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董靠坐在枕头上,腿上放着财经杂誌。翻看了j页后,终於对一旁坐立不安的荣秘书说话了。
「不过是件小事,却让你同情心氾滥了。」
荣秘书回过神来,歉然道:「抱歉。」
「说吧,什麼事?」祁董闔上书,「我想你也不是特别有怜悯之心的人。」
「……受伤的工人裡,其中一名是那孩子的父亲。」
祁董眼神一凛,「现在如何?」
「听说伤得很重……」荣秘书:「估计会终身残疾。」
祁董沉yp刻,面se无一丝动摇。他将杂誌放到一旁的桌上,声调平板无波:「拟照公司全权负责的规制,该赔多少就赔多少给他吧。」
「是。」
荣秘书正要下去办,却又被唤住。
「等等。」祁董犹豫了一下,「其他伤患也照办,就说是公司为他们的际遇表达遗憾,这笔钱是精神问金。那孩子的父亲就多给叁倍吧。让我的孩子去办这件事。」
荣秘书脸se一变,「这件事让少爷去办恐怕不太妥当……」
「不妥当?」祁董黑洞般的瞳孔毫无生气,却锐利无比,「怎麼不妥当?」
荣秘书噎了一下,才道:「董事长,他们、他们是……」
「他们是什麼关係我会不清楚?」
「可是……」荣秘书脑中灵光一闪,「您难道……」
「如果那孩子对成就有所追求,我并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但很明显地,他是个无yu无求的人。他不会让我的孩子成长,甚至一点忙都帮不上。」
「……」
「他们的美梦也该醒了。我不能让他毁了我的孩子。」
「……」荣秘书低下头,捏了捏衣角。
祁董淡淡地凝视着他,抿唇轻语:「你懂我吧?」
「是的……我懂。」
祁董移开视线,转而看向窗外,目光深沉悠远。
荣秘书跟着往窗外看去,他知道男人在看什麼。这男人看的从来不是眼前的一景一物,而是至今仍鲜明清晰的记忆。
那时……也是像这样y雨绵绵的天。
「她希望他能成为最优秀的孩子,我不能让她失望。」
「董事长,我觉得少爷已经很好了。少爷最需要的也许不是能让他进步的人,而是……」
「别说了。」
「……是。」
男人凝视着窗外一p被雨水打落的枯叶,似乎在回忆着什麼。许久后,才淡淡地问:「你说,她是ai我多一点,还是ai他多一点?」
荣秘书愣了愣,j秒后才明白男人的意思。「自然是您多一点。」
「……是吗?」
「是的。」
祁董摩娑着腿上的被子,很久很久都不说话。雨一滴一滴打在窗上,凝聚滑落。
「如果她ai他多一点……我也无所谓了。」
「董事长……」
男人疲惫地掩上眼帘,「他毕竟……是她和我的孩子。」
情况在瞬间全然失控,往看不清结局的方向发展。
自签下重大手术同意书后,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等候室裡头非常安静,明明空位非常多,程子言却选择坐在离张震霖最远的位子。他安安静静地凝视着掛在墙上的y晶电视,萤幕上显示着自己的爸爸正在手术中。
他泪水流了满脸,呼吸不顺,一chou一chou的,浑身发颤,眼神却冰冷异常。所有病患亲属从外头进到等候室,第一个注意到的都是他。医院中气氛最为压抑的莫过於手术等候室,不论手术大小,亲友一律在此等候。好消息与坏消息,欢欣雀跃与绝望一生,都在这裡决定。
有些人神se压抑,有些人故作从容,但却没有人像他一样,无神地流着泪。
张震霖坐在靠近进出口的门边,时不时偷瞄程子言。他从未见程子言如此反应,他以为不管遇到什麼事,程子言都会在他怀裡痛哭。
因为程子言说过,他只在他面前流泪。
这时,魏冠恩从外头进来,手上还拿着铝箔包喝着。他瞥了瞥坐在远处的程子言一眼,咬了咬吸管,大剌剌地坐到张震霖身边。
「又不是你的错,你一脸要切腹谢罪似的。」
张震霖头疼地捏着鼻樑,「别吵。」
他当然知道不是自己的错,也不是公司的错,但要怎麼让他毫无愧疚之情?更何况程子言还亲眼见到他们的处理态度。若是无关的人倒也罢了,偏偏程子言就是当事人之一,让彼此的关係无比尷尬。
程子言并不是个理x的人,这小人儿向来都是以情用事。没有是非对错,不注重理与情的平衡,要他把情绪和事件分开讨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张震霖深知这一点,所以无法在这个时候靠近程子言。
就像程子言现在也不能靠近他一样。
魏冠恩用力吸铝箔包,吸完后用投篮的姿势扔到远处的垃圾桶裡,毫不在意周遭打量的目光。同时,荣秘书走了进来,环视一圈,对程子言留意了j眼。然后走到张震霖身边附耳轻语。
「承恩建设派人来了。专案组长在外头等您。」
