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陌所住的小区,两个人之间气氛紧张剑拔弩张,唐宇率先低头缓和了气氛。
“思陌,我只是不习惯,”他的语气有些颓废,“我不想将伤痕展露给人看到,这不是指的夸耀和研究的事,你知道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追问我?”
“唐宇,你从认识我开始,每一次的接触都带着明显的目的性,这让我很不习惯!原本我以为你是进退有度的人,可是现在看来你显然不是,”顾思陌说道,“我们就像开始认识的时候不好吗?原本可以成为普通朋友的……”
唐宇此时无计可施,可是他眷恋在她身边的感觉。
“对不起,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你不需要道歉,我们都是太敏感的人,并不适合深入交流。”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是我自己的原因。”唐宇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他没有真正亲近一个人的能力,顾思陌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平静整个人却都是绷紧的状态,他让她这样紧张。
“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唐宇的侧面弧线轮廓清晰,他说话的声音音调略低,低沉悦耳的男中音,“她的愿望我还没有帮她达成,每次去看她总觉得忐忑不安,从小到大我都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害怕别人会对我不满意……”
“所以你将自己层层掩饰起来,却在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本能交流的能力?”顾思陌有点明白。
“我想和人无所顾忌地说话,喝醉会被照顾,得到支持与安慰。”他缓缓地说道,“这样的念头让我自己也感到羞愧,可是这样的欲望很真实,真实的无法遏制。”
他和她何其相像!
那是相似的灵魂本能的吸引,尽管她抗拒,他无措,可是顾思陌还是在那一刹那明白并理解了唐宇的意思,她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
“我不太需要呢,”顾思陌淡淡说道,“很真诚的诉求,你会找到那个人的,但是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我很希望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么个人。”唐宇说道,“不抱希望,失望的时候才不会难过。”
不抱有期待,所以就不会失望。
顾思陌猛然抬头:“这是你的看法吗?”
“是我妈妈说的,我那个时候不太明白,现在才开始明白。”唐宇斩说道。
“她还说过什么?”
“她很少和我说这些,她只会严厉地告诉我怎样才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提到母亲,唐宇倾诉的欲望变得强烈,语气也有些激烈,“一切为了寰通,比起我,寰通才是她的希望!”
那种被至亲冷淡对待的伤痛和不得已,顾思陌感同身受。
“你做得很好不是吗?”
“我一点也不觉得。”唐宇侧过脸自嘲地笑了下,将车稳稳停在小区门口,“思陌,我们该再见了。”
他已经尝试过,就算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
唐宇自认拿得起放得下,尚且还有几分残余的风度。
“你想上来喝杯茶吗?”顾思陌问道。
面前的这个男人濒临在压力的爆发点上,她不是圣母,可是在一个人如此坦白的情况下,顾思陌无法放下他不管,如果当初她能多留意一点朱玉,可能不会让她如此绝望,她深切明白情绪掉落在绝望的深渊中的可怕,只要能拉一把,她都会伸出手来。
唐宇怔住,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跟着下了车。
客厅里有着檀香的香气,单身女人的蜗居,布置的精致温馨,一如他初见时。
唐宇站在那幅山水画前,默默看了一会,觉得心中抑郁散去不少。
顾思陌在沏茶,每到这时,她整个人都是鲜活的,动作利落干脆,熟稔潇洒。
“说说你母亲的事。”顾思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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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和人说过她,”唐宇有些尴尬地端起面前的茶盏,入口清甘,余韵绵长,“她爱焚香品茶,不爱笑。”
他很少见母亲笑。母亲就算是客气地笑着,眼底也是冰冷的,那不叫笑容。
她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一手打下寰通江山,外人对于母亲的评价——概是女强人,巾帼英雄,爽朗利落,行事有气度这样大气的词汇,母亲似乎也一直都是那样野心勃勃的企业家形象,只有他知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有多么落寞和孤单。
