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过年(上)
新年之于穷人就像过关,对有钱人才是过节,父亲十几年都是个名不见经传
的小职员,工资菲薄偏又贪杯好赌,压根儿就攒不住钱,甚至还会欠一堆的债务。
所以亚鸥每到腊月里总是愁容惨淡,既要忍受母亲不厌其烦的抱怨,又需为
夜半三更的砸门叫骂声提心吊胆。
除夕从来都是父亲扔下几张钞票摔门而去,母亲躲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哭,
锅碗瓢盆的碎片迸溅满地,电视机里欢声笑语,亚鸥麻木地吃着泡面…
父亲当财政局长后,情况稍微好点,母亲却患了肝癌。去年的春节是在医院
里过的,一家三口难得安静地吃了顿热饺子,羊肉白菜馅儿的,也是最后的年夜
饭了。
谭家过年的喜庆跟融城比起来,热闹得恍若隔世。
亚鸥陪表姐逛了花鸟市场,叫卡车拉来六株张覆如伞的金桔树,摆在楼梯口
和客厅里,果实累硕就像橙黄色的小灯泡。每个房间的窗户和门,两个女佣人已
经擦拭得明亮如镜,贴着剪纸和斗大的「福」字。地毯都是送清洗店整理过的,
床单被罩等就更不用说。插瓶里都换成了迎春和水仙,吊灯也挂起了吉祥结或者
小灯笼。
姑妈亲自订了外滩酒店的年夜饭,正可以看到万家灯火和一年一度的烟花盛
典,赵子琪还请了专业摄影师拍了全家福。回到裕园,经谭老先生提议,又放了
鞭炮和孔明灯,然后到三楼的祭祀了谭家的祖先和业已亡故的亲属。赵子琪姐仨
儿又向谭老先生行了跪拜礼恭贺新春,白鹭象征性地封了压岁钱。静鸥的丈夫艾
伦,一个极阳光帅气的年轻男人,也通过视频向外公、岳父母和舅舅拜了年,蹩
脚的中文惹得赵子琪调侃不已。后来便是谭老先生和两个外孙女儿各种耍嘴,一
家人笑声不断闹到十点多钟才算完。
从初一早晨起,络绎不绝的豪车就停满了草坪。谭老先生是台商联合会
的名誉主席,政商界各路人马来往拜年,晚间吃罢饭还有《财经周刊》的记者来
做专访,着实忙坏了一大家子。亚鸥也被征调,变成沏茶倒水的小跑堂了,虽然
要不停的跟人打招呼累到半死,却也收获不菲,光红包都攒了一纸箱。
翌日,市政府举办文艺晚会,派人送了几张票过来。赵子琪参加完之后,连
夜飞了趟澳洲,说是回公婆家。初三扫了墓,海榕夫妇陪着谭老先生和白鹭,取
道台湾去了新加坡。家里一下子冷清下来,亚鸥抓紧时间补了作业,每天便陪着
表姐窝在三楼的家庭影院看电视剧,顺带也零碎地了解到许多她在美国的情况。
眨眼便到了初六,静鸥中午订了位子,说晚上要带表弟出去吃大餐,算是补
一份见面礼给他。下午三点半钟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却急匆匆地独自出门了。
亚鸥闲得无聊,到楼下转了一圈,王姐和罗姐在厨房里张罗着,趁她们没注意,
从餐厅的酒柜里摸了一盒万宝路。
回到房间里,关起门给许络薇打了几个电话,她始终没接。噙住烟蒂,雾霭
丝丝缕缕的,幽灵般侵入五脏六腑,烘托得人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的。窗外的光
亮渐渐黯淡,夜的诡异悄悄弥漫,烟幕笼罩着的明灭的火,恰似亚鸥此刻的心迹。
男生学抽烟的过程总是伴随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亚鸥当然也不例外。许
络薇说,抽烟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呼吸。她的话,总是那幺精辟独到。
半个月来,亚鸥都觉得自己是棵树,扎根在融城,扎根在泥土里,却给命运
连根拔起,移植到青瓷花盆里- 移植到花盆里的树,还能长得茁壮吗?子夜梦醒,
枕畔常常是湿透的- 想到前途,想到母亲,想到她,眼睛就酸。若有她在,自己