魏冠恩竖起眉,「欸,你们比我还没良心啊,现在是什麼情形你们会不知道吗?不会让那些老头去处理?」
程子言似乎听到声音,冷冷地往这裡看来。
张震霖被那眼神盯地坐立不安,心情更加糟糕,不悦道:「照刚刚吩咐的下去办,别来打扰我们。」
荣秘书面有难se,决定无视魏冠恩吃人般的眼神,悄悄对张震霖说:「少爷,您现在不是代理人。」
张震霖神se一变,不可置信地望着荣秘书。荣秘书朝他点点头,证明他的猜想没错。张震霖的脸se更加难看,腾地站起来,吓了魏冠恩一跳。
「靠,你去哪?你要丢着穷矮子不管吗?」
「我没有不管他。」
「那你要去哪?你──」
「闭嘴!」
张震霖冷声喝斥,儘管声音不大,气势却吓到在场的所有人。他瞪了不明所以的魏冠恩一眼,重新整理表情,往程子言走去。
程子言安安静静地别过脸。
张震霖在他面前蹲下,犹豫p刻,轻轻牵住他的手,温声说:「我去处理一些事,有什麼事就打给我,我会马上到。」
程子言冷冷地看着他,「马上?」
「对。马上。」
「那现在不要走。」
张震霖一愣,还不知该如何反应,程子言就撇开眼,将手chou了出来。「算了,我想自己待着。」
「……」
张震霖心乱如麻,他寧愿程子言大哭,寧愿程子言不明究理地狠狠揍他,也不愿像这样一声不吭,令他无所适从。
他望进程子言被泪水浸s的瞳孔,只瞧见让他不舒f的情绪。
「你乖乖待着。我处理完就回来。」张震霖从一旁唤来一名nv保鑣,递出一张卡p给她,「好好照顾他们,有什麼需求立即去办。」
「是。」
张震霖又转头看程子言,却见对方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他收回想摸摸那顶小脑袋的衝动,转身离去。出了等候室,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想靠到墙上,却又想到旁边有人看着而作罢。
荣秘书见他脸se略显苍白,忧心不已,「您还好吧?」
张震霖苦涩地扯了扯唇角,不应不答,兀自沉浸p刻,强打起精神说:「走吧,去见他们。」
「是。」
「吩咐下去,后天召开董事会。」
「……是。」
张震霖回头望了等候室一眼,程子言冷漠抗拒的表情歷歷在目。
『你觉得子言是小老虎还是小绵羊?』
戴立天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环绕,如雷作响。张震霖只觉得喉头发紧,鼻腔裡再次瀰漫着血腥味。他深呼吸j口气,努力忽视心裡的慌乱和忧虑。
他知道程子言现在一定是恨他大於ai他。否则那个只会在他面前哭泣的人儿,绝对不会在遇到这种打击时拒他於千里之外。
但是,他能做什麼?又该做什麼?他理应陪着他,与他共渡生命中的难关,但是他却因为身份尷尬,成了程子言第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程子言说他冷血无情,是,他承认在处理事情的当下只考虑公司的立场。但哪个人不是依自己的立场行事?何况,他们的每一个行动都决定公司的走向,而公司的每一个选择,又会影响到公司名声和所有员工的生计。公司不能担别人的过错,也没理由担别人的过错,但这不代表他完全没感觉。
只是那小傢伙完全分不清公事和s事。程子言的世界就是这麼单纯,思考就是这麼直线,没有立场之分,没有不同的面向,将所有事情混为一谈,认为一个人的行为就代表着这个人的c守。
他实在不敢想像现在的程子言在想什麼。同时,他也为自己所在意的事情感到羞愧。比起心疼程子言的际遇,他似乎更注重程子言对他的看法。
他该怎麼做才能让程子言不迁怒,他该怎麼做才能维持两人的感情,他该怎麼做才能让程子言明白错的不是他,他该怎麼──
「少爷?」
张震霖回过神来,发现荣秘书正紧张地盯着自己。
「少爷,您有听到我说什麼吗?」
「……什麼?」
「组长他们就在后花园等着。」荣秘书指了指空中花园的玻璃门,「我看您似乎有些不适,问您需不需要先休息……」
张震霖略为迷茫地看着荣秘书j秒,才意识到现在是要去处理公司的事。他烦躁地揉了揉太yx,「不用,直接去见他们。」
「……是。」
荣秘书当然知道张震霖不对劲的原因。但就像以前一样,不管张震霖正遭遇着什麼,他到底只是他身边的僕人,什麼忙都帮不上。看着此时的张震霖,就像看到多年前的祁董。那时祁董也是如此,面对ai人的死亡这种重大打击时,却有公事搁着,必须强打起精神。
他实在担心。担心张震霖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