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园林兴趣更大,因此在上海停留时间非常短暂,我只在他离开上海的时候赶到车站为他送别,老牛叽叽咕咕地描述了一通他们在上海外滩看到无数的美女,夸张地表示比一辈子见过的美女还多。我还没有来得及鄙视,他却一脸的诡笑,“听说你有情况了?”
我不知道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郁闷之极地感叹,“不会吧,连你也知道了!”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对了,是上回陪你和林晓军逛故宫的帅哥?”
我不耐烦地把他推上火车,“你管的也太多了,赶紧上车找你的苏州美女去吧!”
虽然我从来没有对大胖小胖说些什么,但是班上的同学,包括大小胖在内,很快就发现我和韩宇视若陌路人的事实。现在都是小班上课,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客气礼貌,但是彻底丧失的亲热让所有的同学都明白,我和韩宇又在闹分裂。
外科见习,老师让同学之间互相给对方打麻药,而且是最狠也是最重要的那一针,一针下去,下齿槽神经,颊神经,舌神经都得乖乖瘫痪,半边脸可以完全麻木。我们一个个苦着脸坐到牙椅上,张大嘴,恐怖地看着自己的搭档举着针头在脸部上空犹犹豫豫地晃悠。大家都知道对方是毫无经验的新人,生死只能由天命。我自然是被小甫施以酷刑,我的脸迅速麻木,感觉变成一整块大橡胶,舌头也完全不由自己控制。我捂着嘴哼哼唧唧,一回头,和韩宇的眼神碰了个正着,然后我们迅速转向别处。
大胖看见这一幕,小声问我,“你们搞什么鬼?为什么又分手。”我大着舌头哼哼,“就是因为在一起不开心了。”她没有听清楚,接着追问,“什么啊?再说一遍?”
一旁的小胖拍了大胖一把,“瞎问什么,反正将来毕业的时候也会分手。你还是给我乖乖躺到椅子上去。”
时间过得很快,这一学期也迅速结束。我的所有好朋友都有了非常好的结局,小米阿乖张率都考上了硕士,风儿留在了北京的政府机关,林晓军也去省会城市工作,一切看上去很美。我们的暑假被彻底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去一家综合性大医院做内外科的实习。
正式实习前,学校给我们放了一周的假,我又一次当上风儿的导游,拉着第三拨从北京跑来的同学在上海穿行,甚至还陪她去了一次杭州,再次游历西湖。浙大的六合塔分部树影葱茏,树枝上挂满了废旧磁带拉出来的带子,浙大的同学惭愧地告诉我们,这就是毕业班的恶作剧。
《阿甘正传》也在此时轰轰烈烈上演,我拉着风儿去见识上海的电影院。那片羽毛在我们面前飞舞,直到电影结束,仿佛仍在我们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丢脸至极的林立夏
韩宇被心内科的一位老太太主任看重,有空就在我们老师那边大肆表扬,据说还询问韩宇的意见,要不要将来改行,分配到这家医院心内科当医生。还好我们被打散成无数个小组,分到不同的内外科室,否则还不被老师的肉麻之词给腻死。我和小甫分在脑外实习,小甫对我也是大有微辞,说脑外的帅哥老师偏心,每次有脑袋受伤需要缝针,我总会被老师做为第一备选。因为宿舍离实习医院距离遥远,我们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后,都会随便找个地方小憩,老师们都躲回到病房休息去了,于是门诊的脑外办公室就成为我们实习医生聚集的地方。
七月中旬的一天中午,我趴在办公桌上酣睡,忽然被人大力拍醒,我抬眼一看,小甫冲着门外努努嘴,“门口有个帅哥找你。”
我将信将疑地走到门外,面前出现的这个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吓得我一个激灵,站在我们办公室面前,冲着我微笑的那个人,居然会是――张率。
张率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看上去风尘仆仆,但是这些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只是纳闷他出现在此地的原因。于是,我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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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背包扔到地上,长呼一口气,“毕业的行李没处搁,我就直接把它运到杭州来了,另外也拜见一下导师。杭州离上海近,我想着过来看看你。”他冲我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看上去好亲切,让我不禁怀疑,“这还是不是和我冷战将近两年的张率?”