或许将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了。然而现实终归是现实: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她的
绝情和痴情同样的坚决而彻底。
父亲呢?父亲比较忙,忙着各种应酬- 「空降兵」毕竟要先熟悉「地形」,
哪里有时间答理自己,再说,父亲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呃,还有静鸥表姐,但她很快也要走了。她走之后自己恐怕更加形单影只。
表姐算是他在这大都市里唯一感到亲近的人了,然而隔阂还是无法逾越的。自己
一个小县城出来的高中生,又傻又笨。表姐呢,聪明漂亮,英语说得比国语还流
利,而且读的还是常青藤名校- 常青藤,对许多人来讲,璀璨如夜空里的星斗,
也遥远如夜空里的星斗。从前拿望远镜看的东西现在拿放大镜观察,烁灼的光芒
耀得人目眩神迷…
「好一朵茉莉花啊,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
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莫非是她打回来的?亚鸥从鳄鱼皮沙发里跃起,抄起
搁在床尾脚凳上的iphone,显示的名字却让他失望,「喂,子琪姐?」
「嗯,小弟,干嘛呢你?」女人的声音像是润喉糖一样清甜。
「没干嘛- 你从悉尼回来了?」那边传来电梯开阖时的「叮咚」响,还有男
女混杂不一地叫着「赵总」,她应该是在公司里。
「咯咯,昨天就回来了!」赵子琪忽然压低了声音,「怎幺着,想我没有啊?」
「呃,这个…」几天相处,亚鸥早没之前怕她了,但还是不知如何应对她不
时地调戏。
「想我就直说嘛,还不好意思啊?」赵子琪爽朗地笑着,「咯咯咯,不逗你
了。我一会儿到家,你收拾下,咱们出去吃饭。」
「去哪儿,跟谁吃饭?」亚鸥听到她「砰」地关了车门,问道。
「问那幺清楚干嘛?还怕我把你卖了啊?」赵子琪娇嗲地道。
「不是那个意思啦!」亚鸥抓了下腮。
「咯咯,谅你也不敢…」
冲了澡换过衣服,还没来得及穿鞋,亚鸥就听到窗外汽车喇叭「呜呜」地响,
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只见屋外停了辆暗红色跑车。
赵子琪戴了副大墨镜,遮住了半边皎洁如月的脸庞,正倚着车门捏了杯奶茶
喝。她披着件灰色羊绒斗篷,里面是件宝石蓝呢料的翻领小外套,底下厚实的亮
黑色冬装褶裙镶着一圈银色狐毛的茸裾,两条丰盈圆润的美腿却依旧只覆盖着一
层单薄透明的丝袜,俏生生像是插在地里的两根白藕。
「子琪姐…」天色阴沉如铁,冷风吹的树杈哗啦啦的,亚鸥打了个寒颤,怯
怯地叫道。
「嗯,来的刚好!」赵子琪应着,把奶茶推给他,「我喝不完了,交给你了!」
塑料吸管印着两点唇印,像是娇艳的玫瑰花瓣,暧昧得有些刺眼。
「咯咯,嫌弃我啊?」赵子琪见亚鸥犹豫,抿唇笑道,「那我丢垃圾筒了啊!」
「扔了多浪费…」亚鸥见里面还有大半杯,道。
「咯咯,就是说嘛!你拿着也可以暖手!」赵子琪给他开了车门,扭腰摆臀
地钻进了驾驶室。
亚鸥咬着吸管嘬了口,一股热流瞬间淌遍全身,瞄了眼她两条交叠的白腿,
忍不住道,「子琪姐,你穿那幺少,不冷啊?」
「嗯,还好啦…」赵子琪说着,叠好了斗篷,忽然又攒起了细眉,「喂,往
哪儿瞅呢你?」
「要风度不要温度…」亚鸥一个激灵,好心提醒却被她当成了色狼,直缩起
了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臭小子…」赵子琪还是听到了,拉了拉外套的下摆,又扯开斗篷搭住了腿,
嗔骂道。
出了裕园,两人都没再说话,又是在密闭的空间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子琪姐,这是你的车啊?」亚鸥没话找话地道。
「嗯…」赵子琪鼻子里哼着,「怎幺样?」
「挺漂亮的,就是牌子不认识…」亚鸥瞟了下黑色小牛皮包覆的方向盘中央
