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大伤元气,后来我祖父设计,利用汝阴王宠爱性格果断坚毅的庶子、不喜懦弱胆怯的嫡子,汝阴王妃对此极为不满,从中挑唆,使汝阴王妃鸩杀了汝阴王,携其子向高祖投降……”
“可是高祖时候的山昌王?”牧碧微回忆了下,问道。
聂元生点头:“山昌王年少懦弱,高祖对他还是很喜欢的,这也是本朝至今唯一的一个异姓王,但他当上山昌王后不久,就被汝阴王死时逃走的庶兄所杀,身后无子,原本的汝阴王妃、后来的山昌王太妃便欲以娘家侄孙为嗣子,却为高祖不许,只将山昌王的两个女儿加封郡主,赐食三郡……如今两位郡主都已经相继过世,三郡食邑当然也在先帝时就收归国有,但那两位郡主却是子嗣昌盛,在三郡形成大族聚居,因汝阴王当年将三郡治理得不错,这三郡的民心一向就向着汝阴王的子孙,即使两位郡主去世后,朝廷收回食邑,但当地官吏若不能够与两位郡主并其后人交好,都是寸步难行——偏偏上一期调任燕郡太守的,是计兼然的一个堂侄,其人能力如何且不去说,却性格耿直,不知变通,压根就不理会山昌王后人,到任后,与山昌王后人频繁相斗,这次怒川决口,原本燕郡未必会全郡遭灾,皆是两边彼此牵制拖延,才没能及时转移民众、筑堤护苗……嘿!这些该死的东西!”
他本来说话的口气很是平淡,毕竟怒川决口也不是刚报上来的事情,但说着说着到底动了真怒:“若是区区一两郡也还罢了,如今五郡遭灾,五郡人口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人!到了秋来若无赈济,那就是数十万流民!如今国库虽然谈不上空虚,但北有柔然、南有南齐,一个不慎,就是摇动国本的大事!计筥这个蠢货!忍不得一时之气,闹出如此大祸,竟然还不思己过,在上疏中反复弹劾山昌王后人!
“这个蠢货也不想一想!若是朝中有暇,岂会坐视三郡民心向着前魏血脉?!如今倒好,山昌王后人也派了人赶到邺都来投书,道是计筥鱼肉乡里勒索大户,致使三郡民不聊生,这才使得怒川决口后一发不可收拾!这三郡可不仅仅是拥护山昌王后人那么简单!三郡自古出精兵,当年山昌王和山昌王太妃死后,其护卫大多被两位郡主接了下来,那些护卫里不乏跟着汝阴王的百战之卒!更别说汝阴王被王妃鸩杀,因山昌王投降高祖,许多部属大将都被编进了邺城军中,如今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到底血脉放在了那里……”
聂元生越说越怒,一直到了阿善取了热茶糕点上来,方才住口,面色不愉的用了些,牧碧微亲手绞了热帕子递与他插手,等他用毕,拿茶水漱了口,阿善收拾下去,才道:“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论理应该先召计筥还都自辩。”聂元生叹了口气,“这不是问题,山昌王后人如今只是恨着计筥,借这个机会敲打一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怒川决口这件事情总要解决好——如今三郡忙着联手攻讦计筥,计筥忙着弹劾——罢了,此刻事情多,一时间顾他们不上,日后若有机会,再与他们算一算总帐!”
牧碧微听出他疲惫语气下的杀机,拿食指在唇边点了一下,淡淡的道:“除了这事,可还有旁的事情叫你烦心?”
聂元生因用了些东西,又才擦过脸,略恢复了些精神,闻言却是有心情调侃起来:“那便是你了,方才高七去寻我,说你似遇见了棘手之事,竟连他说高婕妤进宫的缘故都不太关心……怎么了?”
“你们都不喜安平王,这是什么缘故?”牧碧微闻言,也不转弯抹角,双眉一扬,问道,“我在邺都土生土长,陛下重色轻德的名声是早就知道了的,广陵王素有贤名,高阳王年少,一向温文知礼,至于安平王,他宠妾灭妻的事情,还是我进宫后才渐渐知道的,旁的却没听说过什么劣迹,但你们显然早就对他有所不满,你且不论,高七说起来,还算是安平王的表弟,虽然血脉不及荣昌郡公那边近,总也是亲戚,更何况安平王妃也姓高……好罢,就算高七是替他的堂姐心怀不平,那么你呢?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安平王妃倾慕已久,见不得她受委屈,这才要心心念念的同安平王过不去!”
