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都比她生的好些,但她神态安静平和,隐隐之中带着极沉稳的大家风范,却是许多宠妃也未必能有的。
想到她出身也不过是寻常贫寒的庶民,比起孙氏的娘家来能强过也极有限,然而从邺都到西北几次来回奔波下来,到底也是磨砺出来不一样的风情了。
这么想着高十一郎看中云梦如也未必一定不可能,云梦如不是公认的美人,但叫牧碧微来说比起明艳动人却没什么脑子的叶寒夕她究竟更喜欢这样不张扬却聪慧的女子。
顿了一顿,牧碧微指了指不远处的席位道:“你坐罢。”
云梦如谢了之后才坐下,牧碧微便道:“出阁之后,你倒仿佛拘束了些?其实没关系的,本宫答应过的话,向来不会反悔。”
她这意思就是告诉云梦如,不会轻易灭她的口了,云梦如淡淡的笑了笑,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却是因为跟着母亲一直在学规矩,如今倒是习惯成自然了。”
“哦?”牧碧微知道她说的母亲定然是高十一郎之母,看得出来高家虽然迫于高十一郎的坚持娶了云梦如进门,到底还是没少刁难她,不过牧碧微也不太为云梦如担心,当初是云梦如自己要嫁的,再说云梦如可不是叶寒夕。
就淡淡的道,“你出阁的时候本宫还在御泉行宫里,加上山路崩塌堵塞,原本预备给你添妆的东西都没功夫送出来,自年初回宫以来本宫这里也忙碌得紧,难得今儿个空了下来,一来叫你进宫说说话,二来将先前预备的添妆之物给你补上。”
云梦如在席上欠了欠身,恭敬道:“妾身多谢娘娘厚赐!”
给云梦如的添妆是早就准备好的,阿善早使人送了上来,云梦如飞快的打量了一眼,便抿嘴笑道:“娘娘如此厚爱,妾身实在是受宠若惊。”
“不过是些庸碌之物。”牧碧微道,“本宫没有高婕妤那等才情气度,积年攒下来的东西也都是大家都说好的,也不知道你那夫家中意不中意,你随便摆着玩罢。”
云梦如听出她的意思,含笑道:“娘娘这话拙夫却是不敢当的,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庶支,再者娘娘眼界儿已经高得很了,妾身和拙夫都是不如的,妾身瞧这些都是极好的东西。”
牧碧微并不稀罕这些身外之物,便打发了人直言道:“你和高十一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的信笺因为也未必安全所以妾身没敢说明。”云梦如见状,也爽快的道,“其实去年太后寿辰是妾身头一次见着他,当时还以为他为人轻薄,不想后来他将妾身引到假山之后,状似无礼,实际上却是与妾身约了时辰地点见面详谈,妾身当时心中奇怪,就去赴了约……”
“然后呢?”
云梦如道:“然后他与妾身说了些往事,说着说着,就觉得妾身与他很是合宜,娘娘是知道妾身的,妾身命途多舛,如今也不过是指望着嫁个家境过得去的人家过日子,高十一郎既然与妾身投缘,妾身自然也是愿意的。”
“本宫记得你先前说过,打算将以后的孩子里挑一个与你大兄过继的罢?”牧碧微问,“据本宫所知,当初高十一郎之父高将军之所以苦苦哀求到太后跟前,娶了你过门,就是因为高十一郎说除了你之外他谁也不娶,高将军生怕高家香火从他断了这才听从!你觉得高家会同意他们家的子嗣为你大兄继嗣么?”
却见云梦如狡黠一笑,道:“娘娘记性可真好,不过妾身也要和娘娘说一句实话了,当初妾身是怕娘娘不问青红皂白的灭了妾身的口,这才故意提了这么一句,以表诚意,其实妾身也不是没有远亲在,而且远亲家中子嗣是极多的,只要妾身过得好,还怕没有人愿意主动入嗣吗?到底远亲家的家境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啊!”
牧碧微眯了眯眼,道:“你如今在高家过得好?”