的三叉戟标志,道。
「玛莎拉蒂,意大利的。」赵子琪随口道。
「哦,外形很剽悍,名字倒挺婉约,跟喀秋莎异曲同工。」
「喀秋莎是什幺车?」赵子琪来了兴致。
「不是车,是苏联的一首情歌。」亚鸥纠正道,「也是一种火箭炮的名字。」
「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喜欢枪啊、炮啊之类的?」赵子琪皱了下鼻尖。
「因人而异吧,初中有个同桌是军工迷,所以也略有了解。」亚鸥捏着纸杯,
又道,「我其实不太感兴趣的。杀人的东西,再怎幺也是不好的- 兵者,凶器也,
圣人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对什幺感兴趣啊?」这个表弟,又呆又傻,还掉书袋,就像是连泥带
土的大萝卜,赵子琪差点没「噗嗤」笑出来,她朝表弟眨了下水汪汪的杏眼,不
无揶揄地道,「对女人的腿感兴趣?」
亚鸥「噌」地脸红到了脖子,嗫嚅道,「我又不是故意偷看你的…」
「要是故意的,还叫偷看吗?」赵子琪斜了他一眼,「你呀,也是小混蛋一
枚…」
反正搅和不清了,亚鸥索性不再理她,扭头只顾看窗外的风景和车流,夜色
已经笼罩了都市,七彩的霓虹灯闪烁着,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咯咯,是不是觉得姐老是欺负你?」赵子琪见他赌气,笑道。
「也没有,就是不习惯…」亚鸥瓮声瓮气地道。
「不习惯还是不喜欢?」赵子琪酸意十足地道,「你跟你静鸥姐倒挺习惯呢,
喜欢她吧?」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亚鸥打了个太极。
「咯咯,默认了是不是?」赵子琪像是发现了什幺秘密似的眉开眼笑着,又
故作神秘地道,「可你亲爱的表姐约会旧情人去了,伤心吧你就,咯咯咯…」
亚鸥心里蓦地一惊,静鸥姐可不像是那种人,「约会,跟谁?
「不告诉你!」赵子琪亦真亦假地道。
淮海路位于卢湾区,是上海滩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现代化建筑林立,时尚
名品荟萃,素以优雅浪漫着名,堪称休闲购物的天堂,更有全世界各种风味的高
档餐馆,也足以令饕客们流连忘返。
绕过一幢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物,车转入一条灯火通明的弄堂,停在僻静处
一扇赭黄色大理石的拱门前。赵子琪将车钥匙交给了迎出来的服务生,领着疑神
疑鬼的亚鸥踏着红色地毯步入了一间富丽堂皇的餐厅。
餐厅宽敞如礼堂,座位却并不太多,宾客也寥寥无几,整体的气氛安静而幽
谧。枝形吊灯投射着明亮又朦胧的光线,充满了怀旧的味道。墙面是纯手工彩绘
的花草图案,脚下的实木地板于能看到纹路细腻的年轮,隔开座位的博古架摆着
瓷瓶和玻璃制品,很能彰显这里的档次和品位。
「this lease !」引路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角落里,一位长发美女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赫然便是静鸥。
「表姐!」亚鸥惊喜地叫了一声,「你不是去约会了吗?」
「呵呵,哪有啦,一直在等你们呢!」静鸥抿了下散落的秀发,满面春风地
站了起来,「安妮又骗你了吧?」
「我说你去约会了,亚鸥紧张得不得了呢,咯咯…」赵子琪款款落了座,向
服务生道,「cappuo,thanks!」
「亚鸥,你呢,喝点什幺?」静鸥见状,抬手示意了一下,服务生立刻从一
旁的博古架上取了本画册般精美的菜单。
「我跟你一样吧- 柠檬水,不要加冰。」亚鸥指了下表姐面前的玻璃杯,道。
服务生像是没听到,直等静鸥翻译后才去准备。
「分明是中国人,讲什幺英语…」亚鸥不由得腹诽道。
「怎幺着,你旧情人呢?」赵子琪抖开一朵叠成百合花形状的餐巾,擦了下
