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癸未,辰正。
长安,长安县,光德坊。
辰初宵禁甫结束,张父领着府上两名新来的仆役,上马直出光德坊,往长安东侧春明门而去。
拜别了父亲后,张翊均并未感觉到意料之中的如释重负。说也奇怪,弱冠后,张翊均常居晋昌里的别业,已很少回到光德坊的家宅,亦不曾与阿爷共居同一屋檐下这般久。现在父亲暂往东都,张翊均便成为了府中的顶梁,十数仆役皆听其驱遣,陡增的压力以及怅然若失之感反凝刻于心。
李商隐似是方起床梳洗完毕,边扎着发冠边从他寄住的二进院东厅房中缓步走到院中。他伸了个懒腰,发现张翊均正倚靠在三进月洞门廊处,那表情似已等他多时。
李商隐跟着张翊均一直行至后园,李商隐已经寄住张家有旬日,但后园他除了偶尔来牵走紫云骢外极少涉足。因此当张翊均领着李商隐步入宽敞的东侧藏书房时,李商隐望着满墙丰富的藏书,不禁啧啧称叹。
张翊均毫不耽搁,径直走向北侧的宽大案几前。张父临行前似是将案几仔细收拾了一通,一改先前的书陈凌乱,纸卷堆叠,现在几上竟徒留几杆狼毫搭于笔架之上,以及似盛装清水的皮囊,余皆纤尘不染,朝阳从窗外透进来,竟还在案上清漆反着些光。
张翊均匆匆环视片刻,向案侧的一贴墙矮柜一指,对李商隐道:“拿些宣纸来……”
李商隐虽然心中仍有些懵懂,不知张翊均清早将自己带入这房间是为何,但李商隐闻言也连忙打开柜门,见柜中果真整齐堆放了数卷一品宣纸。
李商隐回身,只见张翊均已在案几上铺好一方毛毡,又从附近翻箱倒柜找出一方墨锭、一盏砚台、一展镇尺,文房四宝已俱全。李商隐心忖,莫不是要提前为自己模拟科考诗词歌赋?
“翊均兄,这是?”李商隐疑惑道。
“昨晚我始终在想,我们究竟要从何入手详查乱党所谋,”张翊均打开一水囊,在砚台上倒入些清水,一会儿工夫,便研出一滩浅浅的墨水,“那间玄都观暗渠即为突破口!”
李商隐这才明白他们来此的目的:他们要办正事了。便霎时来了些精神,想了想道:“翊均兄的意思,是要再访玄都观?”
“非也,”张翊均直接否决,继而拈开狼毫笔尖,稍蘸了些墨,提笔道:“玄都观暗渠已被发现,乱党再自大,也不会愚蠢到毫无作为,必有所备,玄都观已不可往。”
“那……”李商隐看着张翊均提着狼毫,在宣纸上龙蛇飞动,不多时竟草草勾勒出一幅长安坊图。
“重点不在暗渠,而在那间暗渠的走向……”张翊均在崇业坊画了个叉,尔后由此向上,亦即正北方向,拖着毫尖,“暗渠一直向北延伸,其间不曾有岔路,也就是说,乱党还在另一处有据点才对!”
李商隐恍然顿悟,张翊均言下之意,此长安坊图如棋盘,诸坊皆似棋子,他们眼下线索过少,因此急需借此找出所有乱党可能盘踞之处,依次排查,扩展线索。
崇业坊径直向北,分有四坊:安业、丰乐、通化以及善和坊,再向北便是皇城太极宫。
“难道……要从安业坊开始寻查?”李商隐注视着宣纸上的坊图,揣测道。
张翊均轻轻摇头,倘若真要依次寻查,那庞大的工作量仅凭他们二人,半个月也干不完,届时可能鬼兵早已举事……
“如果从乱党角度去想,崇业坊地处长安外郭中心,为长安、万年二县交界,监管混乱,故于此挖凿暗渠,便极为妥当……”张翊均喃喃自语,纤长的手指在宣纸上由崇业坊向北,“暗渠向北,若为兵变,当北接太极皇城,紧邻朱雀大街……”
“善和坊?”李商隐道。
张翊均默默点头,继而提笔在善和坊处又画了个叉,“暗渠出口应当在此!”
当张翊均下了结论后,他心中更加举棋若定,善和坊北接皇城,虽然此皇城并非天子所居大明宫,但皇城中遍布官僚机构,如鸿胪寺、大理寺、太常寺皆位于此,善和坊又毗邻朱雀大街,因此会较长安其余各坊最先获知朝中细务,善和坊地处城北,便可与崇业坊南北相协,由此监控皇城及城南诸坊。
许是张翊均方才的分析思路启发了李商隐,他也在宣纸坊图上凝目半晌,食指继续向北,在一片空白的太极宫止住,“……而后入皇城,继而出东侧延喜门,北往大明宫……”
张翊均目光一凛,看了李商隐一眼道:“为何要穿过皇城往大明宫?”
“义山这几日同翊均兄游历长安,注意到一处细节,”李商隐抬手解释道:“各主干大街白天皆有武侯巡察,夜间则有金吾卫巡夜,因此便想,如若乱党策有大谋,须隐蔽行事,或许可直入皇城,由此避免惊动长安守军?”
张翊均摇摇头道:“皇城中有禁军守备,恐怕远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