顾思陌脱下了黑色的风衣,灰色的宽松圆领毛衣,搭配了一条浅枚红色的丝巾,看起来女人味十足。
唐宇欣赏地看着她。
尽管身材略胖,但是她的脸长得圆润,头发乌黑浓密,一举一动都很有风情。
看样子她并不曾亏待过自己,只有好好爱过自己的人,才会这样平和从容。
这一点也跟他一样,活得精细而挑剔。
顾思陌看着他婉然一笑:“喝茶。”
“说说你妈妈的事,或许对你的障碍有帮助。”
“思陌,你真是个好人。”
“这种时候,不适合发好人卡。你既然选择了坦白,那么我问你什么,想了解你什么,你都要知无不言……”顾思陌眯起眼睛。
唐宇笑了笑:“好,知无不言。”
53 惨败
作为寰通能源公司的创始人,谢微女士的照片映在集团的介绍册上。
照片上的她是大多人看到的样子,目光明亮神采飞扬,左手抬起来举过头顶,姿势力度十足,一副带领寰通走向世界的领导模样。
唐宇的叙述支离破碎。
顾思陌只是静静听着。
谢微出身的成分在那个年代并不好,德国留学归来一心报国的父亲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流放到平岗村矿井劳教,娶了个左腿有残疾的乡下女人做妻子。
谢微7岁的时候他因为常年的下井劳作和勘测死在了低矮的平房里,没有父亲庇护的谢微独自长大,独立照顾半身不遂的母亲。
现在说起谢微,平岗村里的老人还会有些记忆。
她长相俏丽,但是性格极其泼辣爽利,平岗的土地没有什么收成,靠山吃山靠矿吃矿,平岗矿井那时很小,挖了矿一筐筐地背到县里去,总有人收,挣得都是力气钱,她没有力气但是有脑子会算账,一起收了再雇人背到镇上和收矿的人谈价钱……到后来平岗煤矿厂初建,谢微成了煤矿厂最早期的销售员,而唐兆北则是厂长的儿子。
再后来就是矿厂被唐家承包,唐兆北当了平岗煤矿厂的厂长,但实际管事的人却是谢微。
在谢微的运筹下,平岗煤矿厂接连收购了两座大矿井……此时正赶上举国大建设,一桶桶挖出的都是“黑金”,唐家一下子就发了起来,家族的人都很神气。
谢微性格强硬,业务工作能力虽强却不得唐兆北母亲的喜欢。
谢微生了唐宇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却依然为了发展纵向布局,谢微南上开拓创办电能机械制造工厂,以免被制造瓶颈掐住矿厂发展的咽喉。
父亲早亡,母亲多病,家境贫寒,她都熬住了,为了生意孤身南上的艰辛她也熬住了,谢微应该从来没有想过她尽心尽力对待的丈夫会在这种时候出轨,釜底抽薪地转了矿厂给唐兆南,同时撤了制造公司的投资。
直到谢微死在x市,她依然还是唐兆北的妻子。
尽管这丈夫懦弱卑劣,婚姻名存实亡。
平岗的产业到如今都在唐兆北和唐兆南的名下,谢微后期挣来的身家股份都由唐宇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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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兆南对煤矿生意兴趣不大,在“黑金”遇冷时期就抛弃了矿厂,全心全意地做起了地产和娱乐生意。
唐宇和唐家人并不亲近,尽管谢微从来也没有明确制止过唐家人对唐宇的觊觎和示好,她只是冷眼旁观着,教会他所有分辨和斗争的本事。
谢微女士对待唐宇是冷淡的,尽管她夺得了儿子的抚养权和教育权,在那种年代倾资将他送到国外读书……
唐宇所说的只有这些,他是谢微的儿子,可是他描述的语气极其地客观而冷静,对于那些久远之前的细节,他也无从得知真相,他所知道的只有南上矿厂被夺,母亲留在了x市创建了寰通公司,从而有了今天的寰通能源集团。
他所有的所得,都来源于母亲,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她也没有给过唐宇这种机会。
顾思陌的手灵活镇定,沏茶倒水一秒也没有停下来。
唐宇是个商人,且有着上位者的冷静从容,在诉说母亲的故事的时候,他的语气和缓,描述的只是她的一生,寰通集团的企业介绍上,有着谢微独力开拓制作市场的种种战绩,她有着一张骄傲的履历表,足以向所有人证明:没有唐兆北和他的家族,她依然可以成功。
“我不喜欢那些人……”唐宇微皱了下眉头,“就算他们洋溢着笑容,可是骨子里的算计仍然在不停地冒出来。”
谢微的骄傲在于,她没有得到的,同样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唐宇的话里隐去了太多的细节,只是简单地说明了他母亲的一生,却让她有一种深切的悲恸。谢微的悲剧,在于她从不肯妥协,她的要强在事业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近的人从背后捅来的刀子,期间的痛与挣扎已然不是言语可以描述的清楚。
唐宇说完了,手中捧着茶盏,垂下了眼睛。
“她从来都没有和父亲公开撕开过脸,但是却再也没有踏足过那个家里一步,期间他们因为我的问题谈判过,听说她准备充足全力迎战,让唐家的人都很狼狈……”他勾起嘴角,“她很厉害吧?”
在利益面前,就算是至亲,也会悍然掠夺,他对身世从不感到痛苦,反而因为母亲为他的谋算感到骄傲。
顾思陌浅笑,眼睛亮亮的,满是欣赏和赞叹,“嗯。”
“你很像她。”唐宇生涩地说道,这句话说完,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似的灼热,嗓子干的好像冒火,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他目光灼灼,像看着一个信仰。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他所有的纠缠和试探,在那一刹那昭然。
