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魏冠恩和荣秘书轻巧地开门进来,他才缓缓移动视线,淡淡地看着两人。
魏冠恩瞥了程子言一眼,问张震霖:「你决定的怎样?」
「……」
张震霖闭上眼睛,重重吐一口气,收回抚摸着髮丝的手。
魏冠恩的脸se瞬间全黑,他恶狠狠地怒瞪张震霖,j度开口,但话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最后他红了眼眶,啐了一声掉头离开,还狠狠甩上门。
荣秘书轻巧地撑住门板,再缓缓带上。他难过地凝视张震霖,无言以对。
「替我好好谢谢魏冠恩,也替我照看他。」张震霖抚摸着程子言的髮,低声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他能成为这种特别的朋友……也是有原因的。」
「少爷……」
「所以我会做的事,魏冠恩也可能会做。」
荣秘书不甘道:「程少爷就不会。」
「你怎麼知道?」张震霖顿了一下,改口,「是,他的确不会。」
荣秘书紧紧握着拳头,眼眶泛酸。
「朴牧师怎麼说?」
「……他没别的表示了。」
「嗯。」张震霖细看着程子言的脸蛋,像要把所有的细节印在脑海裡,「那就明天下午动手术吧。」
「我……」
「答应我。」
荣秘书撇过头,咬牙,「是。」
张震霖撑起身,动作却比平时缓上不少。荣秘书以为他是忧心吵醒程子言,箭步上前相扶,却发现张震霖根本使不上力。那强健的肌r线条依然明显,神经的瘫痪却超过了肌r崩解的速度。
「少爷……」
「只是有些晕而已。」
看着张震霖明明无法精确地控制动作,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倚在程子言身边,荣秘书心裡的酸涩再也压不住,一滴清泪落在洁白的地板上。
张震霖发现了,「哭什麼?」
荣秘书狼狈地藏起脸,「抱歉,少爷。」
「说好了,就是明天下午两点。听明白了吗?」
「……明白。」
荣秘书无声退出病房,关上房门前,他最后看了房内一眼。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疼惜ai人的男人。而是一抹孤单的灵魂。明明被ai着,却还是孤独清冷。
他知道,那被囚禁了二十年的灵魂……至今从未踏出牢笼一步。
这一夜,荣秘书没有离开。他西装笔挺,面容却万分憔悴,像斑驳的白雕。当鱼肚白渲染了天际,他清楚听到病房裡传来一阵s动,接着,程子言神se慌张地衝出房门,与正要进房的他撞个正着。
程子言整张脸都白了,语无l次,抓皱了他的衣袖,「张震、张震霖、他……他……」
荣秘书往裡面看,就见张震霖神se痛苦,呼吸异常急促。他衝上前按下床头的呼救器后,立刻抓住程子言将人往外拖。
程子言拼命挣扎,大叫,「你做什麼!我张震霖!我要去他那裡!」
荣秘书将人压在病房外的塑胶椅上,用身挡住程子言的视线。「少爷不会希望你看到他那样子的。」
医生护士很快就赶到了,一阵吵杂后,张震霖被推了出来,往电梯的方向赶去。他半张脸都罩在半透明的呼吸器下,刚毅的轮廓模糊不清。明明只隔一张病床的距离,程子言却有一种离他好远的感觉。
两人跟着医护人员快步走着,一名护士从远处奔来,将手术同意书递给主治医生。
医生边跑边对荣秘书说道:「病患有急x呼吸衰竭的状况,必须进行气切手术,你是病患的家属吗?」
「不是。但……」
医生不理荣秘书,又转头问程子言,「你呢?你是吗?」
程子言被混乱的情况吓着了,完全不知怎麼回答。荣秘书道:「他可以算是张震霖的关係人,不过他──」
电梯裡还有其他人,进了一张病床和医护人员后就没空位了。医生正急着要让程子言签字,电梯裡的护士忽然大喊:「医生!」
叁人往裡面看去,就见原本已经半昏迷的张震霖努力拉回意识,自行掀开呼吸器,艰难道:「我签。」
医生立刻掉头进入电梯按下关门键。张震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得用气息对荣秘书说:「照顾……子言。」
「……」
电梯门掩上后,风暴瞬间散去,周遭安静到针落有声。
程子言发着愣,荣秘书似乎也在平復心情,电梯叮了一声,才瞬间清醒。他按下下楼键,两人抬头看不断变换的数字。
程子言哑声问:「那个同意书……我不能签吗?」
「可以。」荣秘书闭了闭眼,「但少爷不会让你签的。」
「……」
是啊,张震霖绝对不会让他签的。张震霖一直都是这样,自己担着,偶尔怨愤,偶尔迷惘,却不曾示弱过。
也不曾……完全无条件信任着谁过。