我心中还是有疑问,“董小宛和小甜甜也放暑假了,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回答得很是轻描淡写,“我去你们学校了,却说你们分散到口腔医院,等我好不容易找到口腔医院,那边又告诉我你们在这家医院实习。我又找到这里来了。”我是真的很佩服那种到了陌生的城市依然游刃有余的人,换做是我,估计早就混头涨脑迷失方向了。
他向我汇报还没有吃午餐,我只好向脑外的带教医生请假,申请早退。七月的上海烈日炎炎,我领着张率走出医院的大门,白晃晃的太阳照得我满头大汗,眼睛眯成 一条细缝,透过这道细缝我看到韩宇推着一辆自行车,面无表情地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
我领着张率去吃麦当劳,在开着冷气的麦当劳里,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们非常迅速地恢复了最初的友谊,没有谁提起以前的过节,只是互相聊着开心有趣的话题。把张率送走,我长舒一口气,揭掉梁子还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我和小甫很快从脑外轮转到骨科,我的带教医生依然是帅哥,看来外科体系果不其然是男性公民的王国。不过这名帅哥极懒散,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永远都泡在有空调的闲置病房里,留下我在热得象蒸笼的办公室里狂写病历。跟他上手术的时候他却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严谨认真专注,我跟他上第一次的手术时,由于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规范动作,被他勒令换了三次手术衣,不是不丢脸的。
跟着的这帮医生其实对我们实习生都很好,有吃香的喝辣的机会都不会忘记带上我们,我们也会趴在办公桌上研究他们压在玻璃板下的工资条,遗憾地发现原来医生们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充裕。喜欢韩宇的那个心内主任简直是我们崇拜的对象,她号召她的富翁病人给自己所住病房装上空调,出院后也就赠送给医院了,还拉来一笔赞助,请我们全体实习学生去卡拉ok。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个晚上。
我们全班同学都装扮一新,出席此次隆重场合,我也穿上了我最喜欢的一条纱质大摆的背带裙,那是我最漂亮的一条裙子,有两根细细的腰带栓在背后,衬托出我自以为是的细腰。卡拉ok厅异常豪华,有很棒的音响还有一个超大的舞台。我们男生女生齐聚一堂,在心内主任慈祥的目光注视下,纷纷上台以不同组合在卡拉ok伴奏带下慷慨高歌。我和大胖小胖挤在最里面的角落,好处是不容易被人注视,缺点是如果要到卫生间必须从舞台上方堂而皇之地路过。
我喝多了饮料,还是决定去卫生间释放一下,为了不妨碍在舞台上声情并茂演唱的东原,我快速跑过舞台中央,可就在此时,我的腰带松了,绊了我一下,我摔了一个真正的大马趴,全身以前扑的方式趴在舞台上,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然后在众人惊呼还没来得及告一段落,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了起来,冲出舞台,冲出房间,躲进了卫生间的小隔断里。
我躲在里面用手揉搓我摔得青紫以至于出血的膝盖,郁闷得只想以头撞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勇气走出这间屋子,我的一世英名怎么会这么容易地就毁于一旦,老天真是没眼。
我就这样在卫生间里踱步,对着镜子发呆,琢磨是不是干脆直接回宿舍,避免接下来和同学面对的尴尬局面。正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大小胖寻摸到了卫生间,“你要在里面躲到什么时候?大头让我们把你赶紧从卫生间里捞出来。”我做恼羞成怒状,“我哪里躲了,哪里躲了,整理好衣服我就出去了。你瞧,我都摔成这样了……”我把膝盖亮给她俩看。
大胖啧啧轻叹,“真是可怜,你也太倒霉了。”
小胖接口,“你爬起来的速度才惊人呢,我们被你吓得没有反应过来,你却转瞬就溜掉了。”
我看她那幸灾乐祸的小样,恨不得给她一脚。走出房门,发现韩宇等候在外面,我心中一动,大胖小胖非常知趣地自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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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宇问我,“伤着哪儿没有?”语气仿佛同从前一样,充满体贴和关怀。
我摇摇头,“没事,膝盖蹭掉了一点皮。”
他皱了皱眉,“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头脑,一点长进也没有。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当心。”
我奇怪他忽然又跑到我这里说这些嘘寒问暖的话语,只是默默点头,指着还在欢歌笑语的卡拉ok包间,对着他挤出一丝笑意,“那我进去了。”
在我要离开的那一霎那,他忽然又说了一句,“今天老师通知我了,九月份让我回北京的医院进行临床口腔实习。”
我的动作停滞了,我觉得我好象有些明白,今晚的他对我那样和善,那是因为,那是他对我最后的关心,以后再也不能了。
我冲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房间里走去。
接下来的时光里,我仿佛忘记了我膝盖上的伤疤和疼痛,和同学们语笑嫣然,对于他们善意地嘲笑也照单全收,甚至跑到舞台上和大小胖合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只有在那个寂静的夜晚,我的膝盖和我的心灵都在隐隐作疼。
立夏最伤心的那个晚上
日子还是得照样的过,我每天按时按点去医院实习,和大胖小胖老江如常的打闹,在我的带教医生手底下看眉眼高低。外科老师和内科老师风格截然不同,外科的老中青帅哥们总是宽袍大袖,长衣飘飘,连扣子都很少系上,对手术的兴趣永远大于写病历的兴趣,外科门诊的老教授总是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个受外伤的病人说,“牛肉,海鲜,辣椒,千万不要吃。”而且兴致勃勃地抓住每一个带教学生参观门诊落网的各式病例,甚至还有痔疮,我们就羞红着脸站在一边,看各种各样的隐私部位。内科的老师们自然是另外一种风格,细致谨慎,事无巨细都要向我们缓缓讲解,要求我们和他们一样,牢记所有疾病的症状和表现,药品的无数种用法,要求注意病人的每一个琐碎细节,保质保量地完成病历。
