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牧碧微和气的叫了免礼,两边一起进了轩中安置下来,她先说颜氏:“今儿个天好,本宫才说这些日子怪拘束玉桐的,要带她出来透透气,倒也巧,正遇见了你和新泰公主。”
颜氏抿嘴一笑,柔婉道:“妾身却是不及娘娘细心,是璎珞想过来才带着她来的。”
“是吗?如今气候和暖,百花盛放,也难怪她们不爱被拘在宫里头。”牧碧微听说是新泰公主要过来,就微微怔了一怔——当初,新泰公主就是在这御花园里被污蔑撞倒步氏并致她小产的罢?并且孙氏也因此吞金自尽以保全她……经过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不说她从此都不肯到御花园,至少如今还着着素服,总不能就忘记了?
只是新泰公主低着头,她本来就没长大,牧碧微总不能强令她抬起头来给自己察颜观色,只得继续笑着与颜氏寒暄,便听颜氏道:“四月里的风究竟和软了许多,妾身昨儿个都使人在找扇子出来了,不然这日子过起来一天快似一天,到热起来的时候别找不着了。”
“如今倒还不怎么热,只是你说的也对,日子过的这样快,早早预备了也好。”牧碧微含着笑道,“你们先来了多久?可见到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有?”
颜氏道:“却也没多久……”面上带出些许歉意,“妾身还是头一回陪璎珞过来,也不知道她喜欢哪里?”
这么说着就向新泰公主看去,新泰公主低着头,半晌才轻轻道:“儿臣想随意转转就好。”
牧碧微不动声色的碰了下西平,西平会意,起身道:“二妹妹,我陪你罢?咱们一起玩。”
新泰公主似乎不太愿意,但思索了下还是没有拒绝,只细声道:“多谢阿姐。”
两位公主被簇拥着到附近玩耍,牧碧微便问颜氏:“新泰公主怎么会主动要到御花园来呢?”
颜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悄悄的道:“这段时间璎珞她不断的做着噩梦,妾身试了许多法子都不成,昨儿个她又从噩梦里惊醒,却要求到这里来了——妾身问她,她也不肯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妾身流泪,唉!”
当初也不是颜氏主动要抚养新泰公主的,乃是太后之命,不过是看中了她谨慎小心,觉得不太像是敢亏待公主的模样,这新泰公主又是已经记了事,并且还是经历了生母为自己而死的变故的,又还有个同母的弟弟养在太后跟前——真正是养也未必能够养得多么亲,对她不好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叫太后知道了,必定不肯轻饶!
更何况那位二皇子若是长大了,就算姐弟两个不是养在了一起的,哪里能不对自己的同母姐姐亲近些?对许多人来说实在有点烫手山芋的意思。
牧碧微便含糊的安慰道:“许是年纪小,先前独自在祈年殿里住的那段时间吓着了,小孩子么,忘性总是大的,过上几日或许就好了。”
“娘娘说的是,妾身也是这么想呢。”颜氏轻声道。
她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答了这么一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下里沉默了片刻,牧碧微正琢磨着怎么摆脱了她,眼角就看见不远处一抹丹色衣裙从假山后飘然转出——正是锦衣华服的何氏,手里折了一枝盛开的杏花,悠然而来。
那杏花开得正艳,人花交辉,格外灼目,颜氏赶紧起身行礼,何氏一脚跨进来,已经含笑道:“颜姐姐就不必多礼了,咱们说起来在这宫里头也是做伴多年了的,怎么还要来这一套?”
牧碧微淡淡的道:“何姐姐说的很对,何姐姐可也别多礼的好呢!”
“若是旁的日子我必然就依了妹妹了。”何氏嫣然道,“可今儿得了那样的喜讯我怎么能不谢一谢妹妹?这个礼却是必要行的。”
“何姐姐还是不要行的好,何姐姐一行礼,本宫不是亏了这个就是折了那个,总是没有便宜的时候,真正心疼。”牧碧微叫挽裳上去搀扶。
何氏到底还是福了一福,才笑着在下首坐了,道:“满宫里谁不知道牧妹妹是个有福之人?做姐姐的到底也是忍不住想沾一沾妹妹的福气呀!”
