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就往乐年殿而去,两处离得是极近的,虽是皇长子与皇三女的满月宴,这一路上却没什么人,他也没多想,到了乐年殿前,守门的内侍笑着问:“大王怎的过来了?太妃如今已在和颐殿里。”
“孤来替母妃取点东西。”高阳王朝他点了点头,抬腿进了殿,那内侍只是一笑,重又踱回了原处。
高阳王对乐年殿自然是熟悉的,温太妃先前与他交代过,`落下的那件贺礼在寝殿里头,他便往寝殿的方向走去,不想才踏进寝殿之前的中庭,就见阶下几丛晚开的牡丹花畔,两名人比花娇的少女正一站一蹲,抚着花瓣言笑晏晏!
这两名少女望去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容貌有几分相似,皆是鹅蛋脸,柳叶眉,大而明媚的杏子眼,身量窈窕有致,一着浅绿、一着明红,望去犹如一朵豆绿并一朵火炼金丹,生生将阶下几丛牡丹花都比了下去,正是春暮夏初的时候,人花相映,生生把庭院里照得一片通明光彩,高阳王不觉呼吸一轻。
他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望得有些出神。
“呀!你是谁?”
此刻庭中并无侍者,高阳王至和颐殿里贺姬深得添长子,虽然是带了一个小内侍的,但温太妃指使他来取物,又是在温太妃的寝殿里头,高阳王却是没有带人,那两名少女正看着牡丹说笑,骤然察觉到有人闯入,起先还以为是侍者,转头一看,却是一个少年男子,金冠华服,作王爵装束,都是吃了一惊。
那蹲在花边、着明红衫子的少女站起身来,先喝问道。
高阳王呆了一下,方掩饰般的咳嗽了声,道:“孤是高阳王,这是孤母妃寝殿之处,你们怎会在此?”
“原来是高阳王。”那两名少女对望了一眼,那原本站在阶上、正抬头望着殿檐下一处燕巢,着浅绿、恰如豆绿牡丹的少女闻言,下意识的转过身打量他几眼,忽的面上一红,那着明红衫子的少女亦是目露好奇,闻言就道,“我们是武英侯之女,随母亲回邺都探望舅父姨母,今日得闻皇长子满月,母亲携我们进宫来道贺,方才在殿里说起路上耽误,没能看成牡丹花开,温太妃道这儿有几盆,使人领了我们来看,故而在此。”
她说话时,那着浅绿的少女俯身摘了一朵牡丹拿着,目光不时瞟向高阳王,此刻忽然就道:“大王何以也在这儿呢?”
“母妃给皇长子满月预备的贺礼落了一件,故遣孤来取。”高阳王温和的道,眼前这对姐妹姿容娇美,绝不在姬深的几个宠妃之下,尤其名门闺秀所特有的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越发显得明艳逼人,他语气不禁又柔和了几分,“陛下如今已经到了和颐殿,怕是宴就要开了,两位女郎可要过去?”
目光扫到阶下牡丹,“若是喜欢这些牡丹,孤与母妃说声,送你们几株好了。”
那对姐妹对望了一眼,着明红的少女忽地扑哧一笑,狡黠道:“大王这话可是说的晚了些,方才太妃已经许过咱们姐妹,若是瞧中了尽管拿走的。”
高阳王闻言微微窘迫,道:“却是照多言了。”
“其实说起来。”那着浅绿的少女似见他尴尬,便道,“咱们方才正为难呢——虽然有看中的了,可是这些盆这样重,可怎么拿呢?”
高阳王正要道:“去叫人来拿。”但被她笑语盈盈的望着,也不知道怎的,开口就是,“这有何难?孤替你们搬就是了。”
“你可是堂堂高阳王。”那浅绿衣裙的少女闻言,掩袖窃笑着道,“咱们姐妹怎么敢叫你替咱们搬东西?回头叫姨母晓得了定然要怪咱们的。”
她声音清脆而爽朗,字字句句犹如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珍珠不住跳入银盆内,高阳王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才道:“两位女郎是太后甥女,太后却又是孤的嫡母,论起来都不是外人,何必见外?”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虚,赶紧掩盖道,“不告诉太后就是了!”
“那可不成!”那浅绿衣裙的少女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若是姨母不问,咱们自然不说,若是姨母问了是谁替咱们搬的花,咱们可是从不对长辈说谎的!”说着她回头问那明红衫子的少女,“阿姐你说是不是?”