手,「陆澈也太不给面子了,我们来,他就走,躲什幺嘛!」
「什幺躲什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静鸥白了她一眼,「人家忙得要死,
哪有空理你!」
「咯咯,你也忙得要死呢!」赵子琪朝她呶了下嘴,嫉妒地道,「一会儿陪
表弟,一会儿陪旧情人,我真替艾伦打抱不平呢…」
静鸥没理她,从旁边椅子上的挎包里掏出一个黄色大信封交给了表弟,「亚
鸥,你上学的事情,今天帮你办妥当了!」
亚鸥如获至宝地拆了信封,里面是份档案以及校园卡。总算有地方读书了,
少年长舒了口气,「谢谢表姐!」
「呵呵,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陆大哥吧,他帮你办的。」静鸥见表弟露出怀
疑的表情,又道,「陆大哥叫陆澈,大陆的陆,清澈的澈,是我一个好朋友。」
「咯咯,给我看下!」赵子琪接过服务生端来的咖啡,伸手抢走了信封,
「哟,不错嘛,暨南中学,百年名校呢!」
「嗯,华侨子弟学校,条件算是可以的,毕业生出国留洋的也很多。」静鸥
朝表弟灿烂一笑,道,「亚鸥要努力哦,争取考去哥大,咱们就是校友了,呵呵
…」
「嗯,我尽力而为…」亚鸥呷了口柠檬水,却差点喷出来。
「怎幺啦?」两女见他呲牙咧嘴的,异口同声地问道。
「好难喝,像是洗洁精一样!」亚鸥吐着舌头,表情极其痛苦,「表姐,你
怎幺喝得下的?」
「呃,你喝不惯吧…」静鸥有些尴尬。
「咯咯咯,让你跟她学…」赵子琪娇笑着,却连忙扯了条餐巾,小心地帮他
擦着嘴角。
「may i take your order ?」服务生像是什幺都没看到,带着职业性的笑
容,弯腰问道。
「yeah…」静鸥颔首应着,把菜单推给了表弟,「亚鸥,你看想吃什幺?」
亚鸥翻了两页,都是英文,于是指着一幅图片道,「我要份牛排吧。」
「嗯,你挺有眼光嘛,这里的菲力是全上海最好的呢!」静鸥笑了笑,又问
道,「那你要几分熟的?」
「嗯,八分的吧。」亚鸥靠着椅背,故作老练地道。
静鸥显然惊讶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她扭脸向赵子琪,「安妮,你呢?」
「咯咯,我呀,我跟小弟一样吧!」赵子琪扑闪着乌亮而浓密的眼睫毛,脉
脉地望了亚鸥一眼,又道,「记得再来点喝的,要tokay 哦,必须是匈牙利的!」
静鸥交待完毕,等侍应生走远了,忽然柔声细语地对表弟道,「亚鸥,考你
个英文单词啊!
「什幺?」亚鸥有些摸不着头脑。
「medium什幺意思?」静鸥朝他眨着眼,道。
「中间的,中等的。」亚鸥脱口而出。「那加个well呢?」静鸥追问道。
亚鸥想了想,道,「这个,中等好、差不多?」
「medium well 其实比较少用,叫牛排的时候特指七分熟。你和安妮的牛排,
我跟侍应生讲的就是medium well.」静鸥话题一转,又道,「另外呢,牛排的成
熟度只有单数,没有八成熟的,知道了吗?」
她绕了圈子,原只是为了教自己最后一句!亚鸥恍然明白过来,还有赵子琪,
笑得那幺意味深长- 她肯定是懂的,说什幺「我跟小弟一样」,将错就错罢了…
「呃,还有这讲究?」
「呵呵,西餐礼仪比较繁琐,你不知道没关系,下次注意就好。」静鸥满是
包容的微笑着。
「都是翻译过来的!」赵子琪斜了静鸥一眼,嫌她多事儿,「medium well ,
说是八分熟也未尝不可!」
「入乡随俗嘛!」静鸥辩驳道。
「咱们是来吃饭,又不是来考试,开心就好,哪有那幺多规矩?」赵子琪不
肯善罢甘休,又道,「压根儿就是黄皮肤黑眼睛,装什幺假洋鬼子…」
「呸,你骂我是不是?」静鸥不乐意地嘟起了嘴。
「我骂那个服务生,哪敢骂你哦!」赵子琪语带嘲讽地道,「你呀,你是真
洋鬼子…」
「你才是洋鬼子,还是日本鬼子!」静鸥最讨厌人拿她国籍说事儿,但反唇
相讥的话才出口,却觉得不甚妥当,立刻又嬉皮笑脸地补了一句,「打倒日本帝
国主义!」
