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荣秘书狼狈地退到墙边,嘴角渗出了血。
魏冠恩怒目圆睁,「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爷前些天就有轻微的感冒症状……我不知道是发病前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医生说……说是颈子上的撕裂伤引发细菌感染,所以才会……才会突然……」
荣秘书支支吾吾地说着,还偷看程子言一眼,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程子言全身倏地一冷,听不到任何声音。
张震霖颈子上的伤……
魏冠恩烦躁地转过头问朴牧师:「情况怎麼样?」
「顺利的话,急x神经症状会在叁到四个礼拜自动痊癒,但是病况会在这两周发展到最糟糕的程度,必须……有心理準备。」
魏冠恩瞇起眼睛,「什麼意思?」
「格林巴利的致死率并不高,但是祁夫人就是……所以……」
荣秘书道:「那捐赠的事该怎麼办?真的只能这两天做了吗?」
魏冠恩怒道,「你在开玩笑吗?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捐?」
「那是少爷的意思……」
「朴牧师,你的意思呢?你不会动这个手术吧?」
「……」
朴牧师的沉默让魏冠恩从脚底冷到脊髓,「张震霖是个神经病,你们也是神经病?」
朴牧师意有所指地看了沉默不语的程子言一眼,「这条生命是谁的,就该由谁自己决定。」
「我他妈不管是谁的!」魏冠恩气急败坏,「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一群疯子!」
朴牧师和荣秘书看向程子言。
程子言终於说话了,「是……张震霖的意思?」
荣秘书面有难se地点点头。
「……」
程子言有些茫然,他看看荣秘书和朴牧师,再看看魏冠恩,为什麼他们的表情像在等他做决断一样?
……他有什麼立场和权力决定这种事?
「……」
程子言一步步后退,像失了魂魄般离去。他的脚步虚浮,如踏在水上,无助而不知所措。
『透过治疗,通常一个月就可以恢復。』
『这次她没有完全康復,叁个月后虽然症状减轻了,却没办法再下床走路了。』
『她死了。』
死了……
程子言觉得自己的血似乎被chou空,什麼都感觉不到了。
他不应该遇到这种事。父亲受伤,情人病危,应该都是别人的事,应该都是只出现在新闻上、那种离自己非常非常遥远的事,为什麼会被自己遇上?
恍惚间,他回到了父亲的病房。此时只有妈妈陪着爸爸,房裡很安静,他们正小声地聊着天。
爸爸受伤时一定是想着q子、想着孩子的……张震霖在做决定时,可有想着他?
「啊,回来啦,还好吗?」
普通的语气……想来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发生什麼事吧。
程子言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这种事也压得下来吗?
「子言?」程妈妈小心试探道:「你脸se好差,发生什麼事了吗?有没有跟张震霖和好?」
「……」程子言在原地佇立了一阵子,才小声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做错什麼?……子言?」
程子言低着头不说话,眼神闪烁不止,一脸黯然。
「我喜欢张震霖……真的是那种喜欢。」
程爸爸和程妈妈齐齐一愣,p刻的尷尬后,两人安静地点头。
程子言心裡说不出地难受,「对不起。」
程妈妈摇摇头,「不用道歉。我们都知道。」
「……他对我很好。」程子言不敢看父母的表情,「就算我哭了,他也不会笑我,也不会看不起我,他很温柔,虽然有时候很兇……」
程妈妈忽然说道:「那是因为他ai你。」
程子言捏紧拳头,x口一阵一阵的疼。
程爸爸开口道:「子言,你没有错,不要再自责了。」
「……对不起……」
他的ai比不上张震霖,永远永远都比不上。
他希望能好好弥补对张震霖的愧欠,他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让那个一直都很孤单、却又无比坚强的人感觉到幸福。
他从没见过张震霖脆弱的样子。即使看不见,他也知道张震霖的心不再完整了。而那些伤,j乎一半是他造成的。
程爸爸摸了摸程子言的脑袋,「如果你想陪他就快去吧。他一定很需要你。」
程子言温顺地点点头,忽然身一矮,跪伏在病床旁边。两人吓了一跳,愣道:「做什麼?」
程子言紧握着父亲搁在床边的手,以额头相抵。他的身躯微微发颤,因为低着头,两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谢谢你们……接受他。」
程妈妈不明白程子言何出此言,心裡隐隐觉得不安,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程子言欣地笑了,站起身,眼裡全是道不清的情绪,「他的确……只疼惜我一个人。」