云梦如笑着道:“妾身的出身放在了那里,谁不觉得妾身能够嫁给高十一郎是几辈子求来的福分呢?纵然有些磨砺恐怕许多人求都求不到的。”
顿了一顿她才道,“父亲不大管事,场面上也还过得去,母亲自然是不太满意我的,只是她极疼十一郎,十一郎说好的她也不肯说什么不好,如今惟恐我出身贫贱不懂礼仪将来丢了十一郎的脸,所以对妾身教导十分严格,不过这样的严格也差不多了。”
见她这么说时,手便不自觉的抚上小腹,牧碧微眼中微露笑意:“若是个郎君,你在高家也就站住脚了。”
“自然是郎君。”云梦如得意的道,“妾身已经私下请了几位大夫暗中看过,都道是个郎君……如今母亲盼孙儿都盼的快疯了,我打算今儿个回去再说。”
牧碧微会意道:“一会本宫会传太医过来,就说你忽然有些不舒服。”
“娘娘乃是宫中第一好命之人,自进宫以来便盛宠在身,膝下又有儿又女,外朝上牧令和牧司马都是极好的。”云梦如诚恳道,“妾身能够在娘娘这儿沾染福气实在是再好没有。”
“这些话么不过是听听就算了。”牧碧微扬了扬下颔道,“本宫如今很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情——高十一郎娶你和你愿意嫁给他,你说句实话罢,如今宫里事情多,虽然未必就会有关系,也叫本宫心里有个底……他和当年的什么事情有关系?算着年纪他仿佛比你还要小的?”
云梦如抿了抿嘴,思索了一下,才仿佛极为斟酌的道:“妾身自然不敢隐瞒娘娘……十一郎与妾身说的事情,却是与先前的那封信有些关系的!”
见牧碧微神色几变,欲言又止,云梦如忙道:“也不过是……嗯,也不是太有关系,总而言之他是知道的,其实当初沈氏的事情……反正他也不敢告诉旁的人,但他也见过妾身的姑母的,因妾身与姑母生得极像,才与妾身多说了几句……”
牧碧微沉吟良久,才道:“是这样么……嗯,你这夫婿……他娶你当真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合宜吗?”
云梦如安然而笑:“许多的话一直不能说,总有些人难以忍受盼着能够诉说一番的,妾身恰好就赶上了是那么个人,十一郎道这是缘分,妾身觉得也有道理,毕竟妾身寻不到比他更好的夫婿,他也寻不到比妾身更适合倾听的妻子,再说这世上的事情在起初的时候有几件能够全都被说准呢?至少妾身如今有了身孕,过的也好。”
顿了一顿,她又道,“这一回见到娘娘,觉得娘娘比从前温柔了许多,妾身想着与三皇子怕是有些关系罢?为人凄为人子妇与为人母统统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十一郎的父亲母亲对妾身有所不满,妾身也不觉得怎么委屈,换做了妾身往后给自己的儿子挑选新妇那当然也是尽量往好人家去的,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妾身出身与十一郎实在悬殊了些,当初决定嫁给他就预备好了要受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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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聪明人。”牧碧微眼神沉沉,半晌才道,“本宫相信你与高十一郎定然可以长长久久的。”
云梦如抿嘴一笑,低头谢了恩,因见除了阿善没有旁的人,她斟酌了下,到底还是问:“论起来这一回娘娘诞了皇三子,为何没有晋位呢?当初娘娘才回宫的时候妾身还琢磨着要送什么贺礼……”
“先前没了的孙氏不也诞了皇次子吗?”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她别说晋位了,那是连命都没了呢!本宫回宫之后,几次提起这个,不是太后有理由,就是右娥英有借口,如今本宫也没精神一个劲的去晋位,先顾好了本宫膝下一双子女是正经!”
“原来如此。”云梦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太后如今病倒……”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道:“是你婆婆要你问的罢?”
“却也不全是。”云梦如道,“曲叔清之死如今正在邺都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前两日偏太后就先病了,娘娘晓得荣昌郡夫人那里,母亲也不能很追问,因此就担心太后……毕竟宫里的高婕妤到底和高家论起来还有点怨的,所以高家如今不免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牧碧微淡淡的问,“担心太后出事,苏家不是曲家的对手,索性就要站回曲家那边去吗?”
第三十六章 告知
等云梦如走了,阿善神色郑重道:“当初聂……到和颐殿里给太后献计的时候明明武英郡夫人是在场的,怎么会……高家竟不知道太后真正的病情?”
