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已足,两之又安需耶?岂圹志固置穴中,而墓志不过求名手撰著,为传世计,不置于墓耶?后闻袁氏修正献公墓,墓上得杨慈湖所作墓志,而后知圹志在穴中,墓志则在椁上,又结砖如桥以覆之,而后封土者也。按此法甚善,盖年久之墓,夷为平地。误掘者必自上而下,一见墓志,即知古墓,可无开圹之患矣。
张樗寮即之《逸老堂碑》朔误写癸,即于癸上改写朔字。而刻者乃以两字重叠,并刻之。余疑当丹时,既己误写,何难洗去重写,而乃怪诞如此?盖误字始不及检,刻成始觉,不得已乃于已刻字上改写,而使工人复刻之耳。然煌煌碑板,有如草{高禾},殊不雅观。不如注碑末云,某句某字误写作某。
古例,志墓但卒年月日,而无生年月日。此古人重忌日之意。后惟大作家犹守此法耳。温公《仪》载,志石刻式,但有某年月日终,某年月日葬。至《朱子家礼》始云某年月日生。然则,此法坏于南宋也。
《墓铭举例》云:“陈有侍郎邹公埋铭,同朱公女已埋铭例。”按此语颇可笑。陈忠肃公,北宋人也。而能下同于南宋人朱公之例也乎?况一有铭无序,一有序无铭。其同者何例也?《举例》又一条云:“朱子有女,已埋铭无序,同韩胡君铭例,题埋铭,又一例也。”云云。然则其所云陈朱同例者,不过是埋铭二字同耳。而即论埋铭二字,实陈创朱同。今但知尊公,遂并忘其时代矣。
吕氏坤作《四礼疑》多以己意臆见,猜测古礼,而妄讥议之,往往听其辨难,似乎有理。及至细心考究,则全无是处。即如其论志石条云:“志于石示来世也。
其辞,篆其姓名,合而锢之,以铁埋诸地中,将谁示乎?不若志诸碣。“又曰:”志石本注云:“虑异时误为人所动,见石而知其姓名,庶能掩之。‘谬哉,其为说也!石在墓头,发及石,则见棺也半矣!两石内向,重重铁束,谁复从容为汝钳锤耶?即或开之,岂皆通辨篆人耶?即知其姓名,死者之德,能致开者之重否?即为掩之,能肯复束此石否,石既不束,能必墓不再动否?此说大可笑也。
不如题姓名于碣面,详家世于碣阴。有功德者,表诸神道,使有目者皆得见之,免致误动之尤愈乎?“云云。愚谓吕氏此言,不知古人之所以用心,肆口妄言,以疑后世。不可不急为驳正者也。夫志石之设,为盗贼乎?为常人乎?若盗贼,则以扌日大墓为能事,题碣表神道,已是招之使来。何况见志石而望其重掩之,而复束此石乎?若常人,则各有良心,始虽误掘,未有既见志石,知是人墓,而犹下锹锸者,况读其,知其德行功业如是,而有不为之礼葬者乎?大约墓前碑碣,至久不过二三百年,而古墓久远,未有不夷为平地者。贤子孙未必世有拜扫之典,既阙表揭之石,又亡沧海桑田,辗转易主。世间地师渊源相承,其相法时复相类,故往往有地师指穴,开之而遇古穴者。年代既远,棺骨尽化圹中,空无所有。有疑为迁葬之空穴者矣!有疑为藏金之故窖者矣!惟志石,万无朽理,见其刻石,遂使人人知是古墓。稍有良心,必将为之掩盖。此孝子慈孙所以作志石之遗意。为久远计,非为眼前计也。微旨如此,彼恶知之?
