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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流浊水(2/2)

作者:魂归何处:张爱玲传

家庭的罪恶堕落,而且从人的**出发来刻划,更深刻。

    傅雷对《金锁记》给予极高的评价。他认为曹七巧这个人物,就是张爱玲通过具体的家庭生活,刻划人物内心对黄金的**,而使人物活起来的,对这一形象做了详细的分析。小说的心理刻划,色彩的运用,语言的风格都很独到。他说:“毫无疑问,《金锁记》是张女士截至目前为止的最完满之作,颇有《狂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至少也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没有《金锁记》,本文作者决不在下文把《连环套》批评得那么严厉,而且根本也不会写出这篇文字。”傅雷出于对张爱玲这位年轻作家的关怀,爱之深,责之切,才不得不一吐为快。

    下边傅雷对《倾城之恋》、《封锁》等一些中短篇都做了分析与批评。

    恋爱与婚姻是张爱玲所有小说的中心题材,但都没有《金锁记》处理得好,虽是一个悲剧,但缺少悲剧的严肃、崇高与宿命性。《倾城之恋》里文字的技巧风趣,但内容空洞,占二分之一以上篇幅是**,尽是些玩世不恭的享乐主义的精神游戏。人物的勾画也过于苍白。她的小说的环境老是潮腻、阴暗、肮脏腐烂的气息,时时掺入轻松的笔调、俏皮的口吻,有时使小说的悲喜剧变成了趣剧,破坏了《封锁》、《年青的时候》的细腻娇嫩的格调,有的沾染了轻薄味,如《琉璃瓦》。

    傅雷对张爱玲正连载着的《连环套》的批评尤为尖锐。说这篇小说最主要的弊病是内容的贫乏,人物心理进展也看不出来,越往后越看重情节,一环套一环的戏法,不知不觉走上纯粹趣味性的路上。人物缺乏真实性,全都弥漫着恶俗的漫画气息。语言也是把《金瓶梅》与《红楼梦》的用语生搬硬套地嵌进西方人与广东人嘴里,节奏、品味与风格全都不讲了。总之,这是张爱玲所发表的作品里最失败的小说。

    傅雷劝张爱玲不要过于追求技巧,变成文字游戏;不要过于搬用旧小说语言;把题材放宽一些,改换视线与角度才能写得更好。

    “少一些光芒,多一些深度,少一些词藻,多一些实质,作品会有更完满的收获。多写,少发表,尤其是服侍艺术最忠实的态度。”他在文章的末尾说:“一位旅华数十年的外侨和我闲谈时说起:”奇迹在中国不算稀奇,可是都没有好收场。‘但愿这两句话永远扯不到张爱玲女士身上!“

    傅雷的这篇文章确实是一番苦口良言,批评是严厉的,但又非常忠恳。

    他是一个脾气相当耿直的人,一个从不说违心话的人,和当时社会上各种赞美恭维相比,有些话确实相当刺耳,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的张爱玲当然听不进去。

    柯灵看过这篇文章,也有同感。本来在这篇文章的开头,傅雷拿张爱玲小说与一般新文学作品相比较时,还牵涉到巴金的作品。但柯灵认为把巴金归为“对技巧抱着鄙夷的态度”的作家中,未必公允恰当,未经傅雷同意把原稿这段文字删去,据说因此惹恼了傅雷,引起一场小风波,傅雷耿直认真的态度由此可见。③但张爱玲对署名迅雨的文章极不快,当然她也不知道“迅雨”是谁,隔了一段时间便写了一篇随笔作为辩驳。以前文人常常有一句玩笑话:“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她把这话掐头去尾,命之为《自己的文章》遥遥作答。

    开头就说:“我虽然在写小说和散文,可是不大注意到理论。近来忽然觉得有些话要说,就写在下面。”这些话就是针对傅雷的批评而来的,虽然没有明指,但用意是显然的:“理论并非高高坐在上头,手执鞭子的御者”,而是与作品或前或后相互推进,有如马之两骖。

    她说:“弄文学的人向来是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其实后者正是前者的底子。”“强调人生飞扬的一面,多少有点超人的气质。超人是生在一个时代里的,而人生安稳的一面则有永恒的意味。”因此,她说她的作品写的只是“安稳的一面”,这是由个人的气质决定的。