聂元生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反复与安平王为难?”牧碧微追问。
聂元生沉吟。
牧碧微也不催促,只是给他面前的茶盏里添了些茶水,却见他思忖良久,方悠悠的道:“传闻如何能够尽信?都说广陵王贤,那么依你之见他可够得上那个贤字?固然他进谏陛下说的事情其实都在理,但仔细一想莫不是出于安平王的唆使撺掇,叫我来说这位大王称个蠢字倒是够格,至于贤吗……也是愚贤!他若不是高太后亲生,又娶了曲家嫡女,单凭上次他的进言,我随便就能阴死他!甚至祸及他合家!”
“高七告诉你,我寻他的事情了罢?”牧碧微忽然道。
聂元生询问的望着她,牧碧微慢悠悠的道:“那一个叫做云梦如的宫女,来历你或许如今还不清楚?我想你可能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叶寒夕身上,竟没仔细查那云梦如,不过这也不奇怪,这一回新人一个比一个不简单,你虽然是总理采选之责的,却还要为陛下代笔,身兼数职,难免有所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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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这话,聂元生的神色渐渐慎重起来:“这云梦如?”
“她的姑母叫做云香儿……”牧碧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聂元生脸色顿变,她不禁住了口,低呼一声!
聂元生面色沉重肃穆,却缓缓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十六章 初一荣衣
翌日,各宫照例使了人至安福宫打探谈美人的消息,连姬深虽然人在善岚殿,却也使了小龚氏亲自过去——当然,这里面有没有小龚氏与步顺华彼此看不对眼,姬深夹在新欢旧爱之间尴尬,故意支开小龚氏的缘故,就不得而知了。
小龚氏气鼓鼓的出了永淳宫,还没跨出宫门,却见迎面数名宫人匆匆而至,打头的正是太后身边的宋贤人!
“奴婢见过贤人。”小龚氏虽然敢跟姬深撒娇使气,对太后却存着几分畏惧,尤其这宋氏此刻脸色凝重,乍一看去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小龚氏心里一瞬间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她是知道太后不喜欢出身卑贱的妃嫔的,从前没少为难过右昭仪孙氏等人,就连三品大员嫡女的牧碧微,太后也不很看得上,只当宋氏这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寻步顺华的晦气的,心头大喜,越发谦恭。
那宋氏看她一眼,冷声道:“你不是陛下身边的女官吗?怎么独自在这儿?陛下呢?可还在永淳宫里头?”
小龚氏就恭敬的道:“回贤人的话,奴婢这是奉陛下之命往安福宫里去探问谈美人的生产,原本陛下打算亲自过去的,只是步顺华今早起来就嚷着头疼,陛下担心之下,这才叫奴婢过去看看。”
她故意把自己早上指桑骂槐,以至于步顺华扶额蹙眉,嫌弃善岚殿里多了人,最后姬深不胜其扰,权衡之后倾向于步顺华,把她打发了出来的真正经过掐头去尾的说了出来,果然宋氏听了之后就皱起了眉,哼道:“真正不像话!”
就对小龚氏道,“祈年殿那边你先不用去了,带我去见陛下,我奉太后之命有大事要禀告陛下。”
小龚氏心头窃喜,笑着道:“是!”
在善岚殿外守着的除了宣室殿的内侍王成外,还有步顺华的新任宫女,为首一个叫落影的,汲取了前任的教训,对步顺华当真是言听计从、随便一句话也当作了懿旨对待,如今见小龚氏转回来,就斜着眼睛看她,冷笑着道:“哟!这么快就从祈年殿回来了?咱们娘娘叫你打探的事情都清楚了吗?”
“呸!我是陛下近身女官,你家娘娘算我哪门子的主子?!自己骨头贱,休把旁人看的与你差不多!”小龚氏立刻把宋氏忘记到一边,横眉怒目的喝道,“连青衣还不是呢,倒是学会帮着个小妾吠上了!”
“你!”那落影闻言脸色一变,正待要说,就见宋氏阴沉着脸喝道:“够了!在这里吵什么?还不带我去见了陛下?”