张震霖醒来时,身边只有荣秘书一个人。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觉得四肢麻木、腰椎处时而刺痛时而酸涨,难受得很。
「少爷,刚刚chou了脊髓y,医生吩咐您要躺四个鐘头。麻醉还没退,您也许会觉得不适。」
张震霖视线茫然一飘,想起了。问道:「还要多久?」
「一小时十五分。」
张震霖疲惫地瞇了瞇眼睛,「结果呢?」
「……您会好起来的。」
迂迴的回应,让张震霖一下明瞭了。但他神se无异,似乎早料到般。
「朴牧师怎麼说?」
「牧师说……『生命是谁的,就该谁自己决定』。」
张震霖笑了一声,「他不会去找父亲说教了吧?没用的,他必须照我说的做。」
「没有,牧师一直在病房外面守着。」
「嗯。」张震霖撇过头看向窗外,眼角餘光却瞥见荣秘书的注视,不禁问:「还有什麼事吗?」
荣秘书踌躇着,yu言又止,「程子言……在外头。」
张震霖脸se一变。
「魏少爷不准他进来,所以在外面拦着。大概一个多小时了。」
「……」张震霖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他来做什麼?」
荣秘书意有所指地说:「他哭了。」
「……」
「少爷,请他进来吗?」
「不!」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张震霖压下情绪,说:「等……等我能起身时再让他进来。」
「是。」
两人过了相对无言的一个多小时。
身上的麻醉全退了,张震霖自行坐起身,荣秘书拿了枕头枕在他的背后。不知为何,张震霖有些不敢直视荣秘书的眼睛,他不习惯被手下的人看透,那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少爷,请他进来吗?」
张震霖无言挣扎了一下,嘆气,「嗯。」
荣秘书退了出去。等到房门再次开啟,张震霖觉得心臟j乎要跳到喉头了。
为什麼要回来?现在回来,他又该怎麼选择?
他说什麼都不能放弃父亲,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他明明都做好準备了。他明明,已经决定好了的。
程子言从外头进来,轻轻掩上门。然后就站在原处不动了。
「……」
张震霖绝对不会忘记眼前这张脸。在他的印象中,程子言是那样柔弱,但他现在看到的不仅只是一双哭肿的双眼,那双眼中还透着自我压抑的镇静,以及不容忽视的决绝。
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陌生到……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明明没有多久,但我总觉得好久没看到你了。」
张震霖愣了愣,x口闷顿,「……是吗。」
程子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他有些失神地凝视着张震霖的病f,问:「脊髓穿刺很痛吗?」
张震霖摇摇头,「不会。」
「这样你都不觉得痛,那怎样你才觉得痛呢?」
张震霖看了程子言一眼,他当然听出程子言的弦外之音,但还是答道:「打麻醉就不痛了。」
程子言垂下眼,红肿的眼眶又s了一圈,呢喃:「……可是我好痛。」
张震霖x口一紧,下意识想去牵程子言,却发现放在身侧的手虚软无力,像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又痛又麻,连移一根手指都难。
他知道自己发病了。现在是四肢,不知何时,瘫痪会慢慢蔓延到躯,麻痺整个咽喉,以及心臟。
张震霖看着程子言泛红的眼角,以及因为低着头而向着他的柔软髮旋,心底怜ai氾滥,但他却连揉揉髮丝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身还好吗?」张震霖强打起精神,说:「我吓到你了。」
程子言揉着眼睛,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话气你,但是我真的很难过,我不想搬出去,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去哪,我都想跟着你……」
「地狱也是吗?」
程子言点点头,「对。」
那句问话其实只是掺着少许试探意味的玩笑话。张震霖没想到程子言竟答得这麼认真,而且毫不犹豫。这下,倒使得他接不下话了。
他静静凝视着程子言,发现程子言只是不停揉眼睛想止住泪水,一丝害怕犹疑的情绪都没有。
他忽然有点想笑,「你傻了。我不需要任何愧疚与同情。」
「……」
程子言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他咬得嘴唇泛白,眼泪又扑簌而下。