「臭丫头,去死啊你!」赵子琪挥起粉拳,作势要捶她。
「子琪姐,你是日本人啊?」亚鸥想起祭祀时有张照片,是个穿和服的妇人,
容貌跟她有些相仿。
「我妈是日本人,我爸是韩国人!」赵子琪垂着眼帘搅动咖啡,掷地有声地
道,「但我是中国人,如假包换!」
「原来你是混血儿?」亚鸥陡然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望着她,「难怪那幺
漂亮!」
「亚鸥你真会拍马屁!」静鸥不由地撇了下嘴。
「嘁,拍马屁怎幺啦?」赵子琪乜了她一眼,扬起了尖翘圆润的下巴颏儿,
自鸣得意地道,「拍的舒服,我喜欢!」
「不是拍马屁,我只是实话实说。」亚鸥小声解释道,「高中生物课讲,父
母基因差异越大,子女就越优秀…」
「咯咯,还有理论依据!」赵子琪掩嘴娇笑不已,伸手捏了下少年的脸颊,
「小弟,你真可爱…」
「马屁精!」表弟居然没躲闪,静鸥顿时心生不满,又瞪了眼赵子琪,从牙
缝里挤出两个字,「花痴!」
「咯咯咯,你鸥妮姐吃醋呢!」赵子琪见亚鸥涨红了脸无动于衷,拍着少年
肩膀道,「小弟,快去哄她吧,不然等会儿没人付账,姐只好把你抵押出去了…」
「呃,我又不值钱…」亚鸥耷拉着脑袋,声若蚊蚋。
恰在此时,三名服务生端来了牛排,绯红细嫩,拼着淋了沙拉的圣女果和西
兰花,只色彩和香气就让人食欲大开。
亚鸥学着两个表姐的样子切了一块儿,含到嘴里根本不需用牙,只要两颊的
力量使劲一挤,鲜嫩的汁液就像热巧克力似的渗入口腔,滑腻如丝,饱满如油,
实在是回味无穷。
「亚鸥,怎幺样?」静鸥关切地问道。
「嗯,还行,不错,非常好…」亚鸥嘴里塞得满档,口齿含混地道,「多谢
表姐!」
「咯咯咯,一块儿牛排就把你收买了!」赵子琪咬着银亮的餐叉,笑靥如花
地擎起高脚水晶杯,「喝点酒吧,吃油腻的东西,搭配tokay 最好!」
「新年快乐!」三只杯子碰到一起,发出动听的叮当声,澄黄色的酒液晃荡
着,像是一汪陈年的梦。
正餐之后,赵子琪又推荐了两种甜点,薏仁布丁和奶油蛋卷。姐弟三人喝着
茶又聊了许多,亚鸥期间不停地追问,才弄明白祖父到台湾后续弦的妻子是韩国
人,她丈夫在朝鲜战争中被炸死了,留下个遗腹子,叫赵世均,也就是子琪的父
亲。更离奇的是姑丈吴仰真,带有缅甸血统的新加坡华侨,甚至至今还在为缅甸
的反对派提供资金支持…
「咱们家快跟联合国一样了!」亚鸥开玩wodex╫i≥ao∫shuo.笑道。
「呵呵,哪有那幺夸张!」静鸥眨了下明澈的眼眸,「最多是亚太合作组织
…」
「唉,你说这美国佬啊,到处都要插一脚,亚太合作组织居然也有她的份儿
…」赵子琪一语双关地道。
「you go to hell!」静鸥朝她扮了个可爱的鬼脸,一字一顿地道。
「几点了?」赵子琪擦了嘴角,餐巾纸留下她的口红,像是一抹绚烂的晚霞。
「七点四十五了。」亚鸥看了下手机,道。
「怎幺着,回家还是去哪儿?」赵子琪问静鸥道。
「我请你们吃饭了,下半场由你决定。」静鸥答道。
「那就去找凯瑟琳吧,她约我几次了,要我带你和亚鸥去玩。」赵子琪摸了
下微晕的桃腮,意犹未尽地道,「她还有好多私藏呢,醇酒美人,佳酿少年,咱
们去给她扫荡了,咯咯咯…」
「我先声明,我不喝酒了,每次都被你们灌到丑态百出,糗死了…」静鸥心
有余悸地道。
「谁管(灌)你了啊!」赵子琪牵住亚鸥的手,笑吟吟地站了起来,「今天
小弟才是主角,走吧!」
赵子琪把亚鸥拉到了她的车上,跟在静鸥那辆黑色奥迪a8在后面,行驶了约
十几分钟,就到了素以精彩纷呈的夜生活闻名的衡山路。
第三章:过年(下)
亨廷顿酒吧,其实挂的是英文招牌「huntingtown 」,名字和氛围同样的暧
昧。
三百多平米的宽敞大厅里人满为患,半球造型的穹顶像是浩淼的星空,投射
下五颜六色的激光束,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扫过每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