那明红衫子的少女点了点头,两人都促狭的望住了高阳王,齐声道:“如今怎么办呢?”
高阳王有心想说,这有何难,出去随便叫个内侍来办就成,只是话转了几转,都不欲说出来——他念头一转,就拱手道:“说来还没请教两位女郎的名讳?”
“咱们女儿家的名字如何能够告诉你?”那浅绿衣裙的少女嗔道,“大王好不孟浪!”
“咳。”这少女一双眼睛明亮妩媚,顾盼之间灼灼生辉,高阳王被她看得微微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才道,“太后乃是孤的嫡母,你们是太后嫡亲甥女,论起来,与孤也算兄妹,彼此通名,有何不可?”
说着正式介绍自己道,“孤名姬照。”
“你怎知道是兄妹不是姐弟?”那明红衫子的少女好笑道,“咱们姐妹可也是已经及笄了,看你年纪也不很大吧?”
那浅绿衣裙的少女拉了她一把,嘻嘻笑道:“我阿姐却是比你略长的,听姨母说,你是七月里的生辰,我阿姐是六月,就是我,也是六月呢!”
高阳王此刻却反应快了起来:“纵然如此,那照也该比女郎你长才是。”
明红衫子的少女俯在自己妹妹耳畔说了几句,就见那着浅绿衣裙的少女面色一红,作势要打她,明红衫子的少女却格格一笑,拍手道:“我不与你们说了——太妃要什么?我去取来!”
不待高阳王说话,她已经一头上了回廊,那浅绿衣裙的少女跺足轻啐:“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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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复见高阳王盯住了自己看,她面色越发绯红,不觉恼羞成怒的嗔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孤……”高阳王轻咳一声,小声道,“孤已经告诉了你孤的名字,你可还没告诉孤你叫什么呢!”
浅绿衣裙的少女啐道:“我可没答应你……”
不想那明红衫子的少女在回廊远处笑着接话道:“她不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她是我阿妹,叫苏嘉懿,姬照你可记住了?”
“阿姐你!”浅绿衣裙的少女提着裙子跳了起来,恼怒的叫道,“你不是要去取太妃的东西吗?!”
就见那明红衫子的少女施施然重新从回廊上走了回来,瞪一眼她,复看着高阳王笑道:“真是傻子,太妃的寝殿,是咱们能随便进去的么?再说太妃到底落了什么东西下来,我可也不知道呢,难道进去随便拿个东西出来不成?”
苏嘉懿正没什么话回自己姐姐,就见高阳王一面目不转睛的看住了自己,一面对那明红衫子的少女道:“其实就在寝殿的窗边,那窗没拴,推开后一只朱红色的盒子就是了。”
那明红衫子的少女一呆,随即失笑:“大王倒是好会支使人!”她话音刚落,已经被苏嘉懿瞪了一眼:“如今告诉你了,你怎么还不去拿?!”
复红着脸对高阳王道,“咱们不理她,你方才不是说陛下已经到和颐殿,宴席将开了么?咱们先过去吧。”
高阳王正求之不得,当下欣然点头:“其实宴去晚些也不要紧,你若喜欢花,孤知道甘泉宫后还有一处地方,如今正开满了蔷薇……”
“咦?你怎晓得我更喜欢蔷薇花?”苏嘉懿眼睛一亮,立刻动了意。
高阳王闻言心头大喜,面上却竭力不动声色道:“孤方才进来时,见令姐蹲在花边抚摩花瓣,你却站在阶上看燕巢,想来你是陪令姐过来的……嗯,孤原本也不知道你喜欢蔷薇花,只是你今儿这身装束站在蔷薇花丛里想必好看得紧!”
说到末了一句,他似也觉得有些失礼,忙道,“趁宴还没开,咱们现在去?”
“……好!”苏嘉懿听他赞自己衣裙装束,面上红色更盛,略略犹豫,到底含羞点了头。
这边两个人彼此有心,联袂扬长而去,将那明红衫子的少女独自落下,竟没人问上一句,她气恼的跺了跺脚,轻啐道:“真正是见了郎君忘了阿姐……也不怕我寻不到和颐殿里去?!”