王桃源先生说,字应求,吾乡所称“庆历五先生”之一也。墓在鄞西。《西奥志乘》失载,世无知其地者。道光十九年二月,有江三者,将改葬其父。地师既定穴,开之见古冢甚大,有二志石。一舒学士信道所撰《桃源墓志》,一鄞人吴矜撰《夫人墓志》,竟毁其墓,复拓两志示人。于是县中士大夫,及王氏裔孙,纷纷控告,成大狱。久之,官以买地葬亲,误掘古墓定谳,下江三于狱。
其罪徒而以其地归王氏,江三以是破家。道光廿三年三月十九日始敛衣冠,改葬故地。官之断是狱也,颇怀偏袒(时舒庵同知恭受为县令,而江三者,虹孙之从兄也。其家方为鹾商,与令往来,故袒之),而士大夫操之亦复过蹙。平心论之,其始掘也,固平地也。既无表揭王氏,又失防护,不得以发掘为江三罪。及见墓志,即非桃源,亦岂宜遽毁之而灭其迹乎?故江三之罪,罪在毁墓,而不在发掘。假令江三既见志石,拓本束而还置之,为重掩埋,而加土以封之,且告王氏后人,使来修岁时之祭。如此则王氏子孙,当礼谢之,而县中士大夫,亦当称道之矣。闻江三家,以觅葬地,每掘人墓,瘗骨他所,而私其地。皆以墓无主者,墓中又无识别,遂得任其所为,未尝发觉。桃源墓若非志石,虽复鬼哭,亦谁知之(发墓之夜,王氏祠中鬼大哭)?然则志石为功之大如此。而吕氏乃妄言无用,何谬也!掘地得志石,为重掩之,或为之成冢,或为之立碑。而志乃复出人间。
此等事,古来常有。其见于集、札记、及志乘、金石者,多矣。吾独据桃源一事,以驳吕氏者,据所亲见也。桃源先生墓甚大,盖不但二穴,必有葬之子孙。以志石不备,不能知耳,冢中有白大碗二,其质甚粗,盖当时明器。亦见古人之质也。至遗骨,或曰有之,或曰无之。历年八百,有无诚不易知。江三对簿时,力辨无有,问官不能究也。或曰,仅有数骨,彼已取而他掩之矣。
元人有《孝烈将军碑记》。孝烈将军,木兰也。云姓魏,亳之谯人。来氏《樵》谓:“隋炀帝时,木兰征辽有功,授尚,不受。帝欲纳宫中,遂自尽。
赠将军,谥孝烈。“董觉轩沛尝作《木兰考》,云姓花。
咸丰四年闰七月,山东青州府诸城县中,山鸣如雷,石裂而得一碑,长三尺,广一尺。其阳刻符,已漫漶,符上篆刻“周氏辟火符”五字。其阴刻隶铭辞。
凡六十五字,辞曰:“河出马,洛出龟,诸布严逐守此碑。藏石白贯日,发石青震雷。夏首长福二上纪,三中逢己月满规。增吉半下求我镇木虎,十转重则开。
九九城府敢言之,遇员益方人始知。“既而其事传之吾乡,云:”山左人无解之者。“董觉轩由”木虎十转“推之,谓咸丰四年甲寅者,所谓”木虎“也。逆数而上至十甲寅,则延元年也。考《元史。五行志》云:”延元年三月己亥,白气亘天,连环贯日。“由是而尽得其解矣。”河出马,洛出龟“,发端推数学之祖也。”诸布严逐守此碑“,诸布、诸严、诸逐,皆神名,见《汉。郊祀志》,是术数家张大之辞也。”藏石白贯日“,谓埋石之日,有白气贯日也。”发石青震雷“,是逆料出石之日,青州将山震如雷鸣也。”夏首长福二上纪“,”夏“
大也,“首”元也,“长”延也,“福”也,“二上”,二之上元也,“纪”
年也。“三中逢己月满规”,“三中”,三月之中也。“逢己”是日逢己亥也。
“月满规”,十五日也。由《元史·本纪》他月朔推之,三月己亥,当十五日。