「我不是……」他哭得很小声,chouchou噎噎的,眼泪直直落,「我才不是……同情你……我、我跟立天哥一点关係都没有……你却一直误会、我……」
「……」
「相信我……」
「……」张震霖闭上眼睛,像是要阻绝令人伤心的事。
程子言心慌了,张震霖第一次这麼明显地拒绝他。「我知道、之前……让你很伤心……是、是我……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怪你……是我不够理智,我不成熟……但我跟立天哥真的没有怎样,我只喜欢你,我只依赖你,我真的没有找他帮忙,我也不曾想过……你相信我……」
张震霖看向窗外,任程子言独自哭泣。程子言哭得泪眼婆娑,c红从脸颊蔓延到脖子。
见张震霖不为所动,程子言心裡升起一丝怨懟。
「那时候你明明说要我跟你走,你明明这样说过的……」
「……」
「我想跟你一起,到哪都一起,我会跟着……你相信我……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我─…」
「子言。」张震霖打断他,「……别说了。」
不忍看程子言受伤的表情,张震霖有些狼狈地避开目光。那一夜是他失心疯了,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也无法保证自己忍得住。而且也因为这一次,让他意识到自己才是会让程子言陷入危险的那个人。
他真的怕,怕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也怕这只跟着感觉走的小笨蛋会因一时的愧疚而衝动,至时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已经自s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程子言根本什麼都不懂,他更不能利用他的单纯无知来安抚自己受伤的心。这是他ai的人,是他不计任何代价与后果也必须保护的人才对─…
突然,床的一边猛地往下沉。张震霖不稳地偏了偏,下一秒,程子言不由分说地爬上c,还y挤出一个位子缩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
张震霖心底五味杂陈,他有些排斥,但当程子言温润的温从麻痺无力的手臂流到心臟时,j乎压出病的x口瞬间舒缓不少。他知道自己骗不了自己,再聪明绝顶的脑袋永远骗不过心。他需要程子言,就像鱼需要清澈的水,c木需要丰饶的土一样。
只要他还想要活下去。
看着程子言,张震霖忽然回想起麻糬脸柔软的触感。
「你……真的太任x了。」
程子言见张震霖的表情有些软化,乾脆大着胆子倚在他身侧,小脑袋不断往那宽阔的x膛裡钻。他察觉到张震霖的身瞬间僵y了,但他不在意,儘管他真的很希望张震霖能完全不记前嫌地拥抱他,但张震霖的自尊心这麼强,愿意再相见已是万幸了。
所以他不能难过,也不能因为张震霖表现出来的疏离而打退堂鼓。他们俩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退一步。以前总是张震霖在让他,现在应该换他──……
等等。
程子言的视线落到张震霖置於身侧的右手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他有些胆怯地抬起脸,巍颤颤地问:「你的手……手不能动吗?」
「可以。」
「那、那你摸摸我。」
「……」
「快点!」
张震霖嘆口气,顺着话举起手,轻轻放在程子言的脸颊上。
「……」
他神se自若,手掌如以往宽大结实,程子言却感觉出了什麼,心臟一下缩了起来。
「张震霖……」
「嗯?」
「你是不是……是不是……」
程子言不敢再问下去了,他紧紧抱住张震霖微微发颤的手臂,内疚与哀慟席捲而来,忍不住痛哭失声。
张震霖闭上眼睛,伸手轻轻揉着程子言发烫的后颈,缓缓将人揽了过来,额头抵着额头。
「对不起……」程子言止不住地哭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係。」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程子言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麼。他说不出我ai你,因为他的ai比不上张震霖。
只有张震霖……才有资格说那叁个字。
张震霖吐着气音,语调藏不住怜ai,「……真的,没关係。」
他小心翼翼地搂着程子言发烫的身,一夜无眠。
夜半时分,程子言趴在床边睡着了。张震霖靠着枕头,盯着对面墙上的时鐘。
他将手放在程子言绵软的髮丝上,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抚摸,有些失神,又像在想着什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