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乙酉,辰正。
长安,大明宫,延英殿。
天将破晓,黎明昏昏。
辰鼓配合着钟楼訇鸣咚咚响起,宫城城楼上金吾卫一声令下,巍峨高大的丹凤门遂徐徐延开。
三位宰相早已在前列好队伍,年岁最长的牛思黯立于最中,见丹凤门延启,以为朝参将开,正要率先带队迈步,却为几名身披金甲的金吾卫在前拱手拦住,口中示意相公且慢。
在侧的李宗闵一双瑞凤眼细眯了眯,视线越过为首的金吾卫肩头望过去,发现宫城之内,有一禁军将军骑跨于一匹高头神骏上,正沿御道疾驰而来,最后在丹凤门前下马,在几名金吾卫卒的拥簇下快步前来。李宗闵认出来,这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沈竓。
若在往日朝参,群臣只会在紫宸殿见到沈竓,依照惯例向天子汇报左右厢内外平安,朝参方得举行。今日沈将军却现身丹凤门,群臣纷纷意识到朝参或出变故,不少仍有些犯困的臣僚瞬间清醒了起来,原本寂静的队伍中也传来了些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
沈竓走到李宗闵面前站定,纸笼灯里透出来的赤金色光芒照在他身披的明光铠上,熠熠发光。沈竓是武人出身,早年曾在朔方、凤翔、河东诸藩镇担任军将,后因功尚顺宗皇帝公主,得为驸马都尉,以此入朝委任正三品左金吾大将军。
这位已年逾花甲的禁军将军郑重叉手,依次向李宗闵、牛思黯以及穆庆臣问安致礼。
“沈将军,”穆庆臣面有不解,向沈竓叉手回礼后,率先开口道:“为何群臣不得入宫城?”
“朝参可有变故?”牛思黯也跟着问起来。
李宗闵眼珠瞥了瞥两位同僚,默不作声地向沈竓回礼,他实际上心里已猜出了个大概。
“今日朝参延后,某特来知会……”沈竓胸膛笔挺,洪亮的声音中如有风雷,带着些天生的傲然,下颌的长须无风自动,“圣人命速开延英,还望三位相公随某即刻前往延英殿候对!群臣暂往中书省静候宣诏。”
所谓开延英,特指天子于延英殿同宰执问对,旁无百僚,亦无过多内官在侧,仪式皆可从简,按照惯例皆为午后举行。李宗闵心忖着,上唇的髭须随着嘴角上翘了几许:今日圣人特意将朝参延后,召宰相于延英殿议事,为的恐怕正是昨日发生的那桩事吧……
穆庆臣看了眼李宗闵和牛思黯,发现两人面色并无过多波澜,尤其是李宗闵,看起来更是平淡如水。这将是他首次步入延英殿,却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展开。
事不宜迟,在沈竓的催促下,三名宰相紧跟着金吾卫,径直入丹凤门,向着延英殿所在的西侧宫城而去。
延英殿。
召对之所内,宰相在静候有半盏茶的工夫后,天子身着九龙燕弁服,在几名低阶内臣的拥簇下缓步入内,头顶幞头沿饰有的金丝线边甚为夺目。
舍去了繁琐的问安环节,天子正襟危坐于御座,为三名宰相赐坐,开门见山道:“吾今日延后朝参,不为他事。方才惊闻昨日善和里起火,虽为扑灭,朕亦不敢轻之,不知火势可曾殃及临坊?”
天子此言初听像是问向在场所有人,但此话却是面向穆庆臣说的。这让李宗闵心里不由啧啧称叹:圣眷啊圣眷……
此事穆庆臣昨日亦有所耳闻,无奈他住在远离城北的昌乐坊,得知的也晚,待他急忙遣亲事王师文往善和里询问后,却发现火势已被扑灭,而且似乎已经有人善后过了,现场瓦砾皆被归为一处。而且所幸受灾被毁的不过是一处废祆祠,在铺兵汇报说并无人伤亡后,再多的王师文遂未多过问,便向穆庆臣回报。
按理来说这本应是一桩小事,因此穆庆臣一时想不通的是,天子为何会特意就此开延英问对?
穆庆臣朗声对答:“回禀陛下,火势始终囿于善和里东隅,不曾扩散……”
天子安心地点点头:“百姓伤亡几何?”
“据现场铺兵所奏,被焚之处为一废祆祠,并无人员伤亡……”
“穆相公此言差矣……”
开口打断的不是别人,正是宰相李宗闵!
天子与穆庆臣闻言具是一愣,在场所有人神色各异。端坐在侧的牛思黯则侧目半晌,像是猜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一样,轻叹了口气。
天子忙问:“李卿此言何意?”
李宗闵起身郑重拱手,语气中满是“真诚”:“吾身居宰执之位,安敢尸位素餐?昨日闻听善和里出事,因无戎事之劳,即刻亲自赶往城北看视,所焚却是止于一废祆祠不错,然亦有无辜百姓十数许,殒命其间……”这番说辞极为巧妙,先是暗讽穆庆臣不亲历亲为,未至现场详查,又照顾了牛相身兼兵部尚书之职,有“戎事”之劳,不便作访。短短数言,已将穆庆臣打成了尸位素餐之徒。
穆庆臣闻言大惊,这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