牧碧微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武英郡夫人虽然是高家从前的嫡长女,如今到底也是苏家的当家夫人了,怎么可能再事事都为了娘家人考虑却不考虑自己的亲生骨肉呢?必是因为高十一娘引起了这件事情,高阳王妃又打了高十一娘,那高十一娘的父母心疼,与武英郡夫人有什么争执,两下里闹了起来,武英郡夫人故意不告诉高家太后真正的病情!太后这边呢一心一意的要给人以太后的确病得极重的印象,谁都不见,那高家自然就要多心了。”
顿了一顿,她道,“如此看来,高家也不是一定要站在了苏家这边的,竟还是因为太后的关系!”
阿善忧虑道:“若是如此就不好了……太后到底是在宫里,何况咱们这位太后也算不上太精明的,高家既然没有铁了心一定要与曲家作对,这……”
“他们既然没有铁下心来那就帮着他们下决心吧。”牧碧微思忖了片刻,沉声道。
“但宫里那位高婕妤仿佛在高家也不是很受重视……”
牧碧微冷笑着道:“那惹出这许多事情来的高十一娘可还没嫁呢!”
她思忖了片刻,“这件事情正好让何氏顺手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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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殿里,才从宣室殿回来的右娥英才换了身家常衣裳,就听见宣徽何氏在殿外求见的消息,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蒯贤人在进宫前后将宫里的主位都是狠狠打听过的,就道:“这何氏极不简单,咱们如今还有些功夫,女郎不妨见她一见。”
右娥英道:“也好。”
何氏上殿行礼,右娥英不冷不热的叫了起,因她还惦记着去华罗殿里威慑曲家的人,便单刀直入:“宣徽此来何事?”
“却有一件大事要同娘娘商议。”何氏嫣然一笑,脆生生的道。
右娥英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什么事?你直说罢。”
何氏目视左右:“还请娘娘禀退左右!”
“这里伺候的都是本宫的陪嫁,不必避讳。”右娥英极干脆的一口拒绝,道,“你若是不想说的话,便先回去罢。”
“娘娘既然这样认为,妾身也不敢多打扰。”见右娥英发出逐客令,何氏却也不纠缠,很是利落的起身告退,“今儿却是妾身多事了,还求娘娘原宥。”
见这情况,蒯贤人忙给右娥英使了个眼色,出声招呼道:“宣徽娘娘请留步!”
一面说着一面迎下殿去,含笑拦住了何氏解释道,“咱们右娥英待会还要去华罗殿里与左昭仪的娘家叙话,因着时辰紧急这才没功夫细听娘娘之言,娘娘别多心——说起来,娘娘往咱们锦瑟殿里来得也少,右娥英不免觉得娘娘头一次来就要禀退了左右说话,未免伤了咱们底下人的心了呢……”
何氏闻言,顺势缓了步子,抿嘴笑道:“贤人快别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话了,说起来都是妾身不对在先,因着事情紧急,今儿个的确是交浅言远了,怨不得右娥英不肯听,只是,这事实在太大,妾身实在不敢多告诉人的。”
蒯贤人知道她出身不高却在宫中屹立数年不倒,并且先后恶了太后与左昭仪,竟然还能够频频的晋位,足见手段过人,如今忽然过来说是大事,那必定不会是虚言,当下又个右娥英递了个眼色——右娥英缓了语气道:“本宫这些日子事情多,说话做事不免带上了几分急噪,何宣徽莫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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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不冷不热的赔了个礼,蒯贤人见何氏还是要走不走的样子,便含笑小声道:“宣徽娘娘想也晓得高阳王妃的事情……”
何氏思忖着以右娥英的骄傲,如今的姿态已经是极低的了,若再不领情,反而会惹她发怒,便就势转过身来,正色道:“妾身说的正与此事有关!”