顾思陌停了下来,手中还握着茶壶的把手,茶水溢出了杯子,她停顿在那里,讶然地看着唐宇。
“我想了解你。”唐宇说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眼神是赤裸的渴望,唐宇是富有进攻性的人,尽管他的进攻性被隐藏在温和有礼的外表之下,但是他们有着同样隐藏进攻的本能。
“……”饶是顾思陌,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唐宇凭着本能的认定让她无处遁形。
“我不需要人来了解,我不想要人了解我!”顾思陌拽过茶几上的纸巾擦拭溢出的茶水,一张又一张雪白的纸巾从抽屉式的纸盒中拽出,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直到唐宇按住了她的手。
“思陌,你在压抑什么?”他低声问他,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不……”
“是你让我知无不言,我做到了,现在由不得你说结束。”唐宇话未说完,已经被重重地甩了一个耳光,顾思陌的愤怒超出他的预料。
“你以为你是谁?你自以为是的无药可救!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妈也没有压抑自己。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但是我拒绝也是我的自由。你的家庭不幸,爸妈不睦互相算计,你从小送出国遭受凌辱有接触性障碍,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顾思陌气极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应该对你的喜欢表示感激,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希望被了解被爱,你没有这个机会,所以请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唐宇的脸上清晰地浮现五根手指的印记,他却没有发怒,他平静地看着顾思陌,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这是一场诡异的心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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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思陌的反应激烈,是因为唐宇每次的进攻都富有技巧,一步步逼近她最低的防御线,不管是他的告白还是坦诚,仍然带着明确的目的性,那就是想要了解她,用各种途径试探她的底线,勾起她的好奇,并且将自己放到摊开的状态。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因为他锁定了目标,就没有打算放弃。
不管他绕了多少圈子,目的始终只有一个——走近她了解她。
这种感觉让顾思陌惊悚而抗拒。
打过唐宇的那只手垂落在身边,手指因为大力而被震得发麻,她重新坐下来,两只手都握住茶杯,两个茶杯穿插倒水,一滴也没有洒落出来。
客厅里安静地只有倒水的声音,顾思陌的手稳定而连贯,没有让一滴水洒落出来,神态认真地仿佛完成某种仪式。
“你自己也清楚,你母亲最终得到了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抬眸,目光中有肃然的警告,“你帮过我一次,这个人情我会还,但是我不愿意被你利用我进行自我安慰。”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以后不想听到。”顾思陌抬起下巴,高傲地看着他,“不是每个人都必须找到依靠才能活下去,对于我而言,孤独至死就是我的结局,我安然等待这个结局。你有足够好的条件,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所有的事我都不会说出去,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在遇见顾思陌之前,唐宇认为自己是足够冷淡的人,可是当她冷淡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只觉得有一种尖锐的疼痛从心底传来。
顾思陌是个决心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如此坚决地走上独身至死的结局。她的神态与母亲那样相像,将那颗孤独的内心用自尊骄傲包裹起来,不允许任何人窥视分毫。
唐宇经历过艰难的国外求学,回国的百般挫折,一手促进了公司转型和重组,磨刀霍霍向着母亲过往的遗憾前来,一路披荆斩棘,他原本早已习惯了自己温和客气的样子,也习惯了温和客气掩饰下的独断专行的自己……
遇见顾思陌,是一次偶然的撞车,严笑留下的名片让他有结交的兴趣却不经意结识了顾思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怦然心动?