一面说,一面到底去取那朱红色的盒子了。
第二十二章 有女怀春
和颐殿上,温太妃看着明红衫子的女郎独自递上朱红锦盒,与高太后、下首的武英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却劳你这孩子跑这一回。”
说着,从腕上褪了一只累丝嵌宝的镯子与她,那女郎抿嘴一笑,推辞道:“方才已经得了太妃的见面礼,如今不过顺路为之,怎么好再收太妃的东西。”
旁边高太后笑着道:“这也不打紧,这镯子是今年邺都才风行起来的,你戴着玩罢。”
听说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那女郎方才接了,左右顾盼,道:“听高阳王说陛下已经到了,怎不见?”
“皇长子方才弄湿了陛下的衣物,如今去换了。”下首武英郡夫人招手叫她下去,正在武英郡夫人身边的曲氏含笑同她招呼道:“这就是孜纭妹妹?”
“幼菽姐姐好眼力。”明红衫子的女郎苏孜纭在武英郡夫人略靠后的地方坐了,嫣然道,“咱们上回见面有好些年了呢,姐姐竟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回过来,几位表姐妹都道我与嘉懿望着差不多,竟是分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曲氏悄悄同她道:“我却是猜的,方才我与你母亲说话,她无意中提到嘉懿喜欢碧色,我想你穿的衫子色做明红,离那碧色甚远,多半不是嘉懿。”
苏孜纭恍然大悟,掩嘴而笑:“我道姐姐如今还记得我呢!”
“十几年了,要说真清楚还真不太成,到底当时我也才七岁呢。”曲氏递个眼神过去,笑着问,“怎不见嘉懿?”
苏孜纭朝她眨了眨眼睛:“姐姐说呢?”
两人一齐暧昧的笑了起来,曲氏欣慰道:“高阳王是良人,足以托付终身。”
“姐姐说他好,想来是好的。”苏孜纭笑着同她咬耳朵,“我想姨母说的亲事该错不了,方才看到高阳王时觉得他未免太文气了些,好在嘉懿仿佛很喜欢他,如今两个人去后头看蔷薇花了——咿,那姬照三言两语就把她哄了走,他们两个倒是有缘分。”
曲氏见她谈起高阳王与苏嘉懿离开时并无芥蒂,心里倒是放了心,暗道可算没闹出两女争夫的事情来,欣慰道:“有缘分是好事,一会宴开也不要叫他们了,叫他们多说几句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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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孜纭点头称是。
她们这边窃窃私语,那边牧碧微也借着喝茶的功夫问阿善:“可是看准了?”
“高阳王前脚出去,奴婢后脚跟上去的,哪里会看错?”阿善笑着道,“那女郎生得极美,奴婢看也未必比这殿里人差什么,喏,那边那个仿佛是她姊妹,据说都是武英郡公家的女郎?”
“咿,怪道今儿这位夫人忽然过来,我仿佛记得武英郡公是在营州的?”牧碧微转过头去问戴氏,她辣文打探这些消息,方才因见武英郡夫人眼生,早就同几个人咬过耳朵了,如今被牧碧微一问,就神神秘秘的凑过来道:“娘娘问武英郡夫人的两个女郎?如今在她身边的那一个叫苏孜纭,想是长女,另外一个叫苏嘉懿的这会怕是在外头呢!”
牧碧微就惊奇道:“你倒是消息灵通!这么会功夫连名姓都打探出来了?”
戴氏掩袖而笑:“这有什么?妾身方才悄悄问过旁边和颐殿里的侍者,这也不是什么不能问不能说的问题,妾身方才进来瞧见那武英郡夫人就奇怪呢,这和颐殿咱们虽然来的少,可逢着年节总也要过来应个卯的,自来命妇妾身都看得眼熟,惟独这夫人陌生,妾身少不得要多问一问。”
她压低了嗓子,“妾身猜啊,这武英郡夫人忽然出现在这儿,怕是与高阳王的婚事脱不了关系!”
“她家女郎的风评你可晓得?”涉及高阳王,牧碧微不免也多问了问。
戴氏笑道:“娘娘这可为难妾身了,这苏家远在营州,远着呢,妾身虽然好打听,被拘束在这宫里头有能够听到多远的消息呢?”
这边说着话儿,那边姬深换了衣服,仍旧是舍不得的抱着皇长子出来了,他身后跟着的侍者却抱了皇三女,见他出来,众人又行礼,姬深嘴角含笑,命了平身,道:“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
说着眼睛就看向了高太后,太后点头道:“开宴吧!”