颜氏看到何氏来了就头疼,她晓得何氏与牧碧微是素来不和睦的,两人见了面少不得要争执起来,自己夹在中间实在难以作为,就露出了无可奈何之色来。
果然牧碧微冷冷淡淡的道:“何姐姐说笑了,何姐姐如今哪里是沾本宫的福气呢?简直连根都要挖过去了,这个礼委实太重,本宫是打从心眼里不想受!”
“牧妹妹这话说的。”何氏嫣然道,“牧妹妹膝下子女双全,何况已经有了嫡亲的长侄,这次子过继之事,可是咱们先前说好的,方才在澄练殿里还说的好端端的,怎么牧妹妹如今就要懊悔了?懊悔可也不成呀!”
牧碧微哼道:“本宫当真懊悔了你怎么样呢?”
听了这话颜氏就是一阵忐忑,只是何氏到底城府深沉,依旧笑眯眯的,道:“牧妹妹这话是当真恼了我了,也是,说起来牧妹妹家里也是人丁不多的,只是这开枝散叶说起来也是几代的事情,如今急也是急不来的,也难怪牧妹妹应下来后心里不痛快了,这份情做姐姐的心领了,妹妹若还不痛快再说几句也是使得的,这事情啊换做了做姐姐的也是不高兴的呢!”
“何姐姐好口才好气度,本宫却是自愧不如呢!”牧碧微斜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道。
两下里正暗流汹涌着,外头却见两位公主匆匆跑了过来,身边一群侍者簇拥着,均是面有惶恐之色——牧碧微顿时停下了与何氏的彼此讥诮,与颜氏不约而同的问:“这是怎么了?”
西平远较如今的新泰活泼,与牧碧微也亲近,当下就道:“母妃,那边躺了一个人。”
“咦?”牧碧微一头雾水,就向西平身后的邓氏望去,只是邓氏还没回答,新泰公主身后已经有人抢先向颜氏道:“娘娘,奴婢们伺候着两位殿下沿着宫道玩耍,却见不远处的花丛里有个人躺着,殿下想去看,奴婢们因草木阻挡也看不出来那边是谁,就阻拦了殿下,想回头讨娘娘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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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话的宫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看着一脸老实憨厚,只是她说话时,何氏嘴角勾了一勾——新泰公主分明的冷哼了一声。
颜氏便询问的看向了牧碧微:“光猷娘娘?”
“打发个人去看看。”牧碧微随便叫了个小内侍,“你去瞧瞧。”
那小内侍去了,不多时回来,带了丝疑惑道:“娘娘,那边的花丛里头的确躺了一个人——看衣着仿佛是个宫人,瞧着眼生……奴婢并不认得。”
“好端端的躺在那里干什么?没得压坏了花草。”何氏接过话,道,“去叫了他走开,免得吓着了殿下们,他担待得起吗?”
那小内侍垂手道:“奴婢瞧着那宫人……似乎有些不好……”
牧碧微与何氏就惊讶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叫邓氏:“先带玉桐回去罢。”又安抚西平,“今儿个你与妹妹已经玩了会了,该回去习字了,母妃隔几日空下来了再带你过来。”
西平公主脸露失望,到底还是乖乖点头,被邓氏等人带着回长锦宫去了,另一边颜氏索性亲自要带新泰公主回宫去:“璎珞这些日子在喝些滋补的汤药,这会快到时辰了……”
“那你去吧。”牧碧微巴不得她早点走,何况颜氏向来就是什么都不掺合的。
等颜氏和两位公主都走了,那小内侍才悄悄道:“那宫人……奴婢看着仿佛是没气儿了!”
“什么?”何氏皱起眉,“御花园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牧碧微也露出怫然之色道:“还偏偏叫玉桐和新泰公主都看见了,内司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会叫人死在了御花园里?”
小内侍不敢多言,两人发作了一番,各自打发了人一面去内司询问,一面要去和姬深禀告,只是何氏抽空里道:“如今右娥英自知命不长久,你也晓得她当初是因为爱慕陛下才进了宫的,这会自然是巴不得时时刻刻能够贴着陛下,谁这会去打扰,不拘什么事情,你信不信都要被她恨上?这一位活不长了,本性就不是好惹的,别叫她记在心头,临死之际再坑上一把!”