右娥英闻言神色一凛,但她很快掩饰了下去,淡笑着道:“还请宣徽说来听听。”
“妾身斗胆还是那一番话,兹事体大,虽然是交浅言远,但妾身还是只敢告诉右娥英一个。”何氏毫不让步的道。
右娥英皱起眉,看了眼蒯贤人,见蒯贤人微微颔首,便淡淡的道:“本宫向来不惯身边无人伺候。”
“妾身不过是下嫔,伺候右娥英岂非理所当然的事情?”何氏立刻道。
右娥英摇头:“本宫习惯了身边人的伺候。”顿了一顿,她道,“贤人留下。”
除了蒯贤人外的人都退了出去,何氏面上露出犹豫之色,随即道:“右娥英不肯避贤人,可见对贤人的信任,妾身也不敢强求,不过,此事若是说出,还请贤人靠近右娥英,以免出事。”
右娥英主仆闻言对望一眼,道:“你说罢。”
却见何氏没有先开口,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锦匣,小心翼翼的捧着,却对蒯贤人道:“此物最好莫要叫右娥英再接触了……还是贤人过来闻一闻,这里头装过什么罢。”
蒯贤人心头狐疑,过来接了锦匣一闻,道:“这是上好的盛颜香?只是已经装过许久了,味道已淡。”
“看来那日宫道上妾身猜测得一点也不错,这盛颜香,的确是右娥英这里点着的。”何氏闻言,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叹息着道。
右娥英蹙了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右娥英进宫之前,妾身曾经怀过一次身孕。”何氏黯然道,“但后来却莫名小产不说,甚至连容貌也开始渐渐枯萎,妾身虽然出身不高,但幼时因缘巧合也听说过盛颜香之名,所以到处搜寻,奈何此香极为珍贵,也只寻到了这么一只装过盛颜香的锦匣,后来不得已用了旁的办法解了,因此伤了身子,再不能生养……”
右娥英与蒯贤人原本面有不耐之色,却听何氏话锋一转,道,“也因此妾身一直都心存遗憾,不想大约一年前,妾身偶然之间却听到了一件事情,道是妾身当初没能寻到盛颜香反而是命大,只因……却死香与盛颜香乃是相冲之物!若妾身当时当真寻到了盛颜香,恐怕此刻宫里早就没了妾身这么个人了!”
蒯贤人听到这里顿时变了脸色:“宣徽娘娘说的却死香是个怎么回事?!”
右娥英也面现惊讶。
就见何氏向自己凄然一望,哀愁不忍道:“右娥英如此年轻如此美貌,是什么人什么心肠这样的狠,要拿了那样龌龊的东西来害右娥英?当日宫道之上,妾身虽然已经嗅到了右娥英衣上两种相冲之香,然而……到底心存侥幸,可几日来一直辗转难眠,若是不亲自过来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敢说的——今日一上殿,见着右娥英姿容果然比几日前又明显盛了许多,这……”
蒯贤人心中一寒,赶紧问:“难道右娥英被……”
“右娥英与贤人若是不信,不如请了任太医过来一诊。”何氏举袖掩面,放下来时,眼眶已经明显通红,“却死香知道的人是不多的,若不是当初妾身受它所害,才对它格外的留了神,恐怕旁的太医即使知道,也不敢告诉右娥英啊!”
不敢告诉——右娥英可是太后甥女,这宫里头竟然有人能够令太医对锦瑟殿隐瞒,那个人……并且何氏是这样的言辞凿凿!
右娥英、蒯贤人俱是如坠冰窖!
第三十七章 不舍
好容易腾出功夫来进宫的武英郡夫人一到锦瑟殿,劈头就问:“到底是什么事这样催着我过来?你妹妹她……”
武英郡夫人话音未落,右娥英已经一把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
旁边蒯贤人当场摘了钗环跪到她脚下哽咽道:“奴婢对不起夫人!当初夫人让奴婢陪着女郎进宫,便是要奴婢好生护着女郎,奴婢却叫女郎被人害了还不自知!求夫人赐奴婢一死罢!”
这情况猝然而来,武英郡夫人不禁大吃一惊!
她顾不得回答蒯贤人,先柔声哄了右娥英镇定下来,这才细问:“这究竟是怎么了?谁敢谋害我儿?”
因着右娥英还好端端的靠在自己身上,何况一些日子不见,自己这长女看着越发的娇俏可人,武英郡夫人觉得就算是被人害了恐怕问题也不大,许是因为右娥英打小娇生惯养得向来没吃过什么亏,偶然被人算计了一回才格外的委屈,因此武英郡夫人问这话的时候,心里还盘算着怎么样趁机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