是她站在那儿听歌时一刹那哀伤的表情,还是送她回家时被那温馨雅致的熟悉感,还是看到严笑大醉时她悉心的照顾,还是她客套而不经心地和他讨论吃饭……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让你觉得如同旧识尽皆敞开。
直到看到她利落地开锁机敏地躲人,还有她断然的拒绝和与他一样的冷清客套,他从好奇开始,自己一步步越陷越深,恨不得将自己剖开打包送上,却被拒绝地如此彻底。
他乌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他可以谈判桌上叱咤风云并购一家企业,也可以兵不血刃地收拢人心毅然转型,可是那些算计的技能在一颗想要温柔相待的真心面前,都没有能力挽回局面。
因为奉上的心意太真诚,所以受伤也惨痛的血淋淋。
唐宇眼底的痛楚让顾思陌别过脸去,“大家都是成年人,别搞这么幼稚的伤心戏码。喜欢或者不喜欢,爱或者不爱都没有那么重要。”她翻出茶几抽屉里的清凉膏药,“敷了药,消了肿,你就走吧。”
54 锋芒毕露
这个女人,真是软硬不吃。
她拽起唐宇将他按在沙发上,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蜻蜓点水般敷衍地敷在他的脸颊上。
可是他的嘴角却浮出笑容来,笑容欣慰地让顾思陌莫名其妙。
“两个耳光就把你的脑子抽坏了?”她问道。
“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唐宇说道,抬起手摸了摸半面脸颊,“无计可施就打人,一出手就是狠招数……”
“讲道理你不听,对你这种人——只能以暴制暴。”她扬眉,全然不是平日里那种温和的样子,温润下的尖锐终究被他彻底地激发了出来,“将自己的喜欢强加到别人头上,就是一种马蚤扰。你以为你有点身家,有点样貌,全天下的女人就该为你的追求表示感激,我应该谢谢你看上我?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现在看来倒是我高看你。”
“为什么拒绝那些可以得到的东西,你明明就很想要?”他的神态依然很认真,虔诚地像是问一个他一直没有得到解答困扰多年的魔障。
“得到就会失去,不如不要。”她的回答干净利落。
鼻尖传来的是清凉的药膏气味,面颊上的药膏开始发挥作用,清清凉凉丝丝入肌,眼睛因为清凉气息的熏染流出眼泪,唐宇的视线模糊了,面前顾思陌清冷孤绝的影子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影子合而为一,那种因为巨大的恐惧封闭内心的绝然让他感到透彻心扉的心疼。
“你想和我说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吗?可是我这种人,如果要就是一辈子,少一秒都不算一辈子,你给不起!”
她见过了母亲悲剧的一生,不想重蹈那样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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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骨子有着疯狂殉葬的勇气和刚烈,所以不愿意成为激烈情感的牺牲品。
顾思陌只觉得浑身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