    张爱玲说:“我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意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她写的人物都是普通人,除了曹七巧之外,他们既不是极端病态的人,又不是很觉悟的人,他们都是生活在现实中的最一般的人,“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个时代的总量”。因为他们虽不彻底,但究竟是认真的,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像《倾城之恋》里的范柳原与白流苏,他们因战乱结婚了,但战乱并未把他们洗礼感悟成为革命者,结婚并未使他们变成圣人,使完全放弃往日的生活习惯与作风。他们仍旧是庸俗的。针对迅雨要她转换视角,开阔题材的话,她说:”一般所说的‘时代的纪念碑’那样的作品,我是写不出来的,也不打算尝试,因为现在似乎还没有这样集中的客观题材。我甚至只写男女间的小事情,我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朴素,也更放恣的。……和恋爱的放恣相比,战争是被驱使的,而革命则有时候多少带点强迫自己。“她只专注于写人性,写有些小奸小坏,但最普通最真实的人,没有把握也不愿意写革命与战争的题材。

    在她眼中《连环套》也是喜欢的了。她说她不喜欢采取善与恶、灵与肉的斩钉截铁的冲突那种古典的写法,擅长的倒是参差的对照手法,因为现代人大都是虚伪之中有真实,浮华之中有素朴,并不是那么善恶划然的,因此有时候,作品的主题不免欠分明。《连环套》就是这样子写下来的,现在也还在继续写下去。她也承认作品欠缺主题,但希望这故事本身有人喜欢。《连环套》里的霓喜的一生,是与三个中等或中等以下的人姘居度过的。姘居不像夫妻关系那样郑重,但比高等**更负责任,比**又是更人性。姘居的男人都是勤勤俭俭过日子的中下等的人,他们不敢太放肆,却也不那么拘谨得无聊,他们需要活泼的着实的男女关系。姘居的女人多是些有活泼生命力的,她们对男人具有一种魅力,但那是健康的女人的魅力。霓喜对于物质生活有单纯的爱,她也需要男性的爱,同时也要安全,可是不能兼顾,每致人财两空。结果她总是没有得到完全的爱,只不过是摭食人家的残羹冷炙,然而她仍健康顽强地活着。

    张爱玲在这里远兜远转,灰蛇穿线,无一不是针对“迅雨”的批评为自己辩解的,就连作品袭用旧小说的词句,她也拉上赛珍珠小说的语言风格来为自己辩护。她有她的看法,认定了的事别人是说服不了的。

    她不知道这位“迅雨”是何许人,但为了面子还得意气相争,八年以后她到香港,才从朋友口中得知,迅雨原来是大翻译家傅雷。她吃一惊,当年似乎有点唐突。④事实上经过傅雷这么深入的批驳,她的内心对这篇《连环套》已经多少有点灰心,失望,兴趣索然了,只不过是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她还忍不住地为自己的文章辩白。但这篇《连环套》一期一期往下套,她也一期一期赶着写,由于缺少推敲的时间,写来太逼促,越来越应了傅雷的批评,她干脆搁笔不往下写了。这个长篇小说便夭折了。

    《连环套》的中断,首先使《万象》杂志受了一点损失,许多人纷纷来信询问底细。《万象》发行人平襟亚本来因张爱玲的《传奇》未交他出版而给了《杂志》月刊社就心怀不满,这次《连环套》的腰斩更使他恼怒。这位惯于舞文弄墨的老出版家便在一家小报《海报》上发了一篇《“一千元灰钿”

    的经过》文章,仅凭自己的记忆,造谣说张爱玲多拿了一期稿酬而不按约写稿。这篇文章起了很恶劣的影响,许多人信以为真,平襟亚还鼓动别人写文章责骂张爱玲,公开账目。张爱玲也不示弱,也在《海报》上登文声明自己从未多拿了一分钱稿费,并说:“这件事我认为有辩白的必要,因为有关我的职业道德。我不愿我与读者之间有任何误会,所以不得不把不愉快的故事重述一遍。”打了一场笔墨官司。原来张爱玲并未多拿稿酬。当初平襟亚为了拉她稿,商定《连环套》在《万象》上连载,每月一篇,付稿酬千元,第一期平襟亚付了两千元,张爱玲不愿“寅吃卯粮”,只收了一千元,但杂志的账目上却没有改过来。⑤张爱玲平白无故地受了平襟亚的信口雌黄的诬蔑。

    但平襟亚还不忘宿怨,有一次,某刊物组稿,约请十名文人写一篇集锦小说,篇名《红叶》,平襟亚借题发挥继续攻击张爱玲。他写了一对少年夫妇,打算赴友人宴会,时候尚早,便在家园中看新栽和旧栽的花树。那女子忽发奇想,问老园丁:“这里有没有狐仙?”老园丁回答:“这里是没有的,而某家园中,每逢月夜,时常出现一妖狐,对月儿焚香拜祷,香焚了一炉,又焚一炉,一炉一炉地焚着。直到最后,竟修炼成功,幻为婵娟美女,出来迷人……”借小说泄私愤,文友郑逸梅觉得这样不好,接下来,一笔荡开,写到了别处。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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