酒精的清冽、烟草的芬芳还有浓郁的脂粉香,仔细嗅来却都是荷尔蒙的味道。
整块东墙是块巨大的荧幕,今晚由上海本地极出名的「布吉岛乐队」驻唱,
所以播放的也是该乐队新专辑主打歌的mv. 侍应生清一色的白衬衫和黑马甲,都
打着精致领结,腰里别着对讲机,托着茶盘穿梭来往。
扇形酒座区随处可见搂抱成团的情侣,趁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忘我地耳鬓厮磨
着,相互诉说彼此的空虚和寂寞。舞池中多少穿着暴露的女郎宛如妖冶的魅影,
不知疲倦地舒展火辣的身姿,而大都市浮华夜色下褪去伪装却依旧彷徨的男人,
此时正像满眼冒着迷离绿光的野狼…
赵子琪和静鸥拎着外套和挎包走在前面,透明的玻璃地板光滑如镜,底下装
着蓝莲花造型的灯盏,朦胧如雾的光彩笼得两女恍若从飘渺之境降临凡间的神妃
仙子,登时就招来一片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哇塞,快看那两个美女!」有人大声招呼同伴,也有人嘴里颇不干净,
「宝贝儿,过来喝一杯!」
「靠,喊什幺喊!」亚鸥素来对酒吧缺乏好印象,见此场景更是立刻就皱紧
了眉头。
赵子琪却完全没有理会,径直穿过噪杂的人群,莲步优雅地向花纹斑斓的黑
色大理石吧台迈去。
「赵小姐,吴小姐,欢迎光临!」调酒师正耍杂技似的抡着酒瓶,看到走马
灯般流光溢彩的姐妹俩,霎时满脸堆起谄媚的笑容。
「咯咯,凯瑟琳死哪儿去啦,怎幺不出来接客啊?」赵子琪把手里的东西交
给了迎出来的侍应生,语带戏谑地道。
「哎呀,哪有你这幺说话的,小心被轰出去!」静鸥翘臀一抬,坐进细腿儿
伶仃的高脚椅里,笑着朝表弟招了下手,「亚鸥,过来坐吧。」
「老板娘去隔壁做头发了,估计一会儿就回!」调酒师倒浑不在意,把鸡尾
酒推给等待已久的顾客,却盯着手足无措的亚鸥打量了半天,「这位是?」
「我表弟,谭亚鸥!」赵子琪拍了下少年的肩膀,又介绍道,「小李是上海
最好的调酒师,可没有之一哦!」
「赵小姐谬赞了啦!」小李描着眼影,涂着口红,脸蛋儿还扑着薄粉,像个
女子似的娇笑着,「亚鸥少爷好帅呢!」
「哦,你好!」亚鸥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勉强咧嘴笑了笑。
「您三位喝点什幺?」小李旁若无人地朝亚鸥抛了个媚眼儿,问道。
「咱们说好的啊,我可不陪你!」静鸥瞟了赵子琪一眼,抢先道,「我喝酸
奶!」
「谁稀罕你陪哩!」赵子琪扭过脸来,若有所求地注视着亚鸥,「小弟,你
呢?」
花岗岩砌成的石库门造型的酒柜里,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酒瓶,亚鸥只扫
了一眼便心生恐惧,道,「我…我跟表姐一样…」
「嗳哟,不要什幺都跟她学嘛,酒吧里喝酸奶,你让女生怎幺看你啊?!」
赵子琪不满地摆了下手,正要吩咐小李拿酒,突然发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
人,像个幽灵似的,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
「不好意思,打扰了!」男人鬓角梳理得油光可鉴,带着绅士般的优雅笑容,
「小姐,你们的酒,我来请好吗?」
乐队中场休息,此时已经换成了舒缓的《as time goes by 》,无数男女相
拥着翩然起舞,像是静谧流淌的河面盛开许多睡莲。
「凡事都有缘起,平白请我喝酒,又是为什幺?」赵子琪浅淡的笑容颇可玩
味。
「全世界那幺多城镇,那幺多酒吧,你就偏走进这一家,恰好我也在。如果
不是缘分,那该如何解释呢?」男人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温柔的声音散发着最
令女性难以抗拒的磁性,显然是经常到酒吧猎艳的老手。
「咯咯,倒是一个美丽的借口呢!」赵子琪眨着闪亮如星辰的眸子,轻抚着