那落影却是这回落选的采女,并不认得宋氏并她身上的贤人服饰,正被小龚氏气得发昏,打眼一看宋氏的年岁,估计是哪个妃子身边有头得脸的嬷嬷,就冷哼道:“陛下如今正与步顺华在一起,谁敢擅自打扰?”
小龚氏被宋氏方才一喝,此刻却是学乖了,自己不吵,只对宋氏告状道:“贤人你看,不是奴婢故意言出无状,实在是有的人有眼无珠呢!”
宋氏懒得接她的话,因着当年孙氏就不是个善茬,她过来前就有所预备,直接命身后之人:“将她赶开!”
那落影听小龚氏称呼贤人才觉得不对,如今见宋氏来意不善,正待叫人,却早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宫女捂了嘴推到一边,小龚氏看着那几个粗使宫女下手的狠辣,心头畅快,微笑道:“贤人这边请,陛下此刻正在这边的屋子里来着……”
宋氏跟着她到了姬深所在之处,果然见雷墨等人守在外头,见到宋氏过来,雷墨一怔,忙过来小声问:“贤人这是?”
雷墨是宫中历三朝的老人,虽然曾经得罪过太后,但在宫人中到底没什么人敢轻慢他,宋氏早年与他也算熟人,如今自也不会仗着太后给他脸色看,道:“有急事禀告陛下。”
“可陛下正在……”雷墨说话间扫了眼外头几个宫人手里预备伺候的东西,宋氏皱起眉,不想跟着就听见里头叫人,雷墨松了口气,给左右宫人使个眼色,待他们进去伺候了,片刻后,姬深就命人出来召宋氏。
宋氏进去,里头虽然点了熏香,那旖旎的气息难以一时除尽,使她微微蹙眉,姬深此刻只着了常服,倒已整齐,旁边顺华步氏眉眼慵懒的倚在妆台前,满头青丝如瀑,虽则衣裙钗环都简素,却万种风情,容色倾城,一个宫女正微红了脸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着。
姬深懒洋洋的问着:“什么事?”目光却仍旧不时瞟向了正梳妆的步氏,显得心猿意马。
“太后有急事请陛下过去商议。”宋氏到此时却依旧不露口风,夹脚跟进来的小龚氏此刻已经站到了姬深身边,不由得纳闷宋氏为何没有发难之意,就听姬深道:“可是高阳王妃的人选?朕如今挂心着安福宫那边,何况王妃到底是女眷,该由母后和温母妃做主才是,即使要问意见,也该问四弟。”
“却不是高阳王妃。”宋氏心平气和的说道,“不过就过去一回,再者,安福宫那边有右昭仪在,若有消息,怎会不立刻来告诉陛下呢?还请陛下前往,以免太后久候。”
姬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什么事?”
“陛下去了岂不是知道了?”宋氏淡笑着,却不肯说。
两边僵持了片刻,就见那步氏转过头来,笑着道:“我可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堂堂九五至尊连个话也问不出来!”
“步顺华这话才是可笑!”姬深、宋氏还没说话,小龚氏已经冷笑着道,“太后的人,也是你能置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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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氏悠然道:“那你的意思就是陛下不好了?”
“胡说八道!”小龚氏怒道,“我是说,太后来人请陛下,陛下要不要去,哪有你说话的地方!一点规矩也没有!”
步氏嗔一眼姬深,道:“我今儿可是见到御前侍者的威风了!”
姬深就不悦道:“初一,适可而止!”
“陛下如今有了新人忘记旧人,也不必叫我适可而止,索性三尺白绫叫我死了算了!”小龚氏怒道——她如今却也学乖了,不肯轻易被气走,宋氏看这场景,权当未见,只继续道:“请陛下到和颐殿一行。”
姬深皱了皱眉头,到底起了身:“也罢,朕过去一趟。”他到底舍不得与步氏分别,就问步氏,“荣衣与朕同去?”
宋氏顿时沉了脸,小龚氏就叫道:“我也要去!我是御前女官,陛下可不能把我丢在这什么善岚殿!”
步氏哼了一声:“那我不去了!”
“你不去我去!”小龚氏瞪大眼睛,呛声道。
姬深被吵得头疼,喝道:“你们都不必去了!朕独自去看看母后有什么吩咐!”又叫小龚氏,“你是朕的女官,老是留在善岚殿的确不成样子,回宣室殿去罢!”
