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都没什麽效果,谈无欲没有任何反应,除了静坐就是睡觉,连食物都很少下咽。有时候他醒来,已不知睡去了几天,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全然不在乎,这个人逃过了上天的劫难,却逃不过自己打给自己的死结。
两人看著他日渐消瘦,发愁怎麽对一步莲华交代的时候。谈无欲却浑不介意的在这闲小小的屋子里,发展著他的兴趣。
就是静静的看著墙上的一张古画。
那不是什麽旷世奇画,画的是两个玲珑可爱的孩子,只是姿态活灵活现。他这样看著,谁也不知道他心在在想什麽,是羡慕?是不屑?还是,回忆?
善法天子说,这恐怕就是他的死结,无法可解,除非绳断结碎——
听了朋友的话,一莲托生侧头细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他轻叹一声,莫非真如光明尊者所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些事是逃不了的。
别管光明那套莫名其妙的萝卜理论,我们总归有我们的作爲。天子瞪了他一眼,好似打定了主意一般,连声音也安详得像九重天外的佛音。
可事实上,他想出的主意更简单,除了塞给谈无欲一堆佛法,就是暗示这个人四处走走,放松心境。欣慰的是,天子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偶尔,善法天子和一莲托生谈经论道的时候,他縂在一旁静静地看著。
偶尔,两人提起云游归来的僧人带回的消息,说外面正如何战火肆虐,兵燹燎原,有心人正如何指派他们的兵马,从四面八方把这个苦境吃得骨头也不剩的时候,那双眼睛依然平静得一点波澜也不起,仿佛作爲一个旁观者,正讽刺的看著这个世间。
随著接触的增多,谈无欲有时也会随他们一起外出。三人都是习惯了平淡的人,时间一久,这样相处总会多了几分云过襟袖的感觉,让人忘记了山高,也忘记了红尘。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
顺著万圣严後面一段曲曲折折的隧道上去,就会来到他们常去的山上,某天攀到顶峰时已近傍晚,天空彩霞弥漫。谈无欲依旧在一旁坐下,剩馀两人解开绡布,一边调拨著琴弦,一边翻阅手中的残章,讨论昨天没能解决的问题。
讨论的过程中一根弦断了,天子很快找到了替代品,却没有办法弄成合适的长度。正在思考的时候,一把短剑倏然擦著他的脸颊被递到眼皮下面。
谢谢。皮肤直接的感觉到金属的森森凉意,天子笑笑,接了过去。
谈无欲没有回答,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一旁想必还想要帮忙。天子看一眼,见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那双眼依旧是满眼的不驯,一贯的看不出悲喜。
很久之後的养生舘,他也是睁著这双眼,静静地看著素还真,没有怨、也没有怒。他知道这个人是不能留在这里的,縂还有其他人,要依赖著他活下去。
而在当时,一莲托生却只能苦笑著对天子摊手示意,万事开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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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琴弦接好,已近月上中天。之间一莲托生笑说那日山洞落水又是我救了你,可是天子,倘有一天我与一步莲华同时落水,只能救一个的话,你会救谁?
一步莲华,圣尊者不能不在。救不了你的话,就一起死。
啊,我只是开个玩笑┅┅天子你还是太认真了。
善法天子没有答话,只是将琴递了过去。
茅斋满屋烟霞,兴何赊,老梅看尽花开谢,山中空自惜韶华。月明那良夜,遥忆故人何处也。
一曲自琉璃仙境流传出来的琴谱,因爲缺少了几页,节拍不得不停在了关键的部分。
两人地位虽高,却不能擅离大日殿找寻清香白莲拿到原谱,虽然也曾想过托人看看是否能顺路捎回,但衆人皆道此曲只聼过一半,想必素还真那里也未必收得完全。只得寄希望於自己能将此曲补全。虽然没有成功过,但日复一日,铮琮的弦音已成爲一种习惯,悄然徘徊在山谷闲。
这一日,流水似的琴音,依然自一莲托生的十指弹捺下喷薄而出,四周顽石沉默,只馀一种悠远的悲怆荡漾在天地里。音韵流淌,越发映衬的谷内云蒸霞蔚。其静如练,其轻如絮,其动如烟。演奏接近断开的部分时,一莲托生惋惜的放下双手。冷不防,聼到角落里一声轻叹,转头去看,谈无欲却面朝山涧笑了起来,笑容里有著切冰断雪的决心。
目眩神迷间,他已挽了双袖,走上前来接过焦琴。登时,山谷中五弦瑟动,细弱琴声悠然再起。空旷的夜幕下,只有那袭玄衣随著动作起落展扬,轻飘飘好似掠过河汉的微云,冥冥中有人抚琴低吟,於青峰间萦绕不绝——
青山不减,白发无端,月缺花残。可人梦寐相关,忆交欢会合何难。叠嶂层峦,虎隐龙蟠,不堪回首长安。路漫漫,云树杳,地天宽。
天衣无缝的旋律,意外补全的曲谱。
那一瞬间,似乎天地都静了。
依稀仿佛有莲花的清香——
善法天子脑海一片清明,却有另一种思绪令他血气上涌,五脏沸腾煎熬——他想自己或许永远都成不了一步莲华会注意的那种人,一步莲华会注意哪种人他说不上来,可眼前至少就有一个,像云一散就会继续发光的月,像风一吹就会生生化去的雪。
爲什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