他好希望张震霖把一切哀痛j给他,一瞬间也好,让他深刻会他心上的重量。但张震霖却连万分之一也不愿意分给他。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张震霖,他很早之前就有自觉了。
只是再一次明白时……他还是觉得x口痛得恍若被亲手撕碎。
门叮一声开了,程子言虚浮着脚步踏入电梯。无助不断膨胀,好像要破x而出。
「气切……是什麼?」
荣祕书无神地答道:「在喉咙开个洞,让人能用机器呼吸。」
程子言盯着镜子裡的自己,想像手术刀划开自己的咽喉。刺骨的寒意从脚跟窜起,一路入侵骨髓。电梯开门后,他j乎是被荣秘书撑着朝等待区走去。
手术才进行二十分鐘,魏冠恩就闻讯赶来了。他脸se煞白,眼眶红了一圈,似乎是刚哭过。他张望了一下,最后选择坐在程子言身边紧紧挨着,什麼话都没说。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电脑显示手术结束,张震霖被转往恢復室。荣秘书显得异常冷静,定定地盯着解释病况的医生,也不知是否真的听进心裡了。
「气切手术很顺利,之后将转往加护病房。但他的病情恶化得太突然了,而且凝血不全症让情况难以预料。这两天是关键期,估计今天晚上是病况最恶劣的时候。」医生说了一长串,又补充一句,「我们会尽全力救治的。」
荣秘书呢喃:「今晚……吗?」
程子言迷茫无措,盯着地板,没有任何回应。
两天前,张震霖明明还站在他面前与他说话。两天前……他们明明还做ai了。
这是怎麼回事?
『是颈子上的伤引发感染。』
那个伤……不就是他造成的吗?
他还记得牙齿撕裂p肤的触感,他甚至隐约记得血的味道。
程子言浑身发冷,眼前白光一晃差点昏厥。
「没事的,别担心。」魏冠恩拉过他紧抱着,咬牙说:「不是你的错,张震霖能撑过的,你要相信他。他会回来你身边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是吗,张震霖会回来吗?
回来之后……然后呢?
天花板上的白灯好亮,照得他头脑晕眩。好像有g力量在撕扯着意识,要将他拉到冰冷的地狱深处。程子言努力眨着眼睛,想要chou回身的主控权,视线却被强光晃得无法聚焦。
「是我……我……」
「什麼?」
程子言忽然身子一软,整个人像没生命的布偶倒了下去。
「程子言!」
眼前的世界迅速崩解,周遭的声音也像闷在水裡,朦朧不清。他最后的印象,是魏冠恩泛红恐惧的眼神,以及荣秘书转身离去的背影。
当程子言再次醒来时,人坐在加护病房家属休息区的沙发椅上。强烈的白光s进瞳孔时,回忆一下全挤进脑袋,让他瞬间回想起一切。
他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魏冠恩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醒了。
「你还好吧?」
程子言没有应声,只是缓缓移动视线看向他。
「你昏了两个多小时,我想你应该很掛心张震霖,所以就没让你睡病房了。他的状况算是稳定下来了,没有恶化的趋势,但还要再观察。不过总来说挺好的。」魏冠恩伸手揉揉程子言的瀏海,「你呢?有没有哪裡不舒f?」
「……荣秘书呢?」
「不知道,手术结束后就闪人了。」魏冠恩脸se有些苍白,他第一次遇到生命j关的事,到现在心情还无法调适,「可能公司有……」
话还没说完,远处的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是荣秘书回来了。他淡淡地看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护理站。程子言吃力地坐起身,看到护士面有难se地与荣秘书周旋着。
「我马上请萧医师过来,请您稍等p刻……」
「我们没时间拖延。现在马上。」
「可是……」
两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荣秘书如此冷漠的模样,不禁心生疑h。魏冠恩拍了拍程子言,示意他坐着休息,自己起身往护理站走去。
当看清楚柜台上的文件时,魏冠恩整张脸都绿了。
「这是什麼?」
荣秘书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中止医疗意愿书。」
「你、你是什麼意思?现在要做什麼?」
「我要带少爷出院。」
「出院?医生有说可以出院吗?」
「没有,所以我才会出示这份文件。」
魏冠恩一把扯住荣秘书的衣领,将人压制在柜台上,「你疯了!?你是存心想害死他!」
