,轻声将话说完:“不过七品……”
且慢……今日乃是常参,仅朝中金紫银绯(五品以上)方能往内朝,方才那人又非宦官,为何会现身于三重宫墙内?宫禁森严,禁军中莫非有尸位素餐之辈?
奇哉怪也,赵归真虽心生疑窦,但正事要紧,遂带着阿朓接着赶向含凉殿。
大明宫,含凉殿,辰正。
含凉殿依水而建,前有周廊包裹鱼池,廊阁皆似自雨亭。每逢酷暑炎夏,殿中座后水激扇车,风猎衣襟;四隅积水帘飞洒,自成水雾,凉气扑面,座内含冻;盛夏居之,恰似深秋。
赵归真和阿朓则准时于辰正绕过太液池,抵达含凉殿东侧回廊御阶前。
含凉殿自分殿宇四间,皇太后则居于正中那间,亦是含凉殿最为巍峨高耸之殿。
赵归真向殿前绿袍宦官交割了名帖,宦官端详了片刻名帖,尔后抬眼扫了扫赵归真和阿朓,却将名帖递还后,手入袖笼,用下巴点了点阿朓道:“此子呢?”
赵归真闻言一愣,难道说阿朓也需要名帖?这他可从未听说啊。
绿袍宦官扯出事务性的一笑,道:“此间乃是后宫,寝殿不许未净身童子入内,此乃规矩,还望赵炼师理解……”
“这……”赵归真一时犯了难,阿朓却为师父解围,将笏囊一递,“师父,徒儿且在此间静候便好,不得事。”
赵归真点了点头,接过笏囊,又再三叮嘱后,便随殿前宦官直入殿中。
阿朓顿觉手上轻松了不少,但没了师父,也瞬间无所事事,殿前站有数名金甲卫士,先前来的廊阁中也处处有小宦官或是卫兵把守,自己看来且是得在此静候上一个多时辰。
一开始金甲卫士还会注意这小道童几眼,但没过半盏茶工夫,便彻底失去了兴趣,相互闲谈起来,任凭阿朓在周围迈着小步子。
阿朓见似乎并无人注意自己,慢慢地胆子便大了。伊始他只是围着含凉殿主殿周围散步,继而又扩大了圈子,开始一边望着朝阳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一边在周廊闲庭信步起来,尔后又转往其余几间偏殿。
在最靠西侧的一处偏殿前,阿朓住了步子,仰着小脑袋望着御阶有良晌。
这处偏殿不知为何,竟似乎无人守卫,阿朓向周围探了探脖子,发现巡逻护卫恰好行至了主殿对侧,一时周围好像空无一人。
阿朓大着胆子,提了下略显宽大的道袍,蹑手蹑脚地拾阶而上,绕过殿前的琉璃屏风,直入殿中。
这间偏殿略小,止有一层和一间阁楼,内里似乎也无人居住,难怪殿前无一侍卫。
脚下木板似乎发出“吱呀”声,引得阿朓停下脚步,但“吱呀”声却好似丝毫未减,并且相伴其间的似乎还有女人的喘息声……
好像……此殿中还有别人?
好奇心的驱使,让阿朓压着步子循声而去,最后沿着一处狭窄走廊行至一扇虚掩的门扉前,声音似乎来自这间屋子里面。
“……如何?嗯?”
这……竟是个男人的声音?
阿朓透过虚掩的门缝望去,门缝很窄,但房间向阳,屋内似乎笼有纱幔,很是轻薄,借着窗外透来的日光,阿朓恰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一男子的轮廓,以及……在他身前的女子,正喘息急促。那女子肤白貌美,衣冠不整,额前似乎还画着什么……
九树花钿。
那这女子身后的男人是谁?阿朓心想。
这时,阿朓顿时感觉左肩一沉,他浑身一颤,动魄惊心,慢慢向左看去,入眼的是一只枯槁大手,往上看去是一张阴气十足的脸。阿朓的身后竟站着一名身着紫袍,头顶乌纱冲天冠的老宦官。
老宦官面无表情,神色呆滞,尔后的一瞬,阿朓却看到这人耷拉下的面皮竟扯出一抹寒气逼人的笑容,语声让阿朓浑身汗毛倒竖。
“你是谁家的孩子?莫不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