宴设在偏殿,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如今太后这么一说,自有侍者过去通知,众人簇拥着太后、姬深往偏殿而去,牧碧微站起身来,随意往武英郡夫人那边一瞥,就见那苏孜纭眼望姬深,脚下步伐就顿了一下,被左昭仪曲氏轻轻拍了拍,这才下意识的举步,转头低声对曲氏说了几句什么,就见曲氏笑容一顿,露出忧色来,向她微微苦笑。
牧碧微若有所思。
到了偏殿,按次序入了座,姬深居上首一看,就咦道:“四弟呢?”
今儿虽然只是妃以上主位在,并宗室里头的人,算起来唯一的外人就是武英郡夫人并其女了,但也有些济济一堂的意思,姬深原对宗室也不很上心,只是他与高阳王幼时一起长大,感情是不错的,高阳王身为御弟,位置又靠前,如今他的席上空着,姬深却是一望便觉得了,当下就问左右。
太后还没回答,却听底下一把清脆悦耳的嗓子抢先道:“高阳王方才去取太妃忘在乐年殿里的贺礼了!”
姬深闻言就循声望去,见殿下靠前的位置,一个着明红衫子的女郎,双瞳剪水,正盈盈向殿上望来,其风华皎洁、气度高贵,竟不在殿中群美之下,赫赫皇皇,仪态万方,他见这女郎梳着未出阁的发式,顿时就留了心,问道:“这是?”
雷墨低眉顺眼,正待回答,高太后已经轻皱了下眉,只是她见武英郡夫人并未呵斥自己的女儿,就淡淡道:“这是你姨母的长女,论起来也是你的表妹,闺名孜纭的。”
苏孜纭趁势就起身对姬深行礼,口称表兄道:“在营州时就听母亲说过几位表兄,不想这回回外祖家,恰好赶上了三表兄喜诞长子,方才还没贺过表兄!”
她这么莺声燕语,姬深笑容可掬,虽然抱着皇长子,亦是抬手虚扶了一把,和声道:“都是自家亲戚,表妹何必多礼?”
他们表兄妹见礼问安,眉目传情,在场的妃子却都阴了脸,戴氏头一个忍耐不住,咬牙切齿的啐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郎!大庭广众的,就勾引陛下!”
她旁边焦氏、颜氏虽然没吭声,但都蹙紧了眉,显然很不喜欢这苏孜纭,叶寒夕左右是为了报仇才进宫的,对姬深半点感情也无,倒是一脸的绕有兴趣,小声与牧碧微道:“牧姐姐你可留意到?方才陛下才换好了衣袍出来,那苏家女郎看到陛下,就是眼睛一亮呢!”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牧碧微淡然一笑,目光却向步荣衣看去,口中与叶寒夕说道,“反过来,女有怀春,吉士诱之——虽然方才正殿里头云鬓花颜金步摇的人多了,陛下没留意到这位苏家女郎,自然也谈不上对她故意引诱,只是陛下生得俊秀无双,今儿为着皇长子满月,预备来换的也是一身衮服,迷倒了苏家女郎并不奇怪。”
叶寒夕掩嘴而笑:“这苏家女郎是陛下的表妹,咱们宫里可还有一个表妹在这儿呢!姐姐看看高婕妤,方才苏家女郎叫陛下表兄时,她就把头撇开了!”
牧碧微心想,依高峻所言,这高清绾进宫别有缘故,对姬深还真是未必立刻有了极深厚的感情,只不过同为姬深的表妹,别看她和太后一个姓,那苏孜纭是苏家的女郎,论尊贵,论在太后心里的上心程度,她还当真未必比得上苏孜纭。
因她没留意到高太后方才的皱眉,就琢磨起了今儿这么一出到底是不是高太后的意思,为要趁着皇长子之势再增加宫中世家贵胄之女的势力?
那边苏孜纭落落大方的与姬深寒暄了半晌才在武英郡夫人的咳嗽下还座,坐下之后,但见她容光焕发,双颊自然生晕,望去越发美艳不可方物,虽然察觉到了众妃不善的注视,但那苏孜纭出身尊贵又被武英郡夫人宠爱惯了,压根就没当回事,依旧不时同姬深传送秋波。
她却未留意到,步荣衣嘴角依旧含着笑,手里却狠狠的捏紧了杯盏,另一只手,则伸到旁边贴身宫女落燕的胳膊上,用力一掐,落燕痛极,在这场合,却是万万不敢叫出来的,只得死劲咬住了嘴唇,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着转。
就听步荣衣轻描淡写的借着举袖的光景冷声道:“