说着,也不待小龚氏说什么,一拂长袖,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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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四更。下一更还是在17:07
第十七章 母子和好
如此姬深心情不豫的到了和颐殿,却见和颐殿里格外的肃穆,不觉心头狐疑,到底嫡亲母子,就问宋氏:“可是母后不适?”
“这……”宋氏闻言,脸色就迟疑了起来,待姬深发急,再三问了,方道,“太后是有些不好,但也不过是劳累过度的缘故,只是今儿个请陛下来却是另有要事!”
正说着,却听里头有人略高了声音问:“是谁来了?”
姬深听出是温太妃的声音,却不闻高太后答话,心下暗惊,忙走快了几步,就见里头温太妃也正边问边迎了出来,因姬深走得急,差点撞上,解玉忙扶了把温太妃,复行礼道:“陛下过来了?”
姬深匆匆对温太妃行过礼,诧异道:“温母妃,母后呢?”
“嘘!”温太妃却对他比了个轻声的手势,端详着姬深,面上却是止不住的露出笑色来,满含欣慰道,“在里头呢,这几日太后委实劳累,尤其是昨晚,一宿都没合眼,方才坐在那里就睡着了……陛下快跟我来!”
姬深听着这话就茫然,心道即使是要给高阳王择妃,到底也是温太妃的亲生子,怎么如今温太妃看着一切如常,倒是高太后累得要把自己叫过来?
进了里头,温太妃却一直引他进高太后的寝殿,姬深一头雾水的跟了进去——不由一呆!
却见屏风后,帐幕半卷,高太后面朝榻里和衣而卧,榻边,赫然放着两个摇篮,摇篮内一红一绿两个襁褓,俱裹着一个初生的婴孩,睡得正香!
姬深呆怔之后,哪里还想不到早先就被他忘记到九霄云外的小何美人来?!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没发出声音,只是急切的转向身旁的温太妃,温太妃果然知道他的意思,含笑道:“恭喜陛下了——是一男一女,恰是一对龙凤呈祥!小何美人是昨儿个下午开始疼的,太后从那会起就不吃不喝不睡的守着,一直到了今早,晨曦初现,小皇子正是和着晨曦降世!跟着女孩子也出来了……”
姬深听说自己当真有了一个皇子,大喜过望,只是顾忌着着吵醒了如今睡着的三位,搓着手,压低了嗓子,但那喜色充盈的脸色简直恨不得跳起来,连连问温太妃:“哪个是皇子?”
“红男绿女……”温太妃举袖掩嘴,窃笑着道,“陛下当真是欢喜的糊涂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也要来问我,待会太后醒了,看我告诉她。”
姬深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被嘲笑?!他满心都欢喜得恨不得冲出和颐殿去大叫几声,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摇篮边,先匆匆看了眼绿色襁褓里的女儿,便充满怜意的望向了那红色襁褓之中,却见一个面色尚且皱在一起的婴孩,闭着眼呼呼大睡,襁褓上头,露出浓密的胎发来。
他压抑住狂喜,伸手想摸却被旁边的宫人含笑提醒:“陛下,小皇子才诞,身子骨头都软着呢,若是手势不对,可别伤着了皇子!”
姬深闻言忙收回了手——正是想抱又不敢时,温太妃也踱了过来,微笑着道:“往后陛下还怕没有抱皇子的时候?只怕陛下过几年抱都抱不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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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如温母妃所言!”姬深如今早将步氏丢到了一边,他登基至今已有八年,正式册妃也有五年,膝下一直空虚,固然贪花好色,心头岂能不急?更何况他本就是嫡幼子,上头两个兄长,安平王算是子嗣稀少了,世子都快议亲了,广陵王膝下更有了三子——前些日芓宫里传出种种谣言,那将来为他继嗣的会是广陵王之子的消息可是最先传到他耳中的!
此刻姬深满心满眼都是暗暗的庆幸自己终究有了自己的血脉,正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足足站在摇篮前小半个时辰,两个婴孩却睡得安稳极了,姬深这才渐渐收敛心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温太妃道:“朕有些忘形了。”
“头一回有了子嗣都这样。”温太妃给人的感觉一向温柔体贴,此刻自然也不例外,微笑着道,“再说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