「是少爷的意思。」荣秘书任他抓着,伸手勾来文件,亮在魏冠恩面前,「少爷在疑似发病时就签好了,如果进展到明显危及生命的情况,他要主动停止医疗行为。」
「什麼……怎麼可能?为什麼?」魏冠恩面目狰狞,夹杂着惊愕与不敢置信。程子言也一脸楞然,像没听懂似的。
魏冠恩转头看向程子言,再看向荣秘书,瞬时明白了什麼。他又突然暴走,在护士们的尖叫声中狠狠欧了荣秘书一拳。
「张震霖发疯!你也跟着发疯吗?啊!?」他出拳之狠,完全没有人敢上前阻止,出完了拳又动用了腿,将人往死裡打。一名护士赶紧按下通报钮,不到j秒的时间,叁名保全便衝了过来试图压制他。
程子言瘫坐在位子上,他已经说不清内心是什麼感觉了,甚至连绝望都感觉不到。
魏冠恩被保全抓着,还奋力朝荣秘书踢去一脚,「你就是个王八蛋!背叛祁家的下j僕人!没有脑子!废物!」
荣秘书被打的满口是血,用衣袖擦了擦,说不出的狼狈。
「是……少爷的意思。」
魏冠恩动作一顿,突然甩开保全往加护病房跑去,眾人见状,连护士都扑上来挡住他。
他失控地大吼大叫,疯狂捶加护病房厚重的隔离门,「张震霖!你给我出来!你有想过程子言的感受吗!?为什麼你就偏要为不ai你的老头去死!混蛋!你给我出来!出来!出来说清楚!」
一名保全忽然扣住魏冠恩的脖子,奋力将人往外拉。荣秘书站起身整了整衣f,转头对呆愣在护理站裡头的护士问:「萧医师什麼时候会来?我们有s人救护车,文件也合乎规定,可以马上作业吧?」
「我……这……」
「荣秘书!王八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荣秘书神se冷静,目光如溪水般清澈,瞳孔却微微颤动着。他不敢看魏冠恩,更不敢看程子言,他无法想像那个受了太多打击的人儿此时是什麼表情。
忽然,他感觉到衣角被轻轻扯了扯。转头一看竟是程子言。他心口一凉,差点就要下跪道歉。
程子言目光黯然,灵魂似是散了一半,没有任何生气。他的声线如薄丝,轻轻一吹就会飘散。「张震霖……要去救爸爸吗?」
「……」荣秘书抖着唇,说不出话。
程子言捏着他的衣角,:「我跟他说好了,不管到哪,我都会跟他走……所以……也带我去吧。」
「……」
不只魏冠恩停止了挣扎,连荣秘书也傻住了。
程子言不断呢喃,视线飘移。「张震霖去哪……我就去哪……我……」
没关係,他不怕。只要有张震霖在,他就什麼都不怕。也许张震霖心裡最重要的并不是他,但他却是张震霖最疼惜的人。瞧,在很久很久之前,张震霖不就把他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吗?
即使要走,张震霖最掛心的、唯一掛心的……也只有他……
难怪他的心……一点都不痛。
荣秘书置於柜檯上的手突然一滑,带下四处飘散的文件纸张。他清冷的面容渐渐g裂,眼眶迅速泛红。
「你们一个一个……都在b我。」他苦涩地勾起嘴角,「我迎合你们每一个人,你们谁想过,真正要承受的其实是我?」
「……」
程子言盯着他j秒,弯下腰将文件一张张捡起来。文件上的签字苍劲有力,毫不拖泥带水。他认得,这的确是张震霖的字。
即使是签下这种文件……张震霖心裡也没有一丝恐惧。
「如果这份意愿书很早之前就签了,为什麼不在手术前就拿出来?」
面对程子言的问话,荣秘书痛苦地偏过头,不愿回答。
程子言神情麻木,身却瑟瑟发抖。「是张震霖j代的吗……把命留着,却不是为了活下去。」
把命留着,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去救另一个人。
「……」荣秘书退了j步,无力地靠在柜台上。
程子言紧紧捏着文件,j乎要把纸张揉烂。他不断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后仔细地把文件摊平,缓缓递给护士。
无所谓了,反正不管是丢下他也好,为他留下来也好,他都跟定了。
只是免不了……还是有点难过。
这时,电梯门又叮的一声打开了。一名头髮灰白、身形气质却挺拔肃穆的人步出电梯。程子言认得他,是祁家的那名老管家。那名管家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形容枯槁、气势却依然不减的男人。
男人一双狮子般双眸凌厉沧桑,黑洞般的瞳孔环视一圈,轻声开口道:
「我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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