牧碧微思忖了下,道:“那还是要去华罗殿一回了。”
何氏知道她话中之意,微微颔首道:“若有什么不对我自然会提醒你。”
第四十三章 岑平
因为高阳王并王妃都已经被判了流放且已经在前往巴陵城的途中,相对于高阳王的身份来说,别说是因争执、且曲叔清口出恶言在先才动手,就算当真杀了曲叔清,这样的处罚也实在不能说轻了。
而且护送他们的飞鹤卫是聂元生和高七再三保证过的,皆是身家清白,忠心耿耿,右娥英又死活要抓住最后的辰光与姬深温存,自然不能继续顾着左昭仪这边,曲家的人自是回转家中——但或许是因为长康公主的缘故,华罗殿如今倒也不觉得冷清,而是显出生机暗蕴的幽静来。
两人略等了片刻,曲氏才出来,依旧是半旧不新的家常衣裙,免了她们的礼,匆匆解释道:“方才正好抱着长康,不想衣服却给她弄湿了,因此更衣沐浴了一番。”
“左昭仪素来慈爱,待长康公主是事事躬亲的。”牧碧微含了谦卑的笑容,柔声道,“原本不该来打扰,只是……今儿这事情实在有些古怪。”
曲氏问:“是什么?”
“方才妾身带着玉桐去御花园里玩,不想恰好碰到了颜凝晖也带了新泰公主在,她们姐妹就一起去玩耍了,妾身正好与颜凝晖说一说话儿,可才说了几句,何宣徽到后不久,玉桐和新泰就都回了来,听她们身边的侍者道,她们玩耍时在草丛外看见一个人躺着,感到奇怪。”牧碧微道,“妾身就使人去探看,却是……一个宫人死在了那里!”
听了这话,曲氏也是面现愕然:“怎么会?如今也不是很冷的时候呀,何况宫人自有冬衣……怎么还暴毙在了御花园?”
“如今妾身也不敢告诉玉桐,就先叫她回长锦宫里去了,妾身听过去探看的内侍说那宫人他也是没见过的,想着若是忽然发病呢……到底也该处置了才好?”
曲氏道:“内司那边告诉了吗?”
“妾身派人过去说了。”牧碧微与何氏都道。
“这事内司那边自会处置的。”曲氏沉吟道,“今儿个西平公主与新泰公主可有被吓到?”
牧碧微道:“她们想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有人在那里睡着呢,好在身边的人都知道轻重,拦阻了没叫她们过去近看。”
曲氏道:“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告诉她们了——我一会叫人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因见小宫女出来禀告,道是长康公主又哭了起来,晓得左昭仪这儿忙得紧,两人也没有旁的事情要说,就都识趣的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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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澄练殿,牧碧微换了身衣服,想想还是不放心,隔着门叮嘱了阿善,叫挽袂打了水,仔细的沐浴了一番,又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又叫挽襟拿帕子一点一点绞干了头发,这时候天色也黯淡了下来,将西平叫到跟前问起了今日之事:“你们看见草丛里的人的时候,新泰身边的人可有说什么?”
西平眨了眨眼睛,道:“儿臣原本想叫人过去看看的,新泰却想自己过去,儿臣才要劝说她呢,就听她身边一个姑姑——就是后来在母妃与颜母妃、何母妃跟前回话的那个——不同意,还拉了新泰一把,儿臣看不过去,还说了她一句。”
牧碧微皱了下眉道:“颜氏看着人并不坏,怎么对新泰也不好吗?”
又觉得这话不该在西平跟前提,就吩咐摆饭岔开了。
等晚膳用毕,打发了西平去做黄女史交代的功课,叫了邓氏过来细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闻说这些日子以来,太后时不时也是打发人往嘉福宫里去赐吃食与新泰公主——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放心颜氏?难道这样颜氏还敢亏待新泰公主吗?”
邓氏道:“回娘娘的话,今儿那胡宫人说新泰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新泰公主先前冲撞了步隆徽,如今就不要再冒失的惹事了。”
“这话也是她一个宫人能说的?”牧碧微哼了一声,道,“本宫还道颜氏是个人如其名的慈悲心肠,不想私下里也不尽然!”
