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法天子问道,自打相遇以来,他从这个人身上看出了无数个麻烦,还有无数个谜题。
琴韵骤止。
谈无欲停下所有动作,看了他一眼,似是笑了笑∶一世有一世的报,一世有一世的缘。
虽然它们有时轻如鸿毛。
可这世上总会有人相信。
一莲托生忽然觉得山谷里起了风,转眼看去,蓝衣人沉静如常,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善法天子想,原来这才是天命∶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爱别离,然後把缘分和罪孽,一个轮回接著一个轮回的传递下去。
他茫茫的想到了那夜谈无欲与一步莲华的对话。听谈无欲讲过去的事情时,他和一莲托生都忍不住面面相觑,惊世骇俗的事,这个人怎麽可以说得这麽自然?难道他不知道这些事传扬出去,他都不必做人了,世人的议论是可以杀人的。
那日谈无欲坐在桌旁,背著两人,桌上放置著一柄神兵。
半套剑法?
半套剑法。
爲什麽。
谈无益。谈无欲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步莲华盯住那双明澈的眼睛,没有忽略他脸上的一丝表情∶你誓成佛?
我不誓成佛。
你誓成修罗?
我不誓成修罗。
一步莲华难得露出一个淡淡苦涩的笑意∶但你可知,这世间六道轮回∶地狱、饿鬼、畜牲、修罗、人、天。如果不做人,还能做什麽呢,你?
谈无欲无语了。
一步莲华微笑著摇摇头,站起来往外走,然後听见谈无欲的声音在他背後响起,吐词缓慢,却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冷傲和生硬。
何必只说我,佛魔同体,天命如此,你又怎能化解。这种事情若本人不愿,任谁都是白费心思。我倒问你,你作何想?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一步莲华笑了,低下头去。只是我想,这世上很少有人会甘心认命吧。
不甘麽┅┅说这话似乎我有更多的理由。
所以你该明白,有些事其实无所谓争取,也无所谓退缩的。人生来百种苦,这不甘大概也算是其中的一种。一步莲华目光柔和。
谈无欲眉宇闲的骄傲一闪即逝,末了终於也微微一笑,虽然未必见得有多少笑意。
他只轻轻道不悔?
不悔。
所以反复的轮回,却终究是,不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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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
很久以後养生馆里,素还真擡起眼,淡淡的捉住面前之人的手腕,如果知道後悔,就不是谈无欲了。这也许是他平生难得的慨叹。
谈无欲捏紧手里的杯子,忽然就有些心疼的感觉,很淡,风一吹,就散了。
他想,有些事情想起来时,能有勇气说当年已经足够了,若要再牵扯一生,那到底要有多少的感情,多少的理智来承担?他想,有些东西过去的就该是一去不回了,这样苦苦的记著,冷静的思索,固执地寻找,艰难地跋涉,抓到手里时,又该如何?
同梯的,何苦搭上自己。头顶继续传来淡淡的声音,没有了两人相处时习惯的轻嘲浅谑,亦没有担心的意思在里面。
素还真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失,因为他知道,即使天下最天衣无缝的算计,也难逃这个人的眼底,他相信除了自己,亦没有人有把握洞悉他下一刻会怎样做。
可是现在,谈无欲你在想什麽。
鬼没河机关凶险,不破不行。你我尚且惨亏其中,换作他人不知又怎样被那河水卷走┅┅谈无欲沉吟了一下,似是想说什麽,但终於没说。
素还真起先忙著料理伤势,也忘了同他斗嘴,这会才反应过来。本是等著他说下去的,但和往常一样,终是没有说出口。
你是想说,今日江湖风波换你落水,素某该如何选择?他问。
谈无欲微微一怔,随即是冷碜碜的声音∶素还真,我有同你说这个吗。
莲花头冠摇一摇,随即望了一眼夜色。他想会这样想的又怎麽只有你呢,哪怕是自己这样的人,也终免不了有一天被这江湖吃掉。
毕竟,在这片武林中,聪明距离狠心有多远,冷淡距离寒心也就有多远。时间久了,那些花与月都渐渐失了颜色,都说江湖风波不染尘,可最後被浸染的又岂止是人心;日子久了,再浓烈的感情也会抛弃和被抛弃,而谁对谁错的问题,也总会被聪明的人们找藉口回避过去。
想当初,在半斗坪长大的时候,怎会知道人间竟是这样的滋味,诗词念了不少,又怎会真正懂得,什麽叫持杯月下花前醉,浮生只合樽前老。什麽叫年华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什麽叫云中渺渺悲三楚,天外遥遥梦十州。什麽叫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素还真灿然一笑。
窗外月色霜辉,他眉目柔和,尽管这双眼曾历经江湖风雨,流转过无数情感,走马灯一般绚烂光华,璀璨滟涟有如燃烧生命,但现在,他终於可以附在谈无欲耳边道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啊。
满意的感到掌心里的那只手一紧,他俯下身,我可以先教你浮水。
你我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