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保重的……等你回来的时候……”
这个看来浅显的故事,主题却是很晦涩的。许峰仪的“心经”是主要的,却容易被读者忽视。
小寒这种畸形的感情某种程度上是张爱玲的折射,不过,绫卿那种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中的畸形的感情倒更近于张爱玲。她在《造人》一文的劈头就说:“我一向是对于年纪大一点的人感到亲切,对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人稍微有点看不起,对于小孩则是尊重与恐惧,完全敬而远之。”
小寒对她父亲说:“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悯,也许是近于爱。一个女人决不会爱上一个她认为楚楚可怜的男人。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这话也印证了张爱玲的话:“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苏青张爱玲对谈录》)为着这样的感情,所以张爱玲后来选择了比她大十五岁而且有家有室的胡兰成,为了爱而盲目崇拜这个汉奸浪子,一个头脑最冷静的人有时却会糊涂地成为牺牲品。
《琉璃瓦》写的是她舅舅的一家,坐吃山空的舅舅,财产将尽之际,在几个女儿身上打主意,想把她们都嫁给有钱人。开头说:姚先生有一位多产的太太,生的又都是女儿。亲友们根据着“弄瓦,弄璋”的话,和姚先生打趣,唤他太太为“瓦窑”。
姚先生并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道:“我们的瓦,是美丽的瓦,不能和寻常的瓦一概而论。我们的是琉璃瓦。”
姚先生有七个如花似玉的“琉璃瓦”,应当说是很有福气的。
他把大女儿许配给他所供职的印刷所大股东熊致章的独生儿子,而且顾不得心疼自己微薄工资积攒的三万元赔给女儿作嫁妆。但大女婿疑心岳父想借女儿巴结股东,便铁了心地与娘家疏远以表清白,公公几番要替亲家公谋一个较优的位置,却被她三言两语拦住了。姚先生探清其中情形,暴跳如雷,赌气便辞了职。
姚先生经过这番失望,把心灰透了,决定不管女儿们的婚事。次女曲曲,更不比大女儿容易控制,姚先生知道绝对管束不了曲曲,决定因势利导,使二女儿自动走上正途。他把女儿推荐到某大机关作女秘书,想曲曲眼界虽高,在这样的人才济济中,也不难挑出一个乘龙快婿。但曲曲偏偏挑中了一个地位又低又穷的无赖王俊业,把王俊业引到家中**。姚先生夫妇气得半死,曲曲笑道:“急什么!我又不打算嫁给姓王的,一时高兴,开开玩笑是有的。”
姚先生不准姓王的上家门。曲曲接下去说:“横竖我们在外面,也是一样地玩,丢丑便丢在外面,也不干我事。”
姚先生喝道:“你敢出去!”
曲曲从他身后走过,用鲜红的指尖在他的耳朵根子上轻轻一刮,笑道:“爸爸,你就少管我的事罢!别让人家议论你用女儿巴结人,又落一个话柄子。”噎得姚先生说不出话来。
果然,曲曲在外边“玩”得出了名,声名藉藉,到这地步,她即使不愿嫁给姓王的,为了她五个妹妹的未来声誉,也不能不强迫她嫁给王俊业。姚先生为这个穷光蛋和自己女儿找房子,买家俱,备衣服,赶快打发了他们,免得教坏了其他的孩子们。
看来对女儿的婚事不管不问也不行,两个女儿一个嫁的不甚得意,另一个又太得意了,都于娘家面子有损。姚先生一心只想在三女儿心心身上争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义不容辞地替女儿留心一下。他挑来挑去,找到一个甚满意的人家,一个杭州富室嫡派单传的青年陈良栋,姚先生担心女儿不擅应酬,下颔尖了点,有点单薄相,不如正面美,因而宴会时特意把女儿安排在陈良栋的对面。这样既可以少说话,也更显得漂亮些。
谁知女儿回来挺高兴,羞答答地对妈妈说:“他也喜欢看电影,他也不喜欢跳舞,他不赞成太新式的女性。”姚先生夫妇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丫头这么鬼灵精,隔着座位,眉毛眼睛就会传情。心心又说:“妈,只是有一层,他不久就要回去北京了,我……我……我怪舍不得您的!”
姚先生的天灵盖上像打个霹雳,喝道:“你见了鬼罢?胡说八道些什么?
陈良栋是杭州人,一辈子不在杭州就在上海,他到北京去做什么?“原来心心误把坐在身边姓程的男孩当作姓陈的了。姚先生下死劲啐她一口:”那是程惠荪。给你介绍的是陈良栋,耳东陈!好不要脸的东西,一厢情愿,居然到北京去定了,舍不得妈起来!我都替你害臊!“姚先生气得七窍生烟,死活挡住不让程惠荪上门。心心成天病奄奄的,不想姚先生却抢先病倒了。
病中,那个抛弃了娘家的大女儿,现在反被婆家抛弃了,回来求爸爸作主,心心还是与程惠荪好了起来。他还有好几个女儿,而且她太太的肚子又大了起来。
但他想他活不长了。
这就是家的伦理,姚先生一心想借女儿攀高校,但女儿攀上了高枝不认了父母,不攀高校就自轻自贱败坏他门风。他处处想利用女儿,却又被女儿利用拖累。还是他的二女儿的话好:“玩玩不打紧,我不该挑错了玩伴,若是我陪上司玩,那又是一说了。
我若是发达了,你们做皇亲国戚;我若是把事情弄糟了,那是我自趋下流,败坏了你的清白家风。你骂我,比谁都骂在头里!你道我摸不清楚你弯弯扭扭的心肠!“
人间一切都没有真的爱,包括父母与女儿,这是曲曲的话,也是张爱玲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