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无形的压力。那时候左翼的进步作家写的作品都是代人民群众讲话,为百姓诉苦诉冤,是人民大众的文艺,这自然能引起普遍的同情,受一般百姓的欢迎。但是张爱玲觉得社会舆论又有一点常表不满,那就是左派文学“诊脉不开方”,找不到根治人民群众不幸的药方,如果非要这些作家开方,就不外乎阶级斗争的大屠杀,“现在的知识分子谈意识形态,如同某一时期士大夫谈禅一般,不一定懂,可是人人会说,说得多而且精彩。”①她说这是男人的习惯,也可以叫“男人病”,自己是一个女人,不爱犯这毛病,所以她能不受左翼文学的影响,在那个革命文学的时代里,在沦陷区一隅写她自己独具一格的家庭伦理悲剧小说。那个沦陷区特殊的氛围成全了她的声誉,在沦陷区这个国共都管不到的空档内,她可以谈性论食写那些灰暗的小市民生活。现在,全国都解放了,人们的精神空前地高涨,再写以前那种家庭悲剧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或许还会招来别人的批评指责,前几年已经有过这样的教训了。
但是除了自己最熟悉的环境,最擅长的题材,自己还能写什么呢?在以前有朋友曾问她:“无产阶级的故事你会写么?”她想了一会儿,说:“不会。要未只有阿妈她们的事,我稍微知道一点。”后来从旁人那里打听到,这些旧家庭的老妈子们并不算是无产阶级,她也就不打算写“无产阶级”的事了②。她的头脑里是没有“无产阶级”这一类政治概念的,即使有一点糊涂的理解,那大概就是指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所谓无产阶级的革命,便是这些“穷光蛋”“革”有产阶级的“命”之类的理解。而且这一点可怜的知识,还是胡兰成教给她的。胡兰成写的《张爱玲与左派》说:“革命要使无产阶级归于人的生活,小资产阶级与农民归于人的生活,资产阶级归于人的生活,不是要归于无产阶级。是人类审判无产阶级,而不是无产阶级审判人类。”
张爱玲仍然是茫然,尽管社会上喜气洋洋的气氛感染着她,她也似乎看到了一个新的社会与新的希望,感觉到解放并不是她原来想象的那么可怖,但她仍走不出内心的困惑,那种心情是很复杂的,似乎是一种“又可怕又兴奋的刺激”。
她是“天生写小说”的职业作家,对写小说有一种难言的嗜好,所以经过了一年的沉寂后,她又重新提起了笔。
那时她的文学朋友都对新生活充满了信心,桑弧还兴致勃勃与她切磋,自编自导了《哀乐中年》,搬上了银幕,全国解放后,桑弧又以更大的热情投身到新中国的文艺事业,拍了鲁迅的《祝福》等片。1949年5月,上海解放,夏衍随陈毅进驻上海,接管上海市文化工作,组织办起上海多种报纸。7月,与她两度亲密合作的出版人龚之方与唐大郎,又兴兴头头地办了一张通俗性的小报《亦报》。《亦报》还是《大家》的旧人,与张爱玲有着旧交情,这时又来催她写稿,张爱玲被这些朋友的热情感动,答应重新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