邓氏想了一想,道:“奴婢多一句嘴儿,奴婢看新泰公主身上穿戴倒是好的,气色也还好……”
“今儿个是颜氏亲自带了她出来,能不给她穿好点吗?”牧碧微冷笑着道,“寻常穷人家,出门访客还要设法置件新衣呢!至于气色么,新泰公主没病没灾的,只要不是饿了她,就这么几天功夫能长差么?一边锦衣玉食的养着,一边不时的拿话刺着人心,却还好意思同本宫诉苦说陪伴公主不易,这颜氏,嘿!”
又问,“当时看到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殿下拉着新泰公主捉迷藏,新泰公主起初不愿意,但后来又答应了,两位殿下藏着闹着,到了那草丛附近,却是歌青眼睛尖,说了一句,道草里仿佛有个人,听见这话,两位殿下就一起跑出来去看,奴婢们自然不敢放殿下们过去,就劝说着回去寻娘娘了。”
牧碧微沉吟着对阿善道:“叫葛诺进来罢。”
葛诺是早就在外头候着了,进来行了礼,不待发问就道:“娘娘,那宫人是永淳宫的。”
“永淳宫?”牧碧微蹙起眉,“当真?”
“顾恭使亲口所言,说是永淳宫里的一个粗使,名字仿佛叫做许大的。”
牧碧微沉吟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顾恭使说内司那边查出来是因为饮酒过度,又在草丛里睡了一夜,夜露寒重……就这么死了。”葛诺补充道,“并未发现外伤,也未发现中毒。”
“没有发现外伤可不奇怪。”牧碧微冷笑了一下,道,“还有旁的吗?”
葛诺摇了摇头,牧碧微叫他退下,对邓氏道:“玉桐说了那胡宫人一句,她说了什么?”
“殿下说,要劝说新泰公主就好好儿的说话,没规矩的动手是哪门子的道理?半点做奴婢的样子也无!”邓氏道。
牧碧微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金枝玉叶的气度!”吩咐道,“去告诉玉桐,着她明后天空闲下来之后亲自去一趟嘉福宫,把新泰公主请过来做客。”
邓氏知道这是牧碧微看不过去新泰公主如今的处境,要亲自提点了,虽然她觉得孙氏从前与澄练殿的关系也不见得多么好,如今很不必为了个公主去得罪颜氏,但转念一想,牧碧微如今儿女双全,也没什么需要忌惮一无所出、宠爱、位份都不及牧碧微的颜氏,忙应了下来。
等邓氏走了,阿善端上茶水,道:“恊郎今儿乖得很,女郎不必担心。”
“他乖就好。”牧碧微喝了一口茶,道,“我今儿个去过了华罗殿,虽然更衣沐浴过,但今儿也就不进去看他了,以防万一。”
又问了几句姬恊的情况,就说起了正事:“今日何氏邀我去御花园里,是有事情要商议的,只是偏偏遇见了颜氏和新泰公主,如今又弄出了这么件事来……竟还牵涉到永淳宫去了。”
“想是步氏坐小月子也差不多了,这是不甘心寂寞罢?”阿善想了想道。
牧碧微微微冷笑着道:“她是不甘心寂寞呢,却不知道如今右娥英有多么的珍惜着与陛下相处的辰光!就连那雪氏都插不进去……如今谁敢勾引陛下,就等着右娥英将来坑不死她们!”
虽然这么说了,但想到步氏身后还有个左昭仪,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又道,“若这事也是左昭仪所为,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关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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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里死了个宫人,还被两位公主撞上了,因为高太后病情的持续加重,到底没有太引人注意,姬深隔了两天听说后,知道自己的两个女儿并没有因此受惊,便就放下心来,也不再多问,只将雷墨叱责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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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从御泉行宫调到内司实际上主持内司事务的岑平少不得也要被迁怒,隔了一日,他趁夜到澄练殿里向牧碧微请罪兼诉说自己的委屈:“奴婢在御泉行宫里也是管了许多年的事情了,不敢说旁的,如今打理内司这些事情还不至于出错的,按着宫里的规矩,御花园除了年节,宫门落锁之前就要使人巡视之后将角门以外的门统统都锁上的,那许大死的前一晚,奴婢是听了三四拨人都说没什么异常,这才亲笔写了封条贴上锁,清晨再撕下——何况,角门虽然不锁,也有飞鹤卫终夜在园中巡逻,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