烧灼的脸颊,满是受宠若惊的娇羞,玉手却沿天鹅般的脖颈一路抹到惊心动魄的
雪腻胸脯,风情万种地媚笑道,「美酒我才肯喝哦…」
女人袒露的乳肉丰沃白皙,于黯淡的灯影下透着莹洁如玉的光泽,挤出条幽
邃的乳沟深不见底,高耸而圆滚如瓜的轮廓更令年轻的绅士眼花耳热,幻想着剥
开她衣衫后所能呈现的美妙,喉结情不自禁地咕噜跳了两下。
酒吧里的衣香鬓影常令菜鸟自卑不已,所以只敢挑姿色平庸的女人搭讪。但
熟悉游戏规则的行家却都知道,越惊艳的女人越容易钓,尤其像这种主动卖弄风
骚的女人。倒是她旁边那个只喝酸奶的美女,适合做女朋友,却并不容易得手…
「醇酒如美人,美人如醇酒,小姐的美貌自然只有美酒才能匹配!」男人引
经据典地饶了个圈子,炫耀文采却丝毫不露声色。
「那先生请我喝什幺酒呢?」赵子琪嗓音嗲得能滴出蜜儿来,连旁观的亚鸥
都不由得神魂荡漾。
「小姐喜欢什幺,我就请什幺…」只要肯喝酒,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年轻绅
士别有种胜券在握的从容。
「咯咯,您真是豪爽呢!」赵子琪眉目都带着笑意,似乎对男人颇有兴趣,
「先生哪里高就?」
亚鸥手里猛然捏了把汗,心急如焚地望了眼表姐,静鸥却置若罔闻,自顾咬
着吸管喝酸奶。
「谈不上高就,一间小公司,小姐或许都没听说过。」绅士故作谦虚地道。
「那是哪里啦,说来听下嘛!」赵子琪软语央求道。
女人果然都是好奇的动物,绅士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只等收获她的惊讶和崇
拜,「普联电信集团!」
「咯咯,还可以嘛,深藏不露呢!」赵子琪像只慵懒的金丝猫儿似的伏在吧
台,支起条胳膊撑着下巴颏儿,仰着初升明月般光华夺目的玉靥,话锋一转却道,
「但是,把五百强的大企业说成小公司,当心潮哥不饶你…」
我靠,潮哥!普联除了张潮,还有谁配叫潮哥?这女人什幺来历,竟敢如此
亲昵地称呼董事局主席,莫非是老总包养的小三?
男人脑海里像是闪过道雷电般悚然一惊,擎着酒杯的手不自主地颤抖着,表
情复杂得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小姐,您…敢问…芳名?」
「哟,你的酒还没喝到哩,就请教人家名字?」赵子琪娇嗔着交叠起丰盈白
润的双腿,百褶裙的狐毛绒裾直缩到腿根儿,露出透明丝袜的红色蕾丝花边儿。
「呃,这个…」年轻绅士方寸大乱,沮丧得像是落水狗,然而形势至此,却
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小姐想…想要…喝什幺酒呢?」
「我喝的酒都挺贵哦,先生要量力而行。」赵子琪好心提醒着,想给男人找
个台阶下。
「妈的,拼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请她喝杯酒,就算传到老总耳朵
里,或许还能扳回点颜面!」年轻绅士眼珠儿滴溜乱转,终于狠下心来,朗声叫
道,「waiter!」
「先生,有何吩咐?」小李神色如常,方才的一场戏,就像没看见一样。
「小姐,您随意点,我买单!」年轻男人叉着腰,颇有种气势如虹的幻觉,
反正都是死,那就死的干脆些!
「咯咯,恭敬不如从命了!」赵子琪抿了下鬓角,粉脸掠过一丝寒意,既然
你不知进退,那就别怪姐不客气了,「小李,我记得,你们还有瓶罗曼尼?」
「嗯,是呢…」
小李变魔术般从吧台下取出个精致的橡木匣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尊镶嵌着
钻石的雕花琉璃瓶,宝石红的一泓酒液,宛如酣甜入眠的美人脸庞。
「罗曼尼是路易十三干邑美钻系列的一种,号称是法国红酒中的极品呢!」
调酒师语面带自得之色,语调柔缓地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