此二句言埋石之岁月日,谓在大元延元年三月半,己亥十五日也。“增吉半下求我镇”,“增吉半下”谓周字。周字匡廓若吉字下半,而又加吉字焉,是周字也。言周姓人求我镇压。即其阳所刻之符,盖所以辟火者也。“木虎十转重则开”,“木虎”甲寅也。“十转”自延元年,至今咸丰四年,适十转也。“则”夷则也,七月也,“重”再也,谓闰也。此句言,发石岁月谓当在第十甲寅之闰七月也。“九九城府敢言之。”九九八十一也,“城”郭也,府守也,“敢言之”敬也。《汉》云:“百寮致敬于三公,丞相用奏记,称敢言之。”故以“敢言之”
为敬也。考《元史》,此时精数学者,推郭守敬。其本传云:“延三年卒,年八十三。则是年,年实八十一旬,言作符者姓名、年纪,谓八十一岁人郭守敬也。”
“遇员益方人始知”,员之最著者为员半千,以员字当半千。半千,五百也。方,四也。俗呼四为方字。甲寅虽十转而其实只五百四十年。此句是结语,谓当五百四十年后,始有人知其事也。余谓觉轩所解甚当。特尚有数处未尽善者。以增吉半下当一周字,甚属牵强。愚意,当连上半句解之。三中逢己,是谓三月之半。
日逢己亥,纪月日已尽,不必再添“月满规”三字。“月满规”者,是谓周字匡廓,既有匡廓,而后增吉字,非周字乎?俗呼周为圈吉,正同半下谓下字之半是卜字也。盖周姓人往卜云:“将遇火。”乃求郭守敬为符以镇之也。以敢言之当敬字,太觉典奥。且但叙年岁、姓名,而下更无辞,亦非也。愚意但以敢字当敬字,而言之二字是记事之辞。质言也。犹守此碑,及藏石发石,及求我镇,及开字,及人始知之属,皆质言而非隐语也。又末句“遇员益方”四字,如董解亦复太强。愚意当是人姓名,或诸城县中官吏姓氏,或倡议发石与动工起石人姓名,此不可悬揣者也。其事甚微,而能逆知五百四十一年之后,其碑必出,出时必如雷鸣,数学亦可谓精矣!由此而知蔡中郎之逆料孝女碑,王大令之逆计保母砖,皆异人术数之学也。
圹中志石,必不可少。或棺前后,或两棺之间皆可。但须安放平正,不可使他日倾侧,致伤吾亲骨也。余葬先大夫,安于中左穴之中间墓,以半石椁为之,即俗所云半折衫者。底板上先结砖十余层,然后即砖上加横直石梁,梁上加盖板。
安志石处,省去砖数层,留方空,大小与志石分寸不爽。其上横空处,用铁条二擎之。又于砖之下面,划凿二条厚薄广狭与铁条等,使铁与砖平,不致砖下突起也。将葬前一日,余亲指挥匠氏,先安志石。石上下及左右余隙,以水灰补之。
而火之使燥。此灰不可加桐油,以油灰性黏,恐砖石胶成一片也。石阔砖狭安正后,视之中穴左旁,左穴右旁,各吐出志石寸余。既不碍下棺地步,又显然见是志石,此法可示后人。故详记之。
志石二:一志,一篆盖。两字相向而合之,此古人定法也。朱述之同知绪,曾为先大夫及先太夫人两志。长凡二千数百言。而所具志石,一石长不过四尺有奇。余因以意省去篆盖,盖石亦写志,亦两字相向,刻成后填丹而合之。虽与古法不同,实无违礼意者。
道光十年,吾伯仲二兄,葬先大夫及先妣太李夫人于锡山之黄奥。一墓三穴,其右为吾母陈太夫人生圹。后二十年遭大故,往视,寿穴多土,不洁。于是拟补纳志石于生圹中。而别葬陈太夫人,乃以状寄杭州求朱同知作志。既而视已葬两穴亦有土,不洁。不得已始定改葬之议。镇海倪芑生公子沣,为定葬地。后旧墓数十步,乃营三穴合葬考及两妣。而同知志寄到,则作两篇分志之。余复以意乞张米叔同年庆璜,联两志,而补记改葬月日于后。凡此皆稍异古法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