可是我们班的男同学们,还是能忙里偷闲地品评医院里的女医生和女护士。大家聚在一起互相交流各自实习科室的美女们,以至于有些科室还没有轮转进入,里面哪个美女护士有性感丰厚的双唇,我们早已了如指掌。
有时候偶尔在去实习的路上在公车站和韩宇偶遇,我们都各自和自己的小团伙在一起,即便上车以后,那也是分站一头一尾,视对方为无物。
即使这样,还是会有许多小道消息传入我的耳中,比如他和东原去上海其他大学约见漂亮美眉,比如韩宇在上海的亲属为他联系了一家上海的外资医院,将来很有可能留在那里工作……这些内容总会自动在我身边不停跳出,我却置若罔闻,自动过滤。
我有时候觉得,我们就像两条交叉的直线,在汇聚之后,义无反顾地向相反方向迅速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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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夏日晒得人浑身冒油,宿舍里的草席丝毫没有凉爽的感觉,反倒迅速被身上的汗湿蹂躏得粘粘乎乎。我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冥思苦想,是不是应该在韩宇离开上海之前,提前送给他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我很快说服自己,送,当然要送,从此以后天各一方,给彼此留一个念想,也不枉我们青春年少欢聚时光。可是送什么,却让我煞费苦心。韩宇有关于“钱包”和“皮带”的爱情歪理我还记忆犹新,可是混到现在这种局面,我们早就已经不是可以赠送皮带的暧昧关系。
我还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时光已非常迅速地溜走。转瞬七月八月眨眼而过,九月冷不丁冒在我们面前,而我们的内外科实习也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我们为期一年的正式口腔医学实习。系里把我们分散成无数个小组,比如韩宇和一位女生去北京实习,小胖和大胖对于外面的花花世界很是好奇,于是分到校外其他的三甲医院口腔科实习,而我和小甫,由于没有追求,留在了自己学校的口腔医院内,从宿舍到门诊大楼,只有两分钟的距离。
韩宇的行程定在了九月中旬,在又一次的迎新送老联欢会后,我们这些留在上海的同学却已经开始了实习课程,比如我,第一个月的任务,就是到住院部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口腔外科病房实习。而韩宇,由于无所事事,四处闲逛。
住院部离门诊其实很远,半个小时的路程,还得是骑车。幸好住院部那边美食云集,除了食堂不错以外,连马路边的白玉兰小笼包店也那么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每天天不亮就骑车出门,去医院吃早饭,上手术,写病历,直到晚饭后我才披星戴月地回来。随着迎新送老会日期的临近,我开始越发慌乱,心神不宁地琢磨并且盘算,终于,我对着价值昂贵的派克金笔发呆之后,选择了旁边一只英雄牌钢笔,以及一个极具硬朗气质的皮质笔袋。我把钢笔塞进笔袋,摸着它感觉无比空虚,于是,我咬了许久的笔杆,写了一封告别信。
那是我给韩宇写得最长的一封信。不知道为什么,我给韩宇的信很少能超过一页,与我给我的发小们絮絮叨叨满纸废话大相径庭。但是这一次,我居然洋洋洒洒写了四五篇信纸,回顾了我和韩宇在一起的所有值得纪念的细节,祝他一路顺风。
我把信纸也塞进了笔袋,决定在迎新送老的晚会那天,做一个了断。
那天晚上很快就来临了。它离韩宇真正离开上海,只剩下了最后一周。晚会的地点还是在去年那座大厦,离口腔医院,只有几站的距离。
九月的夜晚是非常惬意,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却不会觉得寒冷。我又穿上我心爱的背带裙,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条裙子,带来的注定只会是悲伤。
晚会一如既往地热热闹闹,学弟学妹们载歌载舞,欢聚一堂。我和大胖小胖齐齐感慨,“江湖已经不是我们的江湖了……”。晚会的细节异常恍惚,好象韩宇和班上每一个男生勾肩搭背,说着一些貌似诚挚的话语;好象韩宇和老师觥筹交错,嬉笑不已;好象韩宇和支书合唱了一首跑得没边的歌曲,好象韩宇对大胖小胖说,“我不在的日子里,千万要注意体形,不要多吃……”
至于我,好象是我对韩宇说,“待会结束的时候,我有东西给你。”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想我是双颊发热,心不在焉的。我双目茫然地盯着空中一个假想目标,心猿意马。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我却在琢磨,一会的我应该怎样和他告别,说哪些得体的话语,在这个分别前的晚上,尽显我的成熟端庄。
晚会结束之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韩宇不见了踪影,好不容易等到晚会结束,我和大胖小胖一起走出了大厅。在门外,我发现了骑在自行车上,单脚点地的韩宇。
我期期艾艾地对大胖和小胖表示,要不然你们先走,她俩知趣地点点头。我向韩宇迎上去,“原来你在这儿,刚才好半天没有看见你。”
韩宇淡淡地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我被他的问题堵得无话可说,“我想把生日礼物提前给你。”说完就把放在背包里的笔袋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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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宇接了过去,捏了一下我的礼物,沉默了一下,忽然对我说,“谢谢!”
说